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亂,必然就會帶來大量的流民。


    人類也是有動物習性的種類,對於自己的熟悉的領地,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一般都不會輕易的拋棄,然後覺得四海方為佳,尤其是這些原本就是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戶來說,離開了他們的命根子,真的是立刻謹小慎微的就像是一個被遺棄的野狗一樣,見到了任何生物都想要搖尾巴卻又擔心搖尾巴會招惹來更大的麻煩,隻能猶猶豫豫的,瞪著眼,木然的像個即將腐朽的雕像。


    廖化因為有川蜀之間的戰功,這一次征西將軍升任了驃騎將軍,旗下也大量封賞了一波,廖化在麵臨選擇的時候,還是更願意選擇從副手輔佐的位置出來,單獨統領一軍,而其他的地方麽,各自都有安排了,唯獨武關此處,一來是因為之前和荊襄關係都還算是不錯,所以之前這裏也就不是重要的防禦要點,另外一個方麵則是因為廖化原先也是從流民當中出來的,而武關則是關中流民來源的重要節點,綜上兩個方麵的因素,最終廖化被封為武關主將,接任原本王忠的職位。


    王忠是老軍伍了,若是論能力麽,至少差廖化兩三個等級,但是待人處事的經驗麽,卻是極為豐富,接到了調令之後,不僅沒有給廖化留下什麽隱患或是陷阱,反而清清爽爽的將一切事務都交接完畢,同時還叫來了原本武關的一些官吏,詞肅言正的告誡訓勉了一番,正式在眾人麵前將武關主將的將印交到了廖化手中。


    王忠年齡大了,所以這一次調迴關中,擔任長安平陵守,也算是近臣了,所以也不覺得有什麽委屈,在交接完了之後,便和廖化告別而去長安平陵上任去了。


    如今四方烽火起,就連荊襄都不是很安定,荊南一帶雖然說是歸屬了劉表,但是一則襄陽距離什麽荊南四郡確實有些距離,像是長沙還算好,什麽桂陽零陵簡直就是心有餘力不足,尤其是零陵郡的太守劉度,仗著自己多少有些皇室血脈的關係,跟劉表原本就不是很對路,迫於兵鋒之下雖然表麵上說是歸於劉表管轄,但是實際上和交州的劉範兩個人眉來眼去共同進退,也是背地裏攪風搞雨,使得荊襄南部也是大量的農夫不得不躲避拉壯丁和做苦徭役,成為了流民……


    劉範雖然是被封為交州刺史,但是交州還有一個土皇帝叫做士燮,這個士燮占據了嶺南大部分的區域,甚至伸出一隻腳踩進了後世屬於越南的一塊相當大的區域,所以根本不理會什麽所謂的交州刺史,因此劉範也隻能留在嶺南之北的,積蓄力量,收攏民夫。


    而這些地方原本也沒有多少人,現在要建設需要人手從哪裏來?


    自然是一來偷偷摸摸的挖荊州和揚州南部的牆角,二來招募南越之人,所以不管是哪一種方式都注定了劉範必須化身為匪徒,劫掠地方,而劉度則是也在這個過程當中,銷贓獲益,狼狽為奸。


    廖化作為武關守將,上任之後的首要職責,就是接引流民。從武關道上一路而來的流民,將會在武關之下做短暫的停留,然後分批次,分地域的結伴而行,進入關中或是並北。


    武關原本也是在大漢境內,在秦朝之後也就漸漸失去了作為重要關隘的作用,因此一開始的時候也是荒廢了多時,但是經過先後趙雲王忠等人一段時間的不斷修葺,也漸漸的重現了原本應有的雄姿。


    廖化在城牆之上走著,城下但凡是空地,基本上都搭建了帳篷。這些帳篷基本上都是不拆除的,先前住在帳篷當中的人走了,馬上又會來下一波,到處都是髒亂的流民,除了一個人形狀之外幾乎是如同荒野之中的野獸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


    作為曾經在流民之中待過相當長一段時間的廖化來說,眼前的這些流民雖然看起來淒慘,但是實際上還算是不錯,至少這些流民眼中還有人的光彩,而不是木然的隻剩下了本能,抑或是兇殘的如同野獸。


