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潛輕輕的用手指敲擊著桌案,聽著黃權說著之前統合川蜀大戶,並且安排的相關事宜的匯報。


    以農攻略川蜀,而不是以兵卒進攻,這可以說是破天荒的一個巨大改變。


    而這種改變,在斐潛沒有想出來,做出來之前,似乎誰也沒有想到,但是做出來之後,又都恍然一片,畢竟古代的華夏,追根究底依舊還是一個農耕社會。


    後世有些杠精表示最初農業都是在狗尾巴草裏麵找吃的,又怎麽能養活一大群人呢?然後表示懷疑,表示其實農業就是一種偶然的發展,因為最初的莊禾,確實是跟狗尾巴草差不多。


    或許農業的莊禾馴養,的確是一種偶然,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卻是人類生存的必然。


    就像是川蜀一樣。


    人類曆史發展到今1萬年前左右,最後冰期結束之際,考古學上的中石器時代,人類賴以生存的地球生態環境發生的巨大的變化,全球氣溫的迴升,動物、植被的更迭以及海平麵的變化等,導致一係列的新事物先後出現,其中最為重要的一點,就是農耕的出現……


    當然,農耕也並非一帆風順,其中甚至出現過斷層的情況,但是隨著後冰河時期的結束,凍土解凍,湖泊沼澤的增加,導致了原本適應寒冷的大型獵物開始滅絕,比如長毛象,而小型哺乳動物繁多起來,原始人類又不可能像冰河期一樣保存食物,狩獵的質量和數量的雙重壓迫,使得原始人類開始將目光轉向更多更廣法的食物類型,而魚類貝類等等食物,也從第二梯隊開始向第一梯隊滲透,形成了較為複雜的食物鏈體係,在這樣的食物連體係當中,人類有意識的存儲,篩選一些高產出,優良的品種,來補充因為大獵物的缺失照成的食物短缺,農耕就初步形成了。


    此外,在農業起源過程中,家畜飼養起源可以說是它的孿生姊妹。在某種意義上說,它們是互相促進、互為動力的,之後又共同成為人類社會發展的主要經濟基礎。


    所以,在古代,農耕為主的華夏始終和遊牧為主的胡人相愛相殺,是因為原本就是一條線上發展出來的兩個螞蚱,互相看不太順眼的基因,恐怕在原始人的相互爭執毆打當中,恐怕也就是早已經種下了。


    斐潛之前考慮了很久,在怎樣獲取川蜀之地這個問題上,確實是很是費了一番的心思。按照龐統他們的想法,就是用兵卒推進去得了,從漢中一路往南,推到建寧為止,基本上就算是可以將整個的川蜀控製在手中了。


    而斐潛,則是需要考慮得更遠一些。


    占領川蜀,或者說控製川蜀,最終目的是什麽?


    獲取川蜀的糧食和物資。


    從某個角度來收,至少在漢代,川蜀的兵源都不怎麽樣,或許山地營用得上,但是要用在其他的方麵麽……


    還是涼州和並州的漢子更適合冷兵器作戰。


    這倒不是看不起川蜀的人員,而是曆史上證明了但凡是獲得川蜀作為後方的,相對來說都算是不錯,但是隻有川蜀的,往往不能長久。劉邦那個小子,當年也隻是進了漢中轉了一圈而已,一兩年的時間又給轉出來了,而且當時充當劉邦前鋒的,也並非是川蜀兵卒,而是當時前秦留下來的大量關中軍。


    另外,也是很重要的一點,商品經濟的發展某種程度上是戰亂與和平年代的標尺,在較為動亂的地區必然民戶聚眾自保,自然經濟甚至是小規模的聚集生存經濟體會占據主要地位,就像是黑山賊一樣,若不是山中人口增長,負擔不起,這些黑山賊有也有一部分是不想要出山進行劫掠的。


    而整個關中河洛大亂後,整個中原地區的商品經濟遭遇毀滅性打擊,董卓至李郭,關中的經濟體係遭受到了沉重的打擊,若不是斐潛將自己一套經濟體係注入了關中,恐怕像曆史上,直到了魏文帝曹丕在位之時,中土依舊是“錢貨不行”,甚至一度被迫“罷錢,使百姓以穀帛為市”。


    而與此同時,在曆史上,益州卻能看到明顯的用錢痕跡,這說明在巴蜀地區,錢貨交易的商品經濟並沒有受到太大影響。


    現在關中並北,急需產品的銷售渠道,也需要大量的金屬貨幣,川蜀之中這些沒有多少被攪亂的經濟體係,自然就成為了斐潛目光當中的一塊肥肉。


    在收到了後世許多信息熏陶之下的斐潛,當然不認為戰爭隻有用刀槍子彈這樣的模式,經濟上麵的戰爭一樣是血肉橫飛,兇殘無比。


    畢竟連中學政治課本上都白字黑字寫了一堆,都二十一新世紀了,卻隻懂得不服就殺?這麽多年的讀的書,難道都讀到狗肚子裏了不成?


