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美陽偏北,山南麓草場。


    前一段時間受傷的戰馬正在這裏進行恢複,而在戰馬的另外一側,則是成群的牛羊,雖然不至於像是胡人部落那麽大的規模,但是這兩年累積下來,也有了不少的數目。


    商業雖然不能像農業一樣,直接產生出各種各樣的生產生活物資,但是商業卻能促進這些物資的生產,因為能在征西將軍的並北換到更多更好的物資,胡人生產的積極性也就被提高了,飼養牛羊的數量也逐漸的在上升。


    以前胡人並不是不能養這麽多的牛羊,而是一則時常要遷徙,超出能力範圍的數量,確實難以照看得過來,二則草場的承受能力有限,牛羊越多,吃光一片草場的速度就越快,然後遷徙的次數就更頻繁,而且牛羊都需要幹草儲備過冬,在沒有大機械的漢代,一切都是以手工為主,自然就限製了胡人飼養的規模。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進入秋天之後,就可以將那些比較弱和比較老的牛羊都賣給漢人,留下健壯的牛羊過冬,又可以換來物資,又可以減少冬日裏的幹草消耗,而且還不用想以前那麽提心吊膽操心勞力,胡人自然樂意之至。


    而對於屬於征西將軍之下的漢人來說,高賣低買則是慣例,就好像秋獲前後的糧價可以宛如天差地別一般,牛羊的價格也是隨著季節波動,再加上北方胡人草場冬日苦寒,而在驪山南麓一帶的氣溫就好了很多,胡人認為活不下去的老弱牛羊,在溫度較好的這裏往往可以存活下來……


    就算是真的有撐不下去的跡象了,長安區域龐大的消費群體也足夠讓這些牛羊的價值達到最大化,牛羊皮,筋骨肉,都可以得到充分的利用。


    因此一來二去之下,長安驪山南麓的草場牛羊的數量,便逐漸的增加起來,並北商業繁榮的價值也在此可窺一斑。


    不過賈詡和徐庶好不容易來這裏湊到一起,並不是單純為了看看牛羊來了,而是盯上了肉了。


    吃肉多舒服啊,吃習慣了肉還有人會掉頭去啃土麽?


    徐庶斜著眼睛瞄了一眼賈詡,轉迴頭看向了正在搶割最後一波牧草的民夫,然後又看了看遠處正在放牧的羊群,半響之後才說道:“前麵的這坑很明顯啊……”


    這一次的挖坑建議,是賈詡提出來的,然後龐統去執行。


    相比較徐庶和賈詡兩個人,龐統確實是具備很強的迷惑性,畢竟年輕啊!在漢代這個結婚生娃都很早的年代,雖然龐統這個年齡多少也算是成人了,但是奈何周邊下屬的官吏都比龐統大個七八歲,甚至有的都大二三十歲,雖然看在征西將軍斐潛和龐德公的麵子上,表麵上並沒有多少的異樣,但是大家都知道,肯定有人看見龐統那細幼的臉皮,那尚未有多少胡須的下巴就十分的不爽。


    然而近墨者黑,嗯,不對,近朱者赤不是沒有道理的,龐統和賈詡、徐庶混久了,加上自身也是聰慧之人,這坑蒙拐騙,嗯,計劃謀略的功夫也自然提升了不少……


    隻不過徐庶考慮的是,雖然龐統的年齡有一定的迷惑性,但是前不久才剛剛坑了三輔士族豪右一波,這些家夥就算是不記吃,也要記得打吧,坑雖然挖好了,若是沒有掉多少人進去,這肉就沒多少吃頭了。


    賈詡眯著眼,嘿嘿嘿的笑了幾聲,然後說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世人皆知,奈何為之!”


    徐庶思索了片刻,也點了點頭,確實是如此,所謂知易行難,誰都知道,不貪小便宜就不會那麽容易被騙,但是那些被騙的人難道都不懂得這個淺薄的道理?


    “那接下來就看士元能不能演好這一出戲了……”徐庶還是有些患得患失。


    “嘿嘿嘿……”賈詡不厚道的笑了出來,說道,“怕什麽,反正就算是演砸了我們也沒有什麽損失……我說,你們二元的感情真還是不錯啊,你還挺擔心他的……”


    “什麽叫你們二元……”徐庶反言說道,“都是征西麾下,哪有什麽你們我們的,再說,要說‘文’字輩,‘子’字輩,不也挺多的麽,說起來有好幾個……嗬嗬,確實是蚊子最多呢……”


    賈詡隱蔽的翻了翻白眼,反正他眼睛細長,翻了也不容易被人發現,停了片刻之後說道:“潼關怎樣了?”