    在這個年月當中,隻要知道自己還能勉強著活下去,百姓的忍耐力就相當的強悍。不管怎麽說,驃騎將軍的這些舉措,確實是有效的。


    完全絕望的人是極其可怕的,廖化自己就經曆過兩次。


    一次是夜間突發的暴亂,沒有任何緣由,也不知道起因是什麽,就是忽然亂將起來,所有人都瘋狂的攻擊著周邊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是如同野獸一般亂抓亂咬……


    廖化見機得早,看情況不對就爬上了樹,結果等到黑夜過去漸漸平息下來,太陽重新升起得時候,原本在樹林當中過夜的這些流民已經是十亭當中死了六七亭,林地當中還有一些血淋淋的傷者,手上牙上身上全是凝固和未凝固的鮮血,殘破的屍首遍布林間,折斷的,啃咬的,撕扯的,塌陷的,就像是一個地獄的投影。


    另外一次,也是毫無征兆,在山道之上,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忽然就有人麻木的從山道之上跳了下去,甚至在空中也沒有發出任何的叫喊音,就像是一根木頭,最後隻剩下啪的一聲砸在山澗之中,然後更多的人也跟著一同跳了下去,一排排,一群群……


    那山澗之中,漫出的一層層的血的場景,至今依舊偶爾會出現在廖化自己的睡夢之中……


    因此,廖化知道,這些流民應該怎樣來處理更好。


    首先並不是分發糧食,而是恢複秩序。


    而秩序的恢複其中有很重要的一個環節,就是救治弱小傷病。


    當這些流民看見有人在救弱小傷病的時候,秩序就開始漸漸的誕生了,一方麵是人畢竟除了獸性之外,也還是有人性的,另外一個方麵,他們也潛在的意識到,就連弱小和傷病都有人照料,那麽他們自然就更沒有什麽問題。


    同時照料這些傷病患者,也可以避免很多疾病的蔓延和產生。弱小的群體,又是大多數是失去了青壯,而沒有了青壯照看的這些人,又往往會成為群體獸性的起源點,最終蔓延成為不可收拾的場麵。


    秩序建立之後,便是篩選和分離的工序。


    在食物配給過程當中,又有武力在一旁的維護,所有人都會老老實實的,就連路上發生的一些什麽事情,也很容易的詢問出來。


    一些路途之中有惡行的人員基本上在這個環節當中,被清理出來,和原本的隊伍分開,不是走向了居民定居點,而是去往了礦山。雖然不是百分百的甄別幹淨,但是也極大層度上減少了後續的隱患。


    隨後就是將這些流民按照編冊,填塞到各個地方,重新定居下來……


    廖化站在城頭之上,看著城下官吏和兵卒有條不紊的在進行這各項的工作。這些官吏和兵卒已經不是第一次在做這些事情了,在加上也招募了一些流民協助,所以對於新來的流民分離和處理的速度並不慢,很快就將一群群新到了武關的流民按照要求進行引導著,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廖化忽然發現有一些不對勁的地方……


    流民一般來說,衣衫襤褸,形銷骨立算是標配,若是在這些人當中出現了一些身形彪悍,依舊健壯的家夥,自然立刻就顯現得非常得格格不入起來。


    廖化眉頭皺了起來,卻見到城下遠處的這幾名彪悍之人,似乎也察覺到了廖化的目光,竟然站起身,朝著廖化拱手為禮。


    “那些是哪裏來的人?”廖化微微頜首,然後問身邊的武關主簿道,“到了這裏多長時間了?”


    主簿看了看,又從腰帶上的革囊當中取了一卷的竹簡,翻看了一下,說道:“那些是昨夜方來的流民,尚未清理編查。看著一路而來的路引憑證,應該是從陳梁一帶來的……”


    “陳梁?”廖化重複了一下。


    陳梁,就是陳國和梁國,原本也是皇室自留地,但是這些皇家甲胄基本上都被養廢了,在戰爭麵前,能保住自家的城池宮殿就已經是能力不錯了,還有些人甚至在一開始就被人按倒在地,任人魚肉,因此在幾次大戰之後,這些地方已經不再像是之前那麽富庶和繁華了。


