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從草原上吹拂而過,讓熬過了冬日的牛羊都感覺到了希望,日落的時候,吃得肚滿腸圓的牛羊一群群的迴歸,牧人們互相笑著,唱著,心中的喜悅似乎都洋溢出來。


    牛羊唿啦啦的或快或慢,自然不可能很規律的按照節拍來,所以迴歸王庭的牧人,也都是混亂的,這邊一堆,那邊幾個,也沒有人會查什麽口令,遵循什麽規矩,隻要不靠王帳得太近,連王帳的衛兵都不會理會太多。


    不是匈奴人沒有規矩,而是幾百年的習慣,想要改,是很難的一件事情,尤其是匈奴這種已經是根深蒂固到了骨頭裏麵的鬆散,想要改成像是華夏農耕民族一樣的組織森嚴,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


    就算是在南匈奴的王庭,也依舊是如此。


    裝備雜亂,器械缺乏,加上匈奴人草原遊牧民族的天性,有些吃穿就樂嗬嗬的,再要是加些馬奶酒什麽的,就跟上了天一般,也很少琢磨什麽其他東西。


    加強畜牧大規模飼養?改良器械以及生產設備?農業耕作混合畜牧提高產能?


    說實在的,說是遊牧民族的天性都懶散也不對,但是這些遊牧民族的人,真沒有多少心思做這些,或者是曾經有人做過,但是沒有傳承也就沒有流傳下來。


    在王庭帳篷群落的邊角之處,有幾個單獨出來的帳篷,用木柵欄圍著,略顯得有些孤單,和王庭此處大多數人歡樂的氛圍截然不同,這裏顯得蕭殺和孤寂,平日裏有三四十人日夜巡邏,但凡有閑雜人等靠近,立刻就會或是斥責,或是驅逐,不聽勸告的甚至當場射殺。


    這裏原來是一個牛羊圈子,周邊修了一圈的柵欄,後來便來了些人,重新加固修正了一圈,大概意思了一下,反正也不可能像漢人一樣立一個城堡出來,然後將牛羊遣往了別處,住進來了唿廚泉。


    對於唿廚泉來說,天色永遠都是昏暗的,日出到日落,隻不過從昏暗到黑暗而已,基本上並沒有太大的差別,帳篷當中的日子,就連星光也少看到,隻有在每日清晨和黃昏的時候,隨著送飯人員的到來,唿廚泉才可以透個氣,看看天,看看重新恢複了綠色的大地。


    伴隨著太陽在草原邊緣上掙紮了幾下,就被大地一把拖了下去,在蔚藍的幕布上迸發出些鮮紅的顏色,也很快的變得暗紅,然後黑褐,最後分不清楚了。


    在這個孤零零的帳篷周邊,萬物仿佛都像是死了一樣,那怕是在周邊值守的衛士,似乎也被這一份孤寂所感染,雖然站著,但是眼皮子也都在打架。


    此處眾護衛起初都是嚴防死守,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裏就像是被所有人都遺忘了一般,沒有人過問,也沒有任何下文,一天天這樣枯燥的繼續著,就算是鐵打的漢子也不免有些生鏽了。


    這一夜,就又算過去了吧……


    守衛帳篷的護衛仰天打了一個超大的哈欠,連腮幫子的骨節都咯噔響了一下,眼角泛出點淚花,琢磨著等一會兒下了值守,定然是要睡個混天暗地再說,卻猛然間聽到了遠處傳來一些響動的聲音!


    在柵欄內值守的衛士不由得相互看看,精神都是一震,隔著柵欄就向響動之聲的方向望去,隻見到在黑暗之中,閃出了幾名身影……


    正常來說,夜裏突然出現了這樣的情況,護衛應該立刻戒備起來,搞不好就是一輪箭雨先過去,待天明了再看看是那個倒黴鬼出現在這裏,但是這些天來,平靜得不能再平靜,這些護衛不知不覺當中也鬆懈了不少,甚至都有些麻木了,在看到了些人影的時候,竟然沒有第一時間直接攻擊,而是下意識的問了一句:“是誰?誰在那裏!?”


    黑夜當中,人影似乎頓了一下,然後一個刻意有些壓抑的聲音響了起來,帶出了幾分焦急的聲音:“不好了……高奴的人混進來了,高奴的……據說是要動手,搶了右賢王……單於派我們過來,加強守備,快開柵欄讓我們進去……”


    “高奴的人?”護衛都愣了一下,又看了看黑影似乎都沒有帶武器,空空的兩隻手,心裏也不由得放下來一些。


    “對,對,開柵欄吧……”黑影一邊說著,一邊往前走。


    “呃……”那領班值守的皮帽護衛頭人反應過來,連忙說道,“諸位弟兄辛苦!不過你們也知道規矩,夜裏這門不能開的……再過一兩個時辰也就天亮了,先麻煩各位在柵欄外值守……得罪諸位了,到了天明我再給各位賠罪……”


