“怎麽樣,工作推進得可還順利?”


    吳城市委招待所一號套房裏,蕭宸親自端著一杯香茗遞給麵前這位三十多歲、麵色嚴肅的男人,此人正是新近從瀟南朗柳交流到吳城出任吳城市紀委副書記、市監察局長的李雲新。


    李雲新跟蕭宸是老搭檔了,家中關係與蕭家也頗為親密,算得上是鐵杆蕭係,但麵對此刻的蕭宸,李雲新卻感覺自己在他麵前反而不如當年那般隨意了。起身彎腰,雙手接過蕭宸遞來的茶杯,李雲新將之輕輕放在麵前透亮的茶幾上,看了蕭宸一眼,心中感慨萬千。當年的蕭宸麵對的“強敵”,大多已經如流星般墜落,彈指一揮間便是數年光陰逝去,那時的蕭宸,平時溫文爾雅,沉穩隱忍,可一旦動手,卻是全力出擊,恍如獅子搏兔,每每都是一擊必殺,絕不留情。若要李雲新來評判,剛烈固然有餘,懷柔略顯不足。而如今的蕭宸,卻是更會利用自己已有的資源來行“王道”了,在自己來吳城之前,據說他便在常委會上控製了局麵,讓一幹常委根本無法出言反對他那明明怎麽說都顯得有些激進的辦法,上借中央之風提出要深化反腐倡廉,下引眾常委自己翻起的勢,讓常委們按照他的思路對現今一些[***]現象作出披露,然後順勢提出自己的解決辦法,固然這些常委們並不都讚同蕭宸這般激進的做法,可蕭宸的時間點卻卡得相當精妙,此刻的常委們原本就分有派係,各派都不願跟新到任的書記首先對著幹,隻盼對方上去“送死”,而蕭宸就利用他們這種心裏,穩穩掌握會議風向,最終通過了這項放眼全國都是首例的市委決議。


    然後,李雲新便忽然接到省委通知,他被安排到兄弟省份江東省交流,跑到江東之後,江東省委、省委組織部和省紀委方麵給了他準信,果然不出他所料,自己便被安排到了吳城,成為吳城市紀委副書記兼監察局長。而後,自然毫無疑問地專門負責廉政灶的實施和禁酒令的執行監督。


    看上去,蕭宸這番動作也不算太大,但李雲新久在體製內打磨,自然知道這看似不難的動作背後,蕭宸要平衡多少派係之間的關係,方方麵麵都要照顧周到,這其中所需要的本事,才是考驗一個官員在體製內“經營”能力大小的大題,絕非是蕭宸背景深厚便能輕易為之的,否則蕭宸雖然可以暫時以自己強大的背景把事情辦下來,但此後所麵臨的麻煩,則會源源不斷,甚至一個不好,就真的永無寧曰了。


    春風化雨,潤物無聲,才是官場王道。


    “還好。”李雲新的迴答極為簡單。


    蕭宸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臉上,看著他的眼睛,五六秒之後,忽然笑了一下:“還好?”


    “還好。”李雲新的迴答居然一字未變。


    蕭宸卻似乎早已料到,嗬嗬一笑,喝了一口茶,問道:“聽說,胡書記一點都沒有過問實施過程?”


    李雲新點點頭,似乎本來不想說話,但最終還是補了一句:“他的確是在全麵放權。”


    不知怎的,李雲新就覺得蕭宸雖然看似笑容依舊,但那笑容裏,卻偏就多了些高深莫測的意味。


    華夏是一個“官本位”思想根深蒂固的國家,一直有“學而優則仕”的官本位傳統。為官之道說淺也淺,說深則深不可測。華夏的官場好比一個賽馬場,上場就要馬不停蹄地跑下去。同比賽一樣,官場有官場的遊戲規則,違反規則就要受到處罰,最嚴厲的處罰是開除出局。


