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大漠之中,因為白災黑災而受到了打擊的,並非隻有堅昆國的牧人,接受了鮮卑遺產的丁零人同樣也麵臨著困境。


    『漢狗,漢狗不是什麽好東西!』丁零頭領狠狠的低聲咆哮著,『我早就和王說過,根本就不應該和漢狗有什麽關聯!我們要和漢狗隔離,遠遠的離開這群貪婪的家夥,這樣才會有我們丁零人的未來!和談……嗬嗬……狗屁的和談……』


    『即便是因此遠離這裏,直至這天邊,也比和漢狗打交道要更好!』


    雖然說很多遊牧民族部落因為這樣或是那樣的原因,靠向了趙雲和辛毗的地區,但是依舊也有一些人從始至終都不願意和漢人打交道,帶著對漢人憤恨的情緒,宣傳著仇視漢人的言論。


    其實這也並非全數都是遊牧民族的問題,在秦漢之時,也有不少遊牧民族投奔南方的漢朝,但是漢朝人一直都沒有將這些人當成是自己人,亦或是考慮過教化的問題,動不動就是限製和奴役,再加上語言不同,態度粗暴,即便是偶爾在大災之時,通過漢人的救濟度過了難關,但是隨後漢人不斷地抽調和奴役,派出英勇的戰士,和那些不肯臣服的匈奴人、羌人、烏桓人又或是鮮卑人作戰,隨著死去的人越多,原本建立的並不牢靠的關聯也就自然是崩壞了。


    遠的不說,在熹平年間對鮮卑檀石槐作戰,就征發了一萬胡軍騎兵隨同使匈奴中郎將出征,結果血染草原大漠,兵敗戰死者十之八九……


    有任何人因此而對這些歸順的胡人說一聲抱歉,亦或是給這些胡人家庭一些撫恤金麽?沒有。或許有人會說,漢代當時連給自己的漢民撫恤都沒有,又何來會安撫這些歸順的胡人?


    可這,就是問題所在。


    正是因為這一件事情,所以丁零頭領根本不相信漢人。當初丁零王決定不再和漢人有任何的往來的時候,他很開心,可是現在為什麽忽然又出現了一些人和漢人有了往來?


    丁零頭領阿史那身形魁梧,雖然說大漠當中的天氣還沒有多少,但是他已經將皮袍脫了一半,露出帶著刀疤的半邊精壯身軀。


    『頭領,我們在這裏停著不動……這個唿衍要是來找我們,怕是會鬧起來……』一名心腹策馬來到他身旁問道。。


    按照原本丁零王的安排,是準備讓他和另外一個丁零部落一同向南,去找漢人和談。


    而阿史那他根本不想要和談。


    阿史那漫不經心的扣著指甲縫隙當中的黑色固體,也不知道是黑泥,亦或是幹涸的血,聞言笑了笑,『沒事,我正等著他來呢……』


    一旁的心腹有些不解。


    過了片刻之後,另外的一個部落的頭人唿衍帶著些人手,怒氣衝衝的策馬而來……


    『啊哈,是唿衍!』丁零頭人拍馬迎了上去,大聲道,『你怎麽忽然跑到我這裏來了?大王那邊傳來軍令,情況有變,我正要去找你呢!』


    另外一個部落的頭人唿衍原本是滿肚子的火氣,被阿史那這麽一嗓子,頓時不由得愣了一下,『什麽?什麽軍令?我怎麽沒收到軍令?』


    阿史那的神情忽然變得有些焦慮,他招了招手,示意唿衍靠近一些,然後低聲說道:『大王那邊,恐怕……我聽人說,大王在打遼東狗的時候,不小心落馬了,身負重傷,在昏迷之前他說要你……』


    阿史那的聲音越來越低,唿衍的脖子便是不由得越伸越長。


    大王出事了?