    潼關方向就是徐庶的主要工作了。說到正事,徐庶也收了談笑的模樣,捋了捋胡須說道:“我已經派了十餘隊人馬,日夜巡查,肯定不會走漏消息……”


    “嗯……”賈詡點點頭。


    潼關的楊彪,其實前幾天就已經撐不住了,在得到了毌丘興兵敗的消息之後,根本就沒有絲毫掙紮的餘地,立刻選擇了退兵。而這個消息目前還是被徐庶和賈詡扣下來,並沒有直接大張旗鼓的宣布。


    “至於隴右……”徐庶看了看賈詡,這個事情是賈詡主要負責的項目。


    賈詡沉默了片刻,略帶一些惆悵的說道:“有李長史在那邊坐鎮……那些小蟲子翻不起多大浪花來……”


    “這麽說來,李長史是要長駐隴右了?”徐庶敏銳的抓住了要點說道。


    賈詡微微歎息一聲,點了點頭。


    徐庶沉默了片刻,也歎息了一聲,說道:“這樣,也好……”


    雖然他們兩個人都知道,當初董卓要毒殺劉辯的時候,李儒是強烈反對的,但問題是當時董卓已經有些犯病了,最終還是李儒去執行了。出於這一點,李儒就基本上和中央朝廷無緣了,雖然漢代曆史上殺了皇帝的大臣也不在少數,但是不意味著劉協就能容忍李儒在眼皮子底下晃蕩,縱然現在李儒的相貌已經是宛如兩人,但萬一被人捅出來了也是麻煩。


    不過在朝堂之下,就不一樣了。


    李儒對征西將軍斐潛多少有恩,這個事情徐庶等人同樣也清楚,所以征西將軍斐潛收留李儒,並且封李儒為長史,在漢代法律公然允許包庇行為的當下,徐庶等人自然也沒有什麽話說,甚至還覺得有這樣一個念及舊情,肯為下屬承擔風險的長官,是一件幸事。


    因此,李儒坐鎮隴右,就成為了最好的選擇。


    一方麵隴右和並北、交州、幽北、安南等地一樣,對於大漢來說是屬於流放之地,李儒在隴右也就等於是在主動服刑了,從另外一個方麵來講,原本隴右李儒就很熟悉,也有些關係和聲望,有他坐鎮,自然也就比其他人更讓人放心。


    “好吧……現在就看看坑裏能有多少肉了……”徐庶又將視線轉向了遠方,看著那一大群牛羊說道。


    賈詡也點點頭,舔了舔嘴唇,吧咂了一下嘴……


    ………………………………


    荊襄,蒯府。


    蒯越甩著袖子走了進來,朝著蒯良拱拱手,然後就坐了下來,一副氣唿唿的模樣。


    蒯良微微抬起眼皮,掃了蒯越一眼,然後也沒有搭理他,而是微微撚著胡須,繼續看著自己的書卷。


    坐了片刻之後,蒯越終於是坐不住,扭過身軀剛想說些什麽,就對上了蒯良眯縫起來的雙眼。


    “呃……”蒯越張了張嘴,然後又將話語給咽了下去,然後默不作聲的坐在一旁。


    又過了半響,蒯良將手中的書卷放在了桌案之上,然後才緩緩的說道,“何事?”


    “蔡家和黃家的人又走了一批……”蒯越手按在桌案之上,身軀微微前傾說道。


    “去漢中的?”蒯良皺了皺眉,問道。


    蒯越點了點頭,然後低聲說道:“據說劉荊州在堂內不小心摔了個杯子……”


    蒯良嘴角上的胡須微微翹起,說道:“這麽說來,去的不僅僅是蔡家和黃家了?還有誰?”


    “大兄果然什麽都瞞不過你……”蒯越嗬嗬笑著說道,“……同行的還有馬家和費家……”


    “馬家?費家?”蒯良眉毛動了動,然後點了點頭,說道,“怪不得劉荊州摔杯子了……漢中,漢中確實是個好地方啊……馬家和黃家向來不錯,也算是世交,一同而去不足為奇……但是這個費家……嗯……”


    蒯良的眼珠子快速的左右轉動著,忽然想到了什麽,說道:“哦,明白了……”


    蒯越眨眨眼,有些愕然,明白什麽了?


    蒯良掃了一眼蒯越,看了他的表情,便知道他沒能想清楚,就稍微提點了一下,說道:“費家和馬家不一樣,是他們自家的關係……”


    “自家的關係?”蒯越還是想不明白,待想再問的時候,蒯良卻閉上了嘴,還被瞪了一眼,隻能訕訕的暫且按下,然後有些沒話找話的說道:“這征西將軍真有那麽厲害?當初在荊襄真是一點都沒有看出來啊……”


    廢話!


    蒯良皺起了眉頭,說道:“說吧,你究竟想幹什麽?”