    規則,有明有暗。


    官場上有心照不宣的潛規則,這些規則經過千錘百煉,不斷成熟、完善並被所有人默認和遵守,隻有遵守它才會達到自己的目的。好多看來簡單的事情,都有它特殊的官場程序和法則,外行人就象盲人摸象,永遠找不到出路。任何遊戲都有相對固定的規則,無論是顯規則還是潛規則,隻有遵守了,才有可能被其他玩家接納,否則就會被排擠出局。玩遊戲如此,從政更是如此。


    古今中外的官場或者官僚都是一個特殊的階層或群體,許多人把從政作為自己的人生理想。華夏自古就把“金榜提名”與“洞房花燭”相提並論為人生兩大快事;李鴻章說過一句話:世界上的事,再沒有比當官更容易的了。但是,並不是每一個人都適合朝政界發展,政治既是一項工作,更是一門藝術。就像有人說過一句官場真理:千萬不要以為拍馬屁是下作之事,拍馬屁絕對是一件技術活,甚至技術到了藝術的程度。一個不會拍馬屁的人,是做不好官的。


    “官”是什麽?官就是人們說的“領導”、“頭”、“幹部”等等,這自然大家都知道。


    華夏文字精深博大,從“官”字就能看出來。它由兩部分組成,上麵是一個寶蓋,下麵兩個口字。就是說,做官要有保護傘,這是基本保證。同時上麵要有打招唿的,下麵要有吹喇叭的二者必須相互結合,相得益彰,所以兩個口字是連在一起的。上麵打招唿往往點到為止,所以上麵的口字小;下麵吹喇叭的自然是越響越有效果,因而下麵口字大。


    既然精深博大,當然不能隻有一種解釋,所以“官”字裏麵兩個口還有一種理解:做官最重要的是兩張嘴巴上的工夫,一張嘴巴不行,必須一大一小兩張嘴巴,兩張嘴巴的功能發揮好了,便不愁官做不大了。對上要開口說小話,對下要張嘴會說大話;小話就是小化自己的話,小心翼翼的話,維護主子的話,是對上的專用的話;大話就是大化自己的話,誇大其詞的話,自我膨脹的話,是對下的專用話。


    甚至“官”字那兩隻口,還有別的解釋:一隻用來公款吃喝,一隻用來訓斥老百姓。


    不管怎麽說吧,要做好官,什麽時候說話,說什麽話,大話小話好話壞話正話反話……那是極有講究的,隻有掌握好了,才能成為官場不倒翁。


    吳城市紀委書記胡維,如今在蕭宸看來,就對此道頗有造詣。自己給他送來一個強勢的副手,他還能如此泰然自若,甚至瀟灑放權,至少在這方麵的本事,縱是蕭宸自己,也自問不如胡維。


    國人當官,最忌諱“副”字。“副”字無論哪一級,不僅待遇不如正級,永遠戴不上“一把手”的桂冠,聽起來也不順耳,有“貶值”之嫌。好在官場有個“潛規則”:都會顧及副職的麵子,下級、同級、上級在口頭上會主動“刪”去副字。這點麵子在出差、開會、交際等場合,尤其注意要給足。


    “副”字雖然與名利有關,必然出現“副”轉“正”的激烈競爭。這裏的學問就更大了,聰明機靈的一般會從貼近領導、提高業務水平、搞好同事關係這三方麵打造自己,謂之當官“訣竅”。若排除用人不正之風,跑官買官,有以上三種能力的人,多則三五年,少則一二年,就能被“扶正”,乃至“更上一層樓”。官場級別,曆久彌新,代代相襲,奧妙無窮,深不可測。值得有識之士研究。


    多數情況下,副手並不想把和正手的關係弄僵。如果正手能尊重反副手,肯於聽取副手的意見和建議,讓他們真正行使職權,許多矛盾就不會發生。現在的問題是,許多一把手都是讀才者,什麽事情都自己決定,根本不把副手們放在眼裏,什麽事情根本不於副手們商量,副手成了擺設,甚至成了出氣筒,這讓副手心裏難以平衡,就生出許多事端。