    唿衍不由得驚駭莫名。


    丁零在驟然吃下了大半的鮮卑殘部之後,並沒有完成比較好的消化。


    或許給丁零王,嗯,現在丁零稱王了,一些更多的時間,或者說更好的環境,說不得丁零人就會成為繼承鮮卑的又一個強大的草原霸主。


    這一次丁零王向遼東進攻,有著多方麵的原因,其中也有一點是希望借此機會鍛煉隊伍……


    但是就像是後世電影當中的表述一樣,隊伍大了,人心就散了。並不是所有丁零部落都受災,而且這種先天是比較鬆散的政體,本身就很難在意識層麵上取得統一,很多的時候這些人各自想著各自部落的利益,因此產生分歧,甚至鬧出矛盾來,也是常見的事情,就像是後世的大米立減國一樣。


    唿衍是支持丁零王的,並且丁零王也比較欣賞阿他,曾經公開對於唿衍表示了讚許,似乎有一些要提拔唿衍的意思。在這一次的南下找漢人和談,尋求合作之中,丁零王也有隱晦的表示,如果成功了,就會給唿衍記功,到時候提拔唿衍做大將,或是更高的職位,也不是不可能的。


    因此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唿衍自然更加願意和三色的漢人達成一些盟約,然後讓丁零王可以放心的投入對於遼東公孫的進攻,還有對於內部的整合。


    畢竟,在丁零王的設想之中,漢人就像是草原上的部落一樣,各自有各自的統屬,之前紛爭並不代表者永遠的敵人,遼東的漢人和三色的漢人自然是兩個不同的部分,現在丁零去攻擊遼東的漢人,那麽當然不能和三色的漢人開戰,若是能夠和談自然最好,即便是不能和談,維持一個相對來說比較穩定的局麵也是不錯的。


    可是沒想到半道走了一半,作為唿衍的副手,阿史那忽然停了下來,不走了,這自然讓唿衍十分的不解和惱怒,急急趕來想要興師問罪,可沒想到阿史那的這幾句話讓唿衍有些心驚肉跳起來。


    莫非是大王活不長了?


    這下可怎麽辦?新王會是誰?還會不會堅持和漢人和談?


    最為關鍵的是之前大王答應下來的那些好處,現在還能不能算數?


    在紛亂的思緒當中,唿衍不由得追問阿史那道:『命令上還說了一些什麽?命令在哪裏,快取來我看看……』


    『哦……』阿史那往前走了兩步,靠近了唿衍,然後伸手往半敞開的皮袍內掏著,『等等啊……』


    唿衍湊上前去,有些急切,可是他沒想到阿史那掏出來的比他大,呃,錯了,是掏出了一把閃亮的匕首,然後猛的上前一步,直接一刀捅進了唿衍的腹部!


    劇痛之下,唿衍一巴掌將阿史那扇退,但是也讓自己的傷口更大,鮮血噴濺了出來,『你……為什麽?!』


    阿史那嘿嘿笑了笑,『不告訴你……動手!』


    旋即在一旁的阿史那的兵卒便是齊齊大喝,朝著唿衍等人攻來。


    唿衍根本沒有想到阿史那會向他動手,所以一開始來的時候根本就沒有帶多少人。


    護衛企圖護著受了重傷的唿衍撤退,但是隨著鮮血的噴湧而出,唿衍隻覺得天地一切都在旋轉起來,才策馬跑出去沒多遠,便是抓不住韁繩,栽倒在馬下。等唿衍再次有些知覺的時候,發現自己正仰麵朝天躺在了地上,但腦子裏一片空白,隨著黏稠的血液從傷處中不斷湧出,一股冰寒徹骨的感覺逐漸包裹了全身。


    潔淨透亮的藍天,遼闊無邊的大地。


    蒼鷹翱翔,雲朵飄逸。


    唿衍忽然覺得似乎有些眼熟,這好像是二十多年前,他還在十歲出頭的時候,跟著他的父親親自出獵,然後摔倒在馬下的情景麽?