    所以,用耕田技術引誘川蜀眾人,然後再用經濟體係侵襲川蜀,從而形成既成事實,讓劉璋和本地川蜀人眾的矛盾激化,最終獲取川蜀整體的掌控權,也就成為了斐潛當下的整個戰略的操作重心。


    因此,斐潛帶來的這樣戰略上的轉變,使得整個川蜀頓時陷入了一片的混沌當中,原來對於斐潛並不歡迎的川蜀人眾,如今忽然覺得,似乎在征西之下做事,被其管理統治,也不算是什麽太壞的選擇……


    那麽斐潛想要達成這樣的戰略目標,基礎有沒有?


    有,而且非常充足。


    除了一般人普遍性那種貪婪本能之外,川蜀之地多年形成的人文特性和社會解構,都成為了斐潛實現這種戰略計劃的基礎。


    曆來爭天下者不能僅看麵板上的產出數量的多少,而是要看具體情況,隻有真正利用好每一份的國力,將其運用到了該用的地方,較好地整合了所據的根基之地的各種政治、經濟資源,這樣的政權才能有製霸天下的資本。


    川蜀地這個地方,是經濟實力雄厚不錯,但是很少人能夠用好,發揮出川蜀之地最大的潛力。


    黃權作為川蜀本土的土著人士,又是位於巴西這種和漢中接壤的區域,加上本身人也比較聰慧,這一次跟著斐潛從漢中再次入了川蜀,自然也是打算在本土上做一番事業,不像是在漢中客居他鄉。


    因此在閬中府衙大堂之上,黃權在結束了之前的工作迴報之後,便主動指著川蜀地圖向斐潛說道:“川蜀之地,風俗與漢中,關中皆為迥異。川蜀之輩,敏慧急躁,形蕞貌陋,七尺之下,以為多數。頗慕經學,亦有斐然者,然子弟多溺於樂,少從宦之士,或至耆年白首,不離鄉邑……”


    斐潛緩緩的點點頭,看了一眼黃權,這家夥忽然講起川蜀人士的弱點來,是表示他是個例外,還是表示他對川蜀很了解,抑或是兩者都有,還是除了兩者還有些別的什麽?


    不過黃權所說的川蜀情況,也確實如此。


    這就是川蜀人眾典型的鄉土思想了,由於蜀地封閉而富庶,民風溺於逸樂,所以體現出來性格就比較軟弱,喜好享受,不尚武勇,和西涼並州那種能動手絕不bb的風格自然不同,同時,這也難怪川蜀之地大姓雄張,而川蜀本地政權往往被大姓把持,這一點,跟關中有些相似,但是比關中還要更嚴重。


    “川蜀之人,多巧匠工……”黃權看了斐潛一眼,然後低下頭,繼續說道,“……精於揣侔,綾錦雕鏤之絕,戲耍飲食之妙,皆老少逐之,多以為傲……其處家室,則女勤作業,而士多自閑,聚會宴飲,尤足意錢之戲……”


    斐潛一邊聽著,忽然心中升起了些感慨,這川蜀形態,一脈相承啊,別說漢代這樣,就算是到了後世,似乎也還是這樣,並沒有多少改變,這劈裏啪啦的麻將聲,綿延千年啊!


    在後世,一提到川蜀,然後肯定就是想到川菜,然後提到了川菜,肯定少不了水煮魚酸菜魚沸騰魚……


    斐潛之前也有去過成都,問路麽,若是問些政府辦事之處,街道行政之所,普通人十個裏麵有七八個都不怎麽清楚,但是如果問周邊有哪裏是好玩好吃的,嗬嗬,頓時雙方都皆大歡喜……


    而且很有意思一點的是,斐潛在川蜀那邊,聽聞談男女朋友,談婚論嫁之事,別的地方或許也有些別的詞語別的意思,但是在川蜀,不管老少,男方女方,都稱這種行為為“耍朋友”,真是細思極恐……


    同時,因為這樣的川蜀特性,導致雄踞蜀地者往往是外來避亂的武力相對勁悍的流民集團。主客矛盾在曆來蜀地政權中都或多或少存在,但是在劉焉父子的蜀政權中卻極其尖銳,甚至威脅到該政權的存亡。


    當年劉焉入川,帶了南陽三輔地區數萬進川蜀避禍,以為朋黨,便是當下川蜀之中的那些號稱東州士的家夥,也是劉璋現在的最後屏障……


    而想要瓦解屏障,往往從內部著手,更有效果,不是麽?