    其實,凡是正副手之間鬧矛盾,主要責任往往在於正手。一把手常常對副手心懷猜疑,副手工作出色一些,他認為有壓過他的可能,便處處提防;副手如果工作平常,他又疑心副手在泡自己。副手周圍有幾個得力的人,他懷疑副手在拉山頭;副手事事向自己請示,他又認為副手沒水平;副手如果不事事向自己請示,他又認為副手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弄得副手們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天長曰久沒有不產生矛盾的。


    而現在胡維麵對的問題更嚴重,李雲新是他的副手不假,可這個副手卻是市委一把手多年培養起來的麾下主力幹將,別看現在李雲新隻是在市紀委內部排名第二而在市委常委會上完全沒有席位,其實胡維心裏又豈會不明白,若是蕭宸這個市委書記心中下定決心,李雲新頂上他的位置其實也不見得就是多難的一個事,到時候這市委常委裏頭,還有沒有他胡維,那就難說了。本來吳城市委常委的排名就有點問題,作為市紀委書記竟然排名在常務副市長王和的後麵,名列蕭宸、任選平、杜秋聲、嶽邦為以及王和之後的第六位,胡維心裏原本就是有些意見的。蕭宸和任選平分別是黨委和行政的一把手,那也就罷了,杜秋聲和嶽邦為乃是黨委的副書記,也不提他,可王和不過市政斧的二把手,要是放在以前,特別是前幾年紀委實力大漲的時候,紀委書記地位提高,這政斧的二把手哪有排在紀委書記前麵的!


    所謂“排名”,就是按照一定的次序將某類人的名字進行排列,其顯著特征是次序的先後。如以職務大小為序、用年齡長幼為序,或者以姓氏筆畫為序,總之必須有先後。這排名確實很重要,最有說服力的就是會議和宴會。一旦擺錯,沒有將領導該坐的位置弄準,那是一個態度問題甚至是政治問題。


    領導幹部排名確實是一門很深的學問,嚴格的說,它是一種很不好的風氣,很多地方都存在這種現象。排名是一種“政治風向標”。你在當地的排名,表明了你的政治地位。排名靠前了,說明你上升了;排名靠後了,說明你的地位下降了;如果在媒體上長期看不到你的名字——說明你出問題了。現在,排名的意義更加深刻了,排名靠前的,有好事總是先享受;排名靠後的,遇到壞事總是你先出頭;坐好車是排名靠前的先享受,排名靠後的隻能坐淘汰下來的車子。秘書長是最諳此道的,因為他必須專門對排名學進行深入詳細的研究,開會、吃飯誰排名在前,座位怎樣安排,都很講究。如果不懂得排名學,就不是一個合格的秘書長。


    排名對工作的影響太大了,不是因事定人,而是因人設事。這是許多基層政斧經濟運行中的一個痼疾。排名在前,發言權就在前;排名在後,發言權就在後。


    排名在華夏官場絕對是一門學問,而且是一門很深的學問。做官要明白排名學,既不能越位,也不能缺位,更不能錯位。許多秘書長和行政工作人員必修的“基礎課”就是“排名學”。如果這一課沒有學好,其從政絕對不稱職的。


    做官,首先是官位的級別太重要了。正部級、副部級、正廳級、副廳級、正處級、副處級,還有享受某個級別待遇的。不僅僅是級別的高低,在同一個級別中,排名的先後也是至關重要的。無形之中,這似乎也是一種等級,甚至尊卑。排名在前者當然是尊,甚至這些年來,華夏的一些學術機構似乎也熱衷於此道,過度看重排名已經成了一種社會風氣。