    可是這一次,他的父親並沒有出現,也沒有那一雙溫暖且粗糙的大手去將他拉起來。


    『傳令下去!』阿史那一邊擦拭著戰刀上的血跡,一邊吩咐道,『分出一千人馬,立刻去唿衍部落,接管一切事務!就說唿衍頭人剛剛被漢人小隊伏擊,已經陣亡了……』


    阿史那的語氣,似乎是那麽的漫不經心,就像是在敘述著一件小事,『停止一切和漢人和談的行動,我們轉向,向北!』


    『一群蠢貨!草原這麽大,何必死死盯著南麵?!我已經打聽過了,西麵還有更多的牧民部落,難道不會比去和南麵爭奪更好麽?』


    『跟著我!我來帶領你們找到更美好的未來!』


    ……(o????□??`o)……


    遼東。


    丁零王並沒有受傷,更沒有死。


    當然,丁零王也不清楚他離開了草原大漠之後,在他後麵發生的事情,他現在關注的重點,便是這一塊遼東的土地,而且他認為,他即將取得最終的勝利。


    尤其是在遼東王,公孫度死了之後。


    遼東王,嗯,這個王也是自封的,若是之前不覬覦著遼西,沒想著進軍漁陽,或許也不會蒙受重大的打擊,自然也不會殘兵敗將逃迴遼東,肯定也不會因此而心生憤懣,進而演化成為臥床不起……


    年齡大的人,總是這樣,若是健健康康的,心懷樂觀,多半都會比心生鬱悶,悔恨難眠的多活幾年。再加上在軍陣當中的那些積累下來的病痛,在年老的時候也漸漸發作出來,一旦有些什麽鉤子作為引頭,很容易就從小毛病變成大毛病,威脅生命。


    在公孫度死後,公孫氏上下就陷入了一片的混亂之中,公孫度之子公孫康雖然表示自己是正統的繼承人,立刻傳出號令讓全遼東遵守其號令,但是公孫氏的另外一些人則是擁戴了公孫恭,表示公孫康就是個錘子,敗軍之將也好意思腆著一張臉要什麽繼承?!


    在公孫家紛爭不斷的時候,丁零人一點都沒有站在一旁等公孫做出結論的意思,反倒是加強了進攻,也使得在遼東的民居,尤其是在遼東的這些漢民,受到了巨大的傷害。


    越過遮蔽視野的山嶺,那是在天空映照而出的篝火光芒。


    丁零人進攻,自然也像是大多數的遊牧民族一樣,是拖家帶口的。


    前方的戰士,後方的部落。


    遼東本身領土就不大,也談不上什麽戰略的空間。隨著丁零人突破了關隘,殺死了守關的將領,災難便是降臨在這一片的土地上。


    哭喊聲,似乎成為了這一片土地的主色調。


    在戰爭到來之前,早早的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然後毅然離開的那些人,便是幸運的,也是明智的,而遲疑著,覺得還有些僥幸的,或是覺得眷戀著家園不舍得離開的,就承受了當下最大的痛楚。


    對於普通的民眾來說,本身就處於一個消息相對來說滯後,甚至是閉塞的環境之中,所能得到的消息,往往都不知道過了幾手,就算是這樣五花八門的消息,還有被上頭的人故意扭曲的,封鎖的,篡改的,就像是遼東的這些民眾,即便是丁零人已經攻破了關隘,一路侵襲而來,大部分的遼東民眾是等到了最後一刻,有的是被刀槍直接撞到了眼前,才明白說戰爭來襲了……


    原本中原混戰的時候,一些人避難到了遼東,但是沒想到如今遼東也遭受了如此嚴重的兵災,這些人被大量的難民席卷著,逃亡到了更南麵,還有一些人朝著更偏遠的高句麗逃去。


    遼東整個的局麵,都在迅速的往無序的方向滑去。


    難民湧動,吃喝成為了這些難民最基礎的需求。相對於這些無家可歸的難民,暫時沒有被丁零人攻陷的城市裏麵,又有一部分人眼見城中一些居民的逃離,便開始占據空出來的房屋,還有的因為這種行為而打架鬥毆死了人的……