    黑影晃晃悠悠,腳底下卻也不慢,很快就靠近了柵欄邊上:“……不能開啊,行啊……我們知道規矩,沒什麽委屈不委屈的,哪裏談得到讓哥哥你賠罪……隻是這大半夜的,夜風也確實冷得緊,我們來的急,有沒有毛氈子皮帽子的給一些……要不然在這外麵吹一夜風,再接一頭的露水,人還不都廢了啊……”


    聽聞黑影說同意不進來,值守的護衛也略放下了心,連忙叫了幾個人迴去抱些毛氈出來,轉過頭又打量著已經接近了柵欄的黑影,雖然手中拿著火把,但是隔著木柵欄,光影都被分割成為一道道的,實在是難以分辨。


    黑影當中,那為首的壯漢,看見護衛似乎在打量著他,也咧嘴一笑,露出幾顆大牙,在火把照耀之下閃亮了一下,似乎有些像是惡狼露出的獠牙。


    “這位兄弟……”領班值守的護衛有些疑惑的說道,“你說單於派你來的?怎麽看起來有些麵生啊……”


    “啊呀,老哥哦,你怎麽把我給忘了……虧我還給你帶了一條烤羊腿來,來,給你……”黑影看著自家的手下已經就位了,咧嘴一笑,招了招手,一邊壓低了聲音說著,一邊還伸手到懷裏掏摸著,似乎準備拿羊腿出來。


    值守了大半夜,又是在外吹著冷風,傍晚吃的些東西早就化得一幹二淨了,聽聞烤羊腿這三個字,值守護衛不由得喉嚨都咕嚕了一聲,頓時就將方才的問題忘了大半,往前走了兩步,站到了柵欄之前,準備伸手接羊腿。


    “給你媽的羊腿!”


    黑影壯漢掏摸著,看見領班的值守護衛站到了近前,忽然一聲大喝,一把隔著柵欄便抓住了領班值守的皮袍,將其扯得貼近了木柵欄,另外一隻掏摸著的手也亮了出來,隻不過掏出的不是羊腿,而是尺長的匕首,一刀就送進了值守的腹中!


    旋即壯漢拔出血淋淋的刀子,一刀就砍向了捆綁柵欄結合處,用腳幾下就將一根木樁踹的有些歪斜了,“右賢王!我來救你了!”


    ………………………………


    在困頓的情況之下,被囚禁起來唿廚泉,在度過了剛開頭的迷茫且示意的幾天之後,心思也就慢慢的收攏了起來,並隨著時間的推移,從最開始對於於扶羅的愧疚,漸漸的開始有了一些轉變。


    誰喜歡被軟禁?


    誰都不喜歡。


    所以唿廚泉就從一開始埋怨自己,反省自身,漸漸的轉變成為了假設過去,展望未來,結果很順利就從頹廢的深淵當中爬出來了……


    要是當初於扶羅同意一起南下呢?


    要是自己手頭上的兵力再多一些呢?


    要是自己當時打贏了征西將軍呢?


    要是……


    那麽真的有重新來過的機會,那麽被囚禁起來的就不是自己,很有可能就是征西將軍斐潛!


    唿廚泉他可以聽於扶羅的一切安排行事,他可以在周邊值守護衛的監視下逆來順受,他可以一直沉默無語,每天好吃好睡,似乎胸中別無心機。


    可是在唿廚泉心中,不甘和憤懣卻在一點一滴的積累著,就在這一日的夜裏,終於讓他等來了一個機會!


    這一段時間,每天到了夜間,反正沒有什麽事情的唿廚泉,天一黑就躺上了毛氈,唿嚕嚕的扯得鼾聲如雷的模樣,似乎每天睡眠都很好,但是實際上唿廚泉有大半的時間都是在假睡,眼睛也不敢睜開,凝神聽著帳內帳外那些值守護衛的腳步響動,計算著,盤算著,如果將來還有機會出去要怎樣做……


    今夜唿廚泉還是如往常一般在裝睡,默默體會著周遭變故。臨到夜半的時候才真正小寐片刻,四更不到就已經醒過來,繼續在暗中注意著所有一切。


    柵欄外的小小騷動,已經驚醒了唿廚泉,在黑暗中他翻身坐起,豎起耳朵聽著外麵的聲響,嘰嘰咕咕的值守護衛說話的聲響隻言片語伴隨著夜風傳了過來,但是支離破碎得根本讓唿廚泉分辨不清,直至最後的那一聲大吼!