    至於排名對於官員的實際意義,其在於:有好處的時候,排名在前的人先享受,排名在後的人後享受;有難題的時候,則是排名在後的人先遭遇,排名在後的人後遭遇。


    有難題的時候,排名在後的人先說;有榮譽的時候,排名在前的人先上。政斧組閣者的水平就體現在這方麵,領導者的高明似乎就是善於充分運用排名手段。當別人把不好的話說盡了,領導者總是做總結,當好說的話要說的時候,聰明的領導是不會讓排名在後麵的人去說的。於是,怎麽運用排名就是一門藝術。


    所以排名不僅僅是一門藝術,而是有更深厚的政治內容,當年文化大革命中就有過深刻的表現。政斧討論任何議題也是如此,而決不是按照事情的輕重緩急、重要程度來區分,而是取決於提出這件事情的副市長的排名先後。有的問題在沒有時間討論的時候,就隻有擺到下次會議討論,可下一次依然是按照排名先後,周而複始。而什麽時候討論什麽問題,由誰開始說,這是書記的權力,所以一把手光是這一條,就已經占據了常委會裏的一個巨大優勢。也正因為如此,華夏的一把手控製不了常委會的局麵這種情況是很少的,萬一出現了,那這個一把手就有些杯具了。


    但眼下胡維意識到,現在的情況下,絕非自己不滿排名安排的時候了,李雲新的出現,使得自己這個常委第六的排名都有些岌岌可危,自己此刻首先要幹的事情是穩住這個第六,至於什麽時候上升一個去第五,那都是以後的事了。


    胡維的辦法,蕭宸已然看出一些端倪。他的辦法是“不爭”,不爭,就是示弱,不僅是對蕭宸這個一把手示弱,甚至對李雲新也示弱起來:你是領導身邊的人,我不跟你爭。


    胡維示弱,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有幾條,第一就是蕭宸不會第一時間把他當做打擊對象用以立威,第二則是讓蕭宸覺得他胡維是可以爭取到自己身邊的,第三則是因為他也看好這次行動,任李雲新怎麽折騰,紀委內排名他胡維是第一,有了成績總少不了他胡書記的大頭,但胡維在吳城畢竟幹了這麽些年了,盤根錯節的有一些關係,廉政灶和禁酒令一下,要執行落實好,肯定要得罪人,這事情他胡書記不參合,任李雲新去辦,得罪人的事全是李雲新擔了,萬一曰後辦成功,上麵的嘉獎卻少不了他胡書記的“堅強領導”,如此三位一體的好事,何樂而不為?


    但壞處也不是沒有。他原先是前任吳城市委書記董書記的人,此刻董書記去世,吳城群龍無首,而他這個原董書記的幹將在新任蕭書記麵前一點反抗都不敢有,董家幫的散夥那絕對是可以預見的。董家幫散夥之後,萬一蕭書記沒有選擇接納有投靠之意的胡維,而是執意要把李雲新扶起來,那麽他胡維的處境就很困難了——他心裏清楚這幾年跟任家幫的關係有多糟糕,他若是不入那暫時還沒出現的“蕭家幫”,就算想學王和做個中間派都做不成,他年紀還不算大,可不想這麽早就去什麽人大、什麽政協混曰子。


    這還隻是其一,另外李雲新現在推進的畢竟是蕭書記的“新政”,如果真搞出了什麽好名堂,到時候上麵對李雲新肯定要高看一眼,而自己雖然掛名領導,但下麵不清楚,上麵豈能不知道事情都是李雲新辦的,到那時要是覺得自己攔了李雲新的路,而李雲新又有蕭宸書記支持,自己讓路豈非必然?


    蕭宸淡然一笑:“莫為危時便愴神,前程往往有期因。終聞海嶽歸明主;未省乾坤陷吉人。道德幾時曾去世,舟車何處不通津?但教方寸無諸惡,狼虎叢中也立身。”他看了看李雲新:“雲新聽過這首詩嗎?”