    或許對於稍微冷靜一些,清醒一點的人來說,在敵軍即將來襲的時候,還去耗費時間精力甚至是生命去占據一些房屋,是很難以理解的事情,可問題是這些人就這麽做了,將有限的生命投入到了無限的房屋之中,似乎這樣便是完成了這些人一生的夢想和渴望,即便是這種夢想和渴望隻能持續短暫的時光。


    公孫的軍隊,也沒有心思去規範城鎮當中的行為,隻要不是大亂,死幾個人根本不算是什麽大事。為了防守上的便利,公孫軍拆除了靠近城牆的大量房屋,用來製作滾石檑木。


    襄平一旦淪喪,那麽遼東就基本上完蛋了,即便是逃亡到了樂浪,怕是也無力為續。


    亦或是逃亡到高句麗?


    先不說曾經的遼東王,變成了寄居客究竟有沒有臉,單說當年公孫度還活著的時候,也跟高句麗幹過好幾次,打得高句麗嗷嗷亂叫,現在反過來即便是公孫氏等人敢去,高句麗也未必會張開雙臂歡迎啊……


    在混亂和緊張之中,第一波的丁零人抵達了襄平城下。


    而在這些丁零人之前的,則是一批批的漢民,還有一些被抓捕而來的高句麗人和扶餘人……


    從襄平城往外望去,在山坡上,在樹林邊,漫山遍野一般,都是丁零人的身影,還有大量的平民被聚集起來,不時有負責看守的丁零人騎著戰馬在其中穿行而過,吼叫著,時不時朝人群揮起鞭子,甚至揮舞著戰刀,帶出一片的鮮血。


    不管是白發蒼蒼的老者,還是哭嚎無助的孩童,亦或是衣衫破爛的婦女和渾身是血的青壯,基本上都是被長條的繩索穿成一列列,在震天的哭泣之中,黑壓壓的一大片,便猶如巨大的牛羊群。


    有一些隊列之中長繩上的某個人已經死去了,可是丁零人根本不管,隻是揮舞著鞭子和戰刀,任何停下來的隊列要麽會被鞭打,要麽就會被砍殺,以至於這些隊列當中死去的那個,或是被夾在其中架著,亦或是幹脆在地上拖著……


    丁零人站在一旁,哈哈大笑。


    敢於怒罵的,反抗的,已經被丁零或是射死,或是斬殺,剩下的都自然是一些唯唯諾諾,隻覺得哭泣就能換來憐憫,眼淚就能得到照顧的怯懦之人,一路就這樣被敦促著,催趕著,抵達到了襄平城下。


    城牆上的守軍隻能默默地看著這一切,屁都放不出來一個。


    丁零人的軍隊,原本被抓獲而來的各種平民,都在不斷地聚集……


    若是按照戰馬的速度,丁零人早就應該抵達襄平了,而現在丁零人放緩了速度的原因便是直接呈現在了守城的公孫軍的眼皮之下。或許是攻打上一個關隘的時候,死傷了許多丁零人,現在準備攻打襄平的時候,丁零人就盡可能的收集了更多的替死鬼。


    這天夜裏,城外的丁零人軍隊甚至沒有大規模的紮營,他們在軍陣後方的山野間準備攻城的雲梯,敦促著抓捕而來的工匠沒日沒夜的勞作,直至到了深夜,或許是覺得這些工匠還有一些用,才給著些工匠提供了一些丁零人吃剩下的食物。


    至於那些消耗品的死活,丁零人根本不管,隻要這些消耗品能活到攻城前的那一刻即可。


    火光延綿,這天晚上丁零人的軍隊一批批的聚集,從頭到尾都沒有停過,騎兵斥候們舉著火把在襄平城外來迴穿梭,簡單的防備著公孫軍的兵卒的夜襲。


    在丁零人抵達了襄平的第二天的清晨,在空氣之中還有一些薄霧的時候,丁零王就在山坡上看著周圍的狀況,然後揮了揮手。


    『進攻!』


    丁零人吹響了號角。


    無情的戰爭降臨在這一片土地上,即便是這些人自詡為大宇宙的傳人,也無法避免鮮血的流淌……


    戰爭有多殘酷,也就有多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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