    曹操和袁術的接連大戰,戰場都是在兗州豫州左近,導致這一帶的民眾很多要麽成為了民夫,要麽成為了炮灰,剩下的自然也是跑的跑,逃的逃,失去了民眾之後,這些地方很多地方也就漸漸荒廢,除了一些大城之外,很多之前的莊園失去了依附的農夫,也就自然維持不下去,很多也舉家遷徙他處。


    像是梁國王劉彌,隻想著保全自身,結果最終姓名保全是保全了下來,可是到了曹丕的時候幹脆就直接被廢除了……


    亂世之中,獨善其身是根本行不通的。


    “去問一下,哪裏來的人,家鄉何方,姓甚名誰……”廖化見狀,便吩咐了身邊的護衛道。既然不掩藏行蹤,那麽就減少了一定的威脅性,先了解一下在做定論。


    取查問的人很快就迴來了,稟報道:“啟稟將主,那人稱自家乃許氏,為譙人,因賊亂而至此,欲進關中……”


    “譙人,許氏?”廖化沉吟了片刻,說道,“將其喚將上來,先帶其去梳洗一番,待節堂見之!”


    譙縣確實是在陳國和梁國左近,但是曹操的老家也是在譙縣,這些人若是要投奔,為何不去投奔曹操,反倒是來到了這裏?


    梳洗,身上原本縱然可能藏得一些利刃什麽的也就藏不住了,該暴露出來的也就自然會暴露出來,而節堂,就是武關之內廖化辦公的地方,四下都有護衛,進門都要收檢的,所以經過這樣兩個環節,若是身懷歹意的,多少也會露出一些破綻,再加上廖化本身武藝也不算差,所以真要有什麽問題,在強弓重盾之下,赤手空拳的家夥也翻不起多大的波浪來,應對起來也不算是什麽大事。


    一個時辰左右之後,梳洗過後的譙人許氏,換上了一件普通的但是幹淨的內外衣裳,來到了節堂之前。


    離得近了,廖化也看得清晰了一些,此人大概三十左右,身高八尺餘,雙臂肌肉虯張,顯然頗有力量,麵色銅黃,額頭飽滿,臉龐端正,眉眼皆細長,加上唇上兩撇胡須,就像是將臉分成了三個部分一樣,頗有些特色,但是倒也不算是難看。


    “譙人許定許子平,見過將軍!”許定拱手朝著廖化行禮,心中也微微有些吃驚。離得近了,自然能看得出廖化的年齡,武關主將竟然如此年輕?是驃騎之下都是喜歡用年輕之人,還是此處就是一個特例?


    “欲進關中?”廖化並沒有直接讓許定就坐,而是就讓許定就那樣站著,問道,“為何?”


    “鄉野之人,因聞驃騎將軍威名,故而慕之,進關中欲求得一見……”許定也不亢不卑的迴答道。


    廖化不置可否,卻緊緊的盯著許定的臉龐,審視著許定的神色。


    許定的目光看著前方,大體上是定於廖化的桌案上,既不顯得沒有禮數,又不會顯得膽怯和猥瑣。


    “請坐!”廖化這才指了指一旁的坐席。


    許定拱拱手,“謝將軍!”說完,便走到了一旁的席子之上,先將外袍微微提起,免得自己坐下的時候壓到踩到,然後才端正的跪坐當中,鬆手將外袍蓋下,順手還整理了一下外袍的褶皺……


    廖化看著許定的舉動,見到他自然且平穩的坐姿,心中微微點點頭。嗯,這個應該是個士族子弟,最起碼也是個寒門弟子。


    “既如此,為何不走河洛?又為何隱於流民之中?”廖化繼續問道。


    “啟稟將軍,兗冀大戰,不得其行也……”許定迴答道,“非某隱於流民之中,乃恰逢其會,同行而來……”


    廖化點點頭,這個事情也簡單,到時候再找一些同來的流民分別做一些側麵詢問就能知道許定講的是真是假了。


    “欲見驃騎將軍何事?”廖化說道。


    廖化原想著許定應該會說一些什麽欲展心胸抱負之類,然後再展示一下武勇文韜之類的什麽的,表示自己願意在驃騎之下求得一職,迴饋家鄉什麽什麽的,結果沒有想到,許定竟然拱手說道:“某知賊欲刺驃騎,特來相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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