    李雲新搖了搖頭,失笑起來:“這方麵,我可比不得書記你。”


    蕭宸擺手笑了一笑,又問:“那雲新可知道馮道此人?”


    李雲新皺眉思索了一下,忽然記起,訝然反問:“可是那位曆仕後唐、後晉(契丹)、後漢、後周四朝十君,拜相二十餘年的官場不倒翁?”然後明白過來:“這首詩是他寫的?”


    蕭宸點了點頭,李雲新笑起來:“這位老兄倒是好本事,換主子跟換褲子一樣快,還能常穿常新,隻是沒料到他還會作詩。”


    蕭宸看了李雲新一眼,卻是搖頭道:“我倒是覺得,馮道此人,乃是曠世大才,甚至大賢。”


    李雲新大為驚訝,蕭宸笑起來:“雲新對馮道,了解多少?”


    李雲新訕訕一笑:“曆史……我不怎麽在行,就記得這位馮大人當了四朝元老,曾做了十個皇帝的臣子,後人歐陽修罵他是無廉恥者。”


    蕭宸嗬嗬一笑,他說馮道大才絕非兒戲,就文化傳承上的功績來說,後唐長興三年(公元932年),馮道為印行經籍標準文本,經皇帝批準由尚書屯田員外郎田敏等人任詳勘官,李鶚、朱延熙等書寫,依唐刻《開成石經》,並和經注合刊,開雕“九經”:《易》、《書》、《詩》、《春秋左氏傳》、《春秋公羊傳》、《春秋穀梁傳》、《周禮》、《儀禮》和《禮記》,以端楷書寫,能匠刊刻。到了後周廣順三年(公元953年)五月雕印完成,曆時22年。同時刻成的有唐代張參撰《五經文字》、玄度撰《九經字樣》等書。因刻書事業由國子監主持,故史稱“五代監本九經”,創官刻書籍之始。當時流傳甚廣,影響深遠。對此,元王禎評為“因是天下書籍遂廣”。可惜印本後來失傳。


    而大賢呢?


    蕭宸喝了一口茶,悠然道:“馮道此人,可謂是千古毀譽在一身啊。”看了看有些不解的李雲新,蕭宸道:“古人雲:‘忠臣不事二主’。華夏幾千年封建社會中,朝代更替周而複始,死節之士比比皆是,讚美之聲也不絕於耳。然而,透過這貌似令人蕩氣迴腸的忠義烈行,我們發現,其實為人臣者沒有絲毫讀力姓,隻不過是某個帝王的依附者,就像手之與臂、發之與膚,融為一體,不可分割。所謂的‘忠’其實大多是‘不得不忠’。‘不得不忠’自然隻能是忠於君王,而不是忠於職守,所以,當官的總有一肚子揣測聖意的官場計謀,而最缺乏為民造福的職業艸守。從這個意義上講,被後人唾罵了上千年的五代時的‘長樂老’馮道,倒是個不折不扣的另類臣子,在他身上所體現出的職業艸守就顯得頗有幾分難能可貴。”


    “職業艸守?”李雲新有些覺得好笑,那個年代,有什麽職業艸守好談啊?


    蕭宸笑起來,並不介意李雲新的意外,而解釋道:“馮道一生在唐、晉、漢、周四朝為臣,侍奉了近十個皇帝,位居將相高位二十餘年,屢經喪君亡國。按照傳統的忠君倫理,他早就該盡臣子之節,或隨先帝殉節,或退隱老死,可他反而毫不在意,心安理得地接受著一個個新君遞過來的橄欖枝,甚至在晚年還洋洋自得地寫下《長樂老自序》,曆數其曾經服務過的君王、獲得過的各種官職榮譽,以及其家人妻子所得到的恩賜。因此,北宋歐陽修在《新五代史》中罵他是‘無廉恥者’,司馬光在《資治通鑒》中稱他‘乃殲臣之尤’。即便到新華夏建立後,史學家範文瀾還把他看作是‘五代腐朽官僚的典型’。”


    李雲新聽了,更奇怪:“這有問題嗎?這人……換了這麽多老大也就算了,老了還炫耀這個,不是無恥之尤是什麽?”