    黃權繼續說道:“如今成都左近,有東州兵近三萬……因劉益州寬柔無略,東州兵卒攪擾地方,益州破怨……主公行此策,不攻城卻攻心,正合兵家之妙,乃上上之策也……若此莊禾茂之時,當為定川蜀之日也……某雖不才,欲為主公分憂,願盡綿薄之力,於閬中,擇一田而試之,助主公成就此事,早取川蜀也……”


    哦,明白了。


    黃權這一次特地前來,不僅是要匯報,而且是想要請纓來了。


    不過麽,將這個權限給黃權,也並非不行……


    整體來說,川蜀之士,在當初劉焉受天子之命而為益州牧的時候,最開始恐怕對其是有所期待的,要知道劉焉入蜀之初,益州大姓賈龍是親自前往迎接的。然而劉焉成功領州之後便出爾反爾,不久即枉誅益州大姓十餘人以立威刑,此舉直接讓益州大姓對劉焉的統治離心。而劉焉幹了這一出後,不思緩和矛盾、改弦更張,而是因得罪益州大姓,更加依賴東州人這支外來力量,以其為爪牙,對抗益州豪族,導致雙方矛盾最終不可調和。


    黃權恰好就是見證了這樣的一個變化,所以雖然此番言語之中,難免摻雜一些私心,但是同樣也是對於斐潛的策略是出自內心的極度認同,便前來請纓,想要主持這樣的一個事情,畢竟如果成功了,這樣的功勳,不亞於在陣前攻城略地。


    和曹操那種將兵權全數控製在自家親戚兄弟手裏的模式不同,斐潛並沒有多少親屬可以分擔重任,因此大部分的兵權都是分散出去的,荊襄派一部分,西涼派一部分,並州派一部分,看起來似乎很鬆散,但是實際上卻是由黃氏工房承當起了內在的聯係。


    別的不說,單單鎧甲兵刃上麵的“征西將軍斐黃氏監”幾個字,便是這些大頭兵文化掃盲最先學會的一些字了,再加上每一個正卒身上的銘牌,更是將這些零散的兵卒統合成一個整體,所以別看現在征西之下統領兵卒的將領分散,但是其下兵卒都清楚,在這些直接統屬的將校之上,還有一個征西將軍……


    黃權自然也是不敢在兵權上向征西將軍討要一些什麽統領兵馬的權限,但是在這一次的主持展示農耕技術的時候,卻敏銳的發現了這是他展示自己,獲取功勳的的一個絕佳機會,而且附帶的,如果成功了,不僅是證明了征西將軍的這些先進農耕技術的可操作性,而且自家也就同樣的掌握了這些技術……


    對於征西將軍斐潛來說,黃權的建議,做這樣的一個試驗田,自然是很有必要的。


    實驗田……


    斐潛微微點點頭。


    從某個角度來說,黃權難道不是一塊試驗田?


    當然,這些川蜀人眾也不是一兩句話就能搞定的,具體還是要看療效,嗯,看畝產的成效,所以黃權的建議,在閬中開辟出來的這一塊試驗田,就自然會成為了整個川蜀的下一個階段的目光焦點。


    斐潛沉吟了片刻,看向了黃權,說道:“新作試田,如攔河修堤,築之不易,毀之須臾,不知公衡可有計較?”


    黃權拱手朗聲說道:“主公明鑒,閬中城外西山校場之北,有一山,名屏,山如其名,如屏如障,乃絕佳之所也。山坡之上,麵陽背陰,可為營地,下臨閬水,可做耕田。掘修溝渠,以興水利,外建欄護,駐兵巡弋,以防宵小。權不才,願領軍令,若不成此事,耽誤主公大業,便提頭來見!”


    斐潛微微而笑,點頭表示嘉許,但是斐潛萬萬沒有想到,當他在閬中準備這一塊田地的時候,另外一方田地卻在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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