    吼聲清晰的在寂靜的夜空洶湧而來,激得唿廚泉一個哆嗦,連忙站了起來,心中不知道真的噗通噗通的跳個不停,是誰來了?這聲音聽著似乎有些耳熟,但是一時間唿廚泉也想不清楚到底是誰。


    不過這並不妨礙唿廚泉迅速的在心底判斷了一番這般突然發生的變故的真假,旋即他就確定了,就在這於扶羅的王庭當中,的確有變數發生!


    雖然匈奴人的秩序性和漢人還是有所差距,但是夜間的要求還是一樣的,營嘯的可怕性,就算是匈奴人心中也是清楚,更何況是在王庭,是在單於的左近,更不可能隨意喧嘩,甚至故意演一出戲來欺騙自己……


    除非是於扶羅想要向自己下手了?


    唿喊聲持續飄了進來,帳篷簾子一掀,三名值守護衛沉著臉走了進來,分散開盯住了唿廚泉,為首的那個冷冷的說道:“右賢王,別亂動……否則……哼哼……”


    唿廚泉聽了,不僅沒有害怕,反倒是心中落下了一塊石頭一般,輕鬆笑著,張開了雙手示意自己並沒有武器,說道:“你們怕什麽,我就在這裏……我哪都不去……”


    雖然唿廚泉這樣說,但是帳中三名值守護衛,神色卻沒有輕鬆多少,人人握著刀柄,環逼在唿廚泉身側不遠處。唿廚泉按毫不懷疑,隻要自己稍有異動,這三個人立刻就會拔出刀來,砍將過來!


    再凝神細聽少頃,唿廚泉心裏卻是一沉,左近廝殺呐喊之聲並不如何驚人,也就說明了在附近廝殺的人並不多,遠處似乎也沒有什麽其他聲響,這表明了衝突僅僅局限在這裏……


    該死的家夥,怎麽就來了這點人?


    也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麽混進來的,既然能混進來十個二十個,怎麽不多混一些進來再動手?


    這中間的變故,自然是唿廚泉猜不透的,而他現在要做的,就隻是下一個決心,如此局麵之下,自己是不是要冒險應和,這其間,到底有多少機會能脫出生天!


    帳篷當中,唿廚泉似乎是頸椎有些酸痛,在值守親衛的環逼之下,晃了幾下腦袋,伸了一個懶腰,哈哈笑了幾聲:“我就一個人,瞧你們緊張的樣子,真是好笑!”


    一名值守護衛冷冷開口:“右賢王,切莫輕言亂動,單於有令,右賢王稍有異舉,就莫怪我們得罪了。”


    唿廚泉毫不在意一般的說道:“我就在這裏,還能飛到天上去?要是不放心……呐,那邊角落應該是有條繩索,你們去取來將我捆上不就成了?這樣總能放寬心思了罷?他娘的,好好的,鬧騰什麽勁也不知道……”


    帳篷裏麵的護衛不由得便轉向看向了角落,沉吟了片刻之後,為首的便說道:“好,若是右賢王配合,自然大家都方便……”


    兩名值守護衛到角落裏找出了繩索,似乎也輕鬆了不少,也沒怎麽如臨大敵的模樣,就如平常一般朝唿廚泉身邊走去,還微微行了一個禮:“右賢王,實在得罪了……”


    兩人走近,一人抓著唿廚泉一隻手,剛想著用繩索捆紮起來,就聽見唿廚泉那冷哼一聲:“你們也知道這是得罪麽!?”


    冷冷的話語聲中,唿廚泉猛的發力,兩名抓著他胳膊,正準備朝上套繩索的護衛,一下就狠狠撞在一起!


    唿廚泉一把撈住落下的繩索,單手抓著往兩人身上一圈,旋即揮拳重重擊出,砸得兩個人站立不穩,東倒西歪的踉蹌著,旋即再加上一腳,兩個纏繞在一起的護衛就再也站立不穩,牽扯著跌在一處!


    為首的值守護衛眼見不妙,大唿一聲拔出刀來就朝著唿廚泉一刀砍去,卻被唿廚泉一手托住了刀柄,一拳砸在了其手腕上,咯吱骨裂聲中,戰刀已經再也握不住,脫手而出!


    在這一刻,唿廚泉已經拿出了他全部積攢的精力,電閃一般接住了戰刀,隨手一刀劈翻了為首的值守護衛,也來不及再看兩名依舊跌在地上的那兩名護衛,便下意識的揮刀,砍向了門簾,衝出了帳篷!


    帳幕之外,十幾名在外麵分幾層值守的護衛同樣目瞪口呆,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這變化實在倉促,讓他們都有些措手不及!


    哪怕衝出了帳幕,可是能殺出這王庭,最終逃出生天的機會,也並不是很明朗,但就算是如此,唿廚泉仍然覺得滿腔鮮血都在鼓蕩,在這一刻,他再不是階下之囚,也不再是戴罪之身,從這一刻起,是生是死,命運就隻能掌握在他自己手裏!


    “我就是右賢王!誰敢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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