    蒯越嘿嘿笑了兩聲,低聲說道:“劉荊州不是摔了杯子麽?大兄,你看,是不是可以……”


    蒯良一瞪眼,“呯”的一聲拍在了桌案之上:“胡鬧!原以為你這幾年歲數大一些,多少能處事沉穩,未曾想依舊如此莽撞!”


    “大兄!大兄何出此言啊,小弟也是為了蒯家著想……”蒯越嚇了一跳,多少有些委屈的說道。


    “哼!”蒯良一揮手,先下令讓四周的侍從什麽的全數退下,然後盯著蒯越說道,“為了蒯家著想!你配說出口!也罷,若是今日不說個清楚,恐怕日後也會招來禍端!蒯越,給某跪下!”


    蒯越一個哆嗦,不敢炸毛,乖乖的離席跪倒在地。漢代,長兄如父這句話,不是隨便說說而已的。


    “劉荊州初至,你獻策也就罷了,竟然以蒯氏名義邀約除賊!”蒯良沉聲說道,“雖說這些宗賊死有餘辜,但是你也不想想,這些宗賊因何而來?!將來蒯家若有些差池,後果又是如何?!”


    蒯越下意識的想要迴一句“我們蒯家怎麽可能會那什麽”,結果一抬頭就看見蒯良麵沉如水,不由得咕嘟吞了一口唾沫,順便將即將脫口而出的話也一並吞迴了肚子裏。


    “某當初給劉荊州獻策,雖見效緩,且極穩妥,其間運作更是奧妙無窮,若是劉荊州將此事都交予蒯家處理,蒯家就可借機手握兵權,掌握地方,屆時……”蒯良沉聲說道,“而你,除了換來一個‘臼犯’的聲名之外,可有給蒯家帶了多少好處?”


    雖然是秋天,天氣幹燥,但是蒯越的頭上很快就匯集了不少閃閃水光,旋即一滴汗滴落在地麵青石之上。


    “再往後,你欲借刀,卻被他人當作刀!”蒯良歎息一聲說道,“我當時雖然有所察覺,但是多少慢了一步,算起來也有我的一半過錯……”


    蒯越連忙叩首,說道:“這是小弟的過錯,和大兄沒有關係……”


    “和我沒關係,那麽和蒯家有沒有關係?”蒯良瞪著蒯越,氣得抄起桌案之上的書卷,劈頭蓋臉的砸在了蒯越身上,“你說沒關係就沒關係了?你自己能擔責就很了不起了?別人就不會將罪責算到蒯家頭上來了?你……真氣煞某也!”


    “大兄息怒!大兄息怒……”蒯越連連叩首,說道,“是小弟錯了,小弟錯了,是小弟魯莽……”


    蒯良狠狠的喘了幾下氣,平息了一下,才緩緩的說道:“你既然知道錯誤,那麽為什麽這一次還要上鉤?仕途之道,原本不平,跌倒磕碰也不足為奇,但是你居然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三次,你還有臉自稱聰明?”


    “什麽?大兄的意思是……”蒯越猛的抬頭,瞪圓了眼睛,說道,“是……是劉荊州有意……”


    “要不然呢?”蒯良閉上了眼,搖頭道,“要知道蔡氏便是劉荊州的內室!劉荊州不慎摔了杯子……嗬嗬,若是真有此事,你覺得是你會先知道還是蔡氏先知道?”


    蒯越頭上的汗珠滾滾而下。


    “我們蒯家,不是劉家的刀,更不是劉家的走狗!”蒯良壓低了聲音,說道,“征西將軍如今勢頭正旺,蔡氏黃氏當下無非借征西將軍之勢與劉荊州製衡,我們蒯家又何必枉做小人?”


    “大兄……那,那我們應該如何……”蒯越有些遲疑的說道。


    “征西新創一紙,名為雪竹紙,瑩白如雪,堅韌如竹……”蒯良幽幽說道,“如今征西取了漢中,而川蜀又是多竹……明日你便將蒯家紙坊,契約人手等一並帶去黃氏隱院,就說為征西將軍所賀!”


    “這……”蒯越多少有些舍不得。


    “無妨,若是征西這個勢頭能保持下去,這一點小小的損失又算得了什麽?”蒯良笑著說道,“我知道你與征西略有不合,但是為了蒯家,目光需放遠些……”征西和黃氏聯手,再加上川蜀的竹子,黃氏要擴大在荊襄的雪竹紙生產,簡直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那麽蒯氏紙坊將來必定是舉步維艱,還不如現在做個人情,緩和一下雙方的立場。


    蒯越低下頭,沉默片刻,點頭應是。


    “明天這個事情辦完,就迴房將禮記三十一抄寫十遍給我,沒抄完不準出府!多少要漲點記性!”蒯良繼續說道。


    蒯越無奈,隻能是點頭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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