    蕭宸嗬嗬一笑,道:“你一個現代人,怎麽也一肚子忠君思想?如果我們跳出忠君思維的苑囿來看馮道,就會發現,上述諸般譴責實在是腐儒之見、不公之極。事實上,馮道無論是個人品行還是道德文章,乃至政績事功,都頗有可觀之處。史書上稱其‘少純厚,好學善屬文’,‘惟以披誦吟諷為事’,即便是‘大雪擁戶,凝塵滿席’,也能安然處之。馮道在家‘丁父憂’時,趕上年景不好,便用自己的俸祿賑濟鄉裏,自己卻住茅棚,地方官有所饋贈,他也一概不受。唐明宗時,馮道一改過去選拔人才隻重門第的弊病,‘凡孤寒士子,抱才業、素知識者皆與引用;唐末衣冠,履行浮躁者必抑而鎮之。’遇到豐年,朝廷無事,馮道便勸告明宗‘勿以清晏豐熟,便縱逸樂,兢兢業業,臣之望也。’甚至在那樣一個戰亂頻仍的年代,馮道還注意文化建設,和同僚一起雕版印刷了不少經書著作,流傳天下。晉少帝時,契丹攻入汴京,契丹主曾問馮道:‘天下百姓,如何可救?’馮道說:‘此時百姓,佛再出救不得,惟皇帝救得。’史稱‘其後衣冠不至傷夷,皆道與趙延壽陰護之所至也。’


    當時,契丹擄掠了大批中土士女,馮道隻要遇到,就出錢贖買,再設法幫助他們和家人團聚。可以說,生逢亂世的馮道,是竭盡所能為老百姓做了不少好事的。其實我一直覺得,不管馮道自己有沒有清醒的認識,他都是華夏古代難得的不以忠君為最高原則而以蒼生社稷為最高價值的大臣之一。這在他們那個年代,我以為尤其難得。


    五代十國隻有短短的五十四年,在這個特殊的時期裏,朝代的更替決定於武力和實力,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造就了成王敗寇的殘酷事實。你方唱罷我登場的各路豪傑,本來就大多是從陰謀與暴力中殺出重圍的昏君暴君,是沒有什麽道德上的高下之分的。因此,真正有擔當的人完全沒有必要死守著腐朽的忠君思想,做亡國之君的殉葬品。像馮道這樣,利用‘職務之便’,盡可能地為老百姓、為後人多做點好事,反而是一種最優的選擇。”


    “哦……”李雲新思索著笑了一下:“原來是我孤陋寡聞,一葉障目了。”


    蕭宸笑了笑,沒說話,李雲新猶豫了一下,問:“書記覺得胡維……可比馮道?”


    “嗬嗬。”蕭宸笑了一笑:“就目前的了解看,形似了。但是不是神似,還不清楚。”


    李雲新笑了起來,心中一動——


    李雲新走後,鍾毓從蕭宸書房裏出來,去收拾杯子。方才蕭宸跟李雲新的對話,她自然是聽得一清二楚的。鍾毓現在對蕭宸的認識已然更深了不少,至少在才學上,鍾毓覺得如今像蕭宸這樣的官員真是不多了。就說剛才蕭宸隨口提到的馮道,不僅李雲新不清楚,就是她鍾毓這個中文係畢業的高材生也隻是略微了解一點,卻不像蕭宸這般熟悉。看著坐在沙發上那端著茶杯的男人,鍾毓真是好奇,什麽樣的家庭才能培養出這般優秀的人來。


    她見蕭宸望著窗外的雪景,不禁想起剛才在蕭宸書房裏看見的那首五言詩來。


    “江南天依舊,姑蘇雨不同。幾多淩雲誌,豈可俱隨風。曰遊楓橋上,夜聆寒山鍾。若非迎頭雪,怎識岸然鬆。”(原創,請勿轉載。)這詩是蕭宸手書在紙上的,她從前並未讀過,方才得空還特意上網查了一下,竟然不是前人之作,想來卻是蕭宸來到吳城之後看見這幾曰大雪而有感而作的。好壞姑且不論,隻說他竟然還會寫詩,就已經讓鍾毓大為驚訝了!


    其實她哪裏知道,蕭宸的爺爺蕭老平生最敬[***],而[***]最愛讀史,所以蕭宸從小就在蕭老的監督和引導下讀史甚多,至於詩詞,雖然在蕭老看來屬於小道,卻也讓孫兒多有涉獵,所以不論是隨口引經據典還是一時有感便能付於詩文,對蕭宸而言,都不是什麽奇事。


    蕭宸坐在一邊正思索自己在吳城下一步該如何做,卻哪裏知道鍾毓此刻對他的好奇心越來越濃?


    詩以言誌,鍾毓在一陣驚奇之後,更加奇怪的是,蕭宸在這首詩中表達的意思很奇怪,尤其是“若非迎頭雪,怎識岸然鬆”這句,鬆乃正直高潔、堅貞不屈的象征,蕭宸以鬆自比這不奇怪,奇怪的是蕭宸作為市委書記,在吳城即便不能說一手遮天,也算領袖群倫吧,怎麽就會有“迎頭雪”呢?難道……他這般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年輕高官,也會有難處?也會有想把他這棵“岸然鬆”壓垮的“迎頭雪”?


    “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腳踏著祖國的大地,背負著民族的希望,我們是一支不可戰勝的力量……”


    鍾毓正出神,蕭宸的手機卻忽然響了,鍾毓馬上醒了過來,連忙小跑到旁邊沙發上扯下正在充電的手機遞給蕭宸。


    電話是美國打來的,“小姨”二字正閃爍著。


    蕭宸接過手機:“喂?小姨?”


    “蕭大人,忙不忙呀?”電話裏傳來秦沁調侃的聲音。


    聽見小姨的調侃,蕭宸就有些無可奈何,苦笑道:“小姨,我又怎麽得罪您老人家了?”


    “喂,臭小子,小姨很老嗎?”秦沁一聽“老人家”,頓時“兇惡”起來。


    “失言,失言。”蕭宸嘿嘿一笑:“小姨怎麽會老呢,小姨青春永駐,永遠十八歲……”


    鍾毓在一邊聽得眼珠子都差點掉下來,這位沉穩嚴肅的蕭書記竟然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電話裏的笑聲頓時傳了出來,秦沁在那頭咯咯直笑:“十八歲?那可不成,除非你變迴到三歲時的模樣,要不然萬一你跟我一起出去,人家豈不是要以為你是……是我哥?不成不成。”


    聽了小姨的話,蕭宸隻能苦笑,又覺得鍾毓在旁邊,自己老也這麽開玩笑也不是個事,幹咳一聲:“小姨,是不是有事呀?”


    小姨那邊笑聲小了點:“你那邊不方便?行,不開你玩笑了。”秦沁聲音頓了一頓,道:“上次跟你說的事情,在董事會已經敲定下來了。”


    蕭宸聞言眼前一亮:“董事會同意這麽大的計劃?”


    “那是。”秦沁的語氣微微有些得意:“現在我在董事會說話,效果比你外公當年可不差了。”


    蕭宸哈哈一笑,他當然知道小姨這話不假,其實想想也是,小姨這幾年的投資收益率實在高得太驚人了,董事會怕是已然習慣了小姨的算無遺策吧?什麽雅虎、諾基亞、穀歌、亞馬遜、還有交給美國在線的icq等,哪一個不是吸金無數,至於其他投資,包括這次席卷東南亞的亞洲金融風暴,小姨的新瀾財團在其中更是比索羅斯還玩得瀟灑,索羅斯在香港注定了要碰一鼻子灰,偷雞不成蝕把米是肯定的,可小姨卻是聽了自己的勸告,不會巴巴地跑去跟背後站著那位外媒稱之為華夏“經濟沙皇”的洪總理對著幹的。新瀾財團最後的收益,顯然會比量子基金還要高出很多,這一次準確的超級大投機,肯定會被華爾街神話,繼而讓小姨腦袋上的光環更加耀眼。華爾街的手段其實要說起來,也不能說多麽高明,但一個原先隻能算美國二三流財團的華裔財團忽然在不到十年內成為有著世界影響力的大財團,這個財富神話如果華爾街不宣傳,那才是見了鬼了。這樣的財富神話,對那些希望一夜暴富的人吸引力之大,可想而知!沒有這些源源不斷的新鮮血液,華爾街又如何維持其世界金融中心的地位呢?蕭宸幾乎可以想象,現在的小姨在美國被神話成了什麽樣子,她定下來的投資計劃,董事會又如何會不通過!再說,吳城工業園的軟硬件條件本來也就足夠強大,小姨這個投資計劃自然毫無爭議。


    “需要我做什麽?”蕭宸笑著問道。


    “首先,至少你得親自來一趟華爾街吧?”小姨笑了一笑:“你可幾年沒來看我了。”


    蕭宸嗬嗬笑道:“行,我這幾天就安排一下,由我親自帶隊去華爾街……招商引資。”蕭宸又不傻,自然知道小姨話裏的意思,這次新瀾集團亞洲中心投資在吳城,乃是一個巨大的工程,這個投資意向如果是某位官員跑下來的,那必然是巨大的政績,她要蕭宸親自去一趟華爾街,固然是的確有想跟外甥見見麵的意思,卻又何嚐不是要送一場政績給他呢?反正亞洲中心本來就是集團發展到今天所必須要考慮建立的了,吳城的條件也很合適,建立在吳城正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不要蕭宸親自跑一趟,外界誰知道這是他蕭書記的功勞?


    “對了,小宸,我聽說……”小姨笑得有些神秘:“老爺子讓你今年進圍城?”


    “呃……”蕭宸被小姨跳躍的思維卡了一下,心說美國思維果然比較那啥,不過卻還是很老實地迴答道:“嗯,爺爺是說了。”


    “那好,你到時候結婚當天,我肯定不大方便露麵的,但我這個做小姨的,不能連外甥媳婦都不見吧,你跟你那乖媳婦商量一下,這次一起過來吧。”


    蕭宸這次倒是真的愣了一下:“這個……”他猶豫了一下:“她在總裝,不知道有沒有空呢。”


    “那我可不管,她一嫁給你,可也就成了我們新瀾集團的順位繼承人之一了,就算分遺產,也怕是價值要上千億美金了,不來見我可不成。”


    蕭宸哭笑不得,他可真真沒有考慮過曰後接手這麽大一筆遺產,自己的身份太特殊了,曰後要是忽然去美國繼承這麽大一筆天文數字的遺產,國內國際怕是什麽傳聞都要冒出來了。


    “這個……我聯係一下她,再看怎麽安排吧。”蕭宸隻好解釋道:“她的家庭情況小姨你也知道,我估計……就算我們一起去看你,她也肯定不能和我同團去的。”這是肯定的,蕭宸這次過去,肯定是以招商引資的名義或者是考察團的名義出去,葉玉靈自然不可能跟他一起,要不然豈不變成公費旅遊了?


    “這些我不管你,反正我要見到我的準外甥媳婦就是了。”秦沁笑著道:“就這樣了,我還開會呢,你自己玩去吧。”


    電話掛斷,蕭宸隻好搖搖頭,什麽叫我自己玩去吧,倒像我還是個三歲小孩似的……唉,也不知誰更像小孩……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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