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識那個老婦人嗎?”西特警官問道,眼睛仍然盯著那堆屍塊,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和這位素未相識的治安官聊這麽多。


    “認識。她是一個酒吧老闆的保姆,有時也去打掃帕克廣場的教堂。”治安官嚴肅地說,他又瞥了一眼桌子,然後突然說道,“這就是他了,我全都弄迴來了,一點兒不剩。他確實挺瘦小的。你看他的腳,在那兒。我先找到了他的一隻腿,然後又找到了另一隻。整個人被炸得到處都是,根本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撿。”


    治安官覺得自己能把屍體收集得那麽齊全也兌是不容易,他滿意地笑了笑。他的臉圓圓的,笑起來像個嬰兒。


    “我有一次還絆倒了,”他堅定地說,“我當時正跑著,一下子絆倒了,還磕到了頭。到處都是被炸飛的樹根,我就是被樹根絆倒的。他拿的那個東西肯定就是在他懷裏爆炸的,我是這麽想的。”


    這個死亡的人到現在還身份不明,這讓西特警官傷透腦筋。其實,他完全可以不理會治安官給他提供的這些消息,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思路,順藤摸瓜,理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幹他這行的人本來好奇心就重。他非常想在大眾麵前揭曉死亡者的身份,這樣更能證明他他的警局的工作效率。他一直是個忠誠的人民公僕。現在看來,想快速揭曉死亡者的身份根本不可能。一切線索都被炸作粉碎了,毫無利用價值。西特警官看來看去什麽也沒看出來。就覺得這種死法太殘忍了。


    強忍著作嘔的衝動,西特警管伸手拿起一塊血跡最少的碎布。那是一條絲絨布,下麵還連著一塊深藍色的三角布料。他把碎布拿到眼前近看。治安官又開始說話了:“是天鵝絨的領子。那個老婦人竟然能夠看出來是天鵝絨的領子。她當時就跟我們說那個年輕人穿著深藍色大衣,領子是天鵝絨的。他就是那個老婦人看到的年輕人,不會有錯。你看我找得多全,連領子都找迴來了。我敢說,隻要是他身上的東西,就算隻有郵票那麽大,我也全都找到了。”


    西特警官壓根兒沒有聽進去洽安官的話。為了更好地看清布料。他走到房間的窗戶旁,背對著房間,聚精會神地檢査著布料。突然,他伸手一拽,把下麵的三角形布枓扯了下來,迅速地裝進了自己的口袋了。他轉過身,若無其事地把天鵝絨領子放到桌子上。


    “蓋起來吧。”西特警官指示房間裏的人。他們朝他敬禮,他帶著自己的戰利品快步走了出去。


    西特警官不一會兒就坐著火車來到了城鎮。他獨自坐在三等包廂裏,思慮重重。他扯下來的那塊布料是十分重要的線索,他不敢相信自己這麽容易就拿到了那塊布料,這一切好像是上天的安排。像他這麽一個希望掌控一切的人,這種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成功讓他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因為他總感覺這是他碰運氣撞上的好事。西特認為成功的真正價值就在於一個人如何看待成功。不過。運氣才不管那麽多呢。他現在已經不那麽急切地想找出死亡者的身份,然後公布於眾了。但是,他不知道警局裏的人是如何看待這次事件的。對所有的雇員來說,他們的工作單位就像是一個真實的人,有自己的個性,自己的想法,甚至是自己的古怪之處。工作單位的存貨依賴於雇員的忠誠,而雇員的忠誠來自於他們對工作單位的熱愛。然而,主人不會和自己的僕人過於親近,否則主人有一天就要親自洗衣服了。同理,工作單位也不會同自己的雇員過於親密。這樣一來,有些雇員知道的事情,其實工作單位是不知道的。工作單位本來就是一個沒有生命的組織,自然不如雇員知道得多。工作單位知道得太多也不利於其高效運轉。西特警宮下車時腦子裏還思考著。他絕對忠誠於自己的工作單位,隻不過他越是看重的東西,越是不敢輕信,無論是女人,還是工作單位。


    盡管西特警官現在已經肚子空空,但剛才在醫院看到的一切還讓他覺得十分噁心。西特警官不斷迴想著整個事件。正是在這個時候,他和教授在胡同裏狹路相逢了。今天早上的經歷對任何一個正常人來說都是難以接受的,西特警官現在特別不願意遇見教授。西特警官並沒有懷疑教授,事實上,他沒有懷疑任何一個無政府主義者。這次的事件真的太複雜了,他感到荒誕至極。西特警官不是一個複雜的人,他頭腦中沒有那麽多哲學思想。所以,一想到這次離奇的事件他就感到頭痛,甚至憤怒。西特剛剛當上警察的時候,接手的都是一些很具體的案件,例如盜竊。正是在處理這些具體案件的過程中,西特越發喜愛自己的職業,越幹越起勁。後來,他被提拔,調到了另一個警局,他希望能一直維持這種感覺。西特認為,盜竊不是一種荒誕行為,隻不過是一種扭曲的人類勞動,但不管多麽有悖常情,盜竊也是一種行當。有人燒陶瓷,有人去挖煤,有人務農,有人出賣勞動力,自然也有人去盜竊。盡管從事的職業不同,但他們的目的都是相同的。這些職業包含的都是勞動,它們真正的區別在於風險不同。幹苦力的人可能會有關節病,燒陶資的人可能會得鉛中毒,地下挖煤的人可能會甲烷中毒,幹農活的人不得不吸入很多沙礫。同樣,盜竊的人可能會被抓住,用他們的話來說,就是“去吃7年牢飯”。當然,西特警官並不是無視這些職業在道德層麵上的嚴重不同。但是,在這次爆炸案中,盜竊犯也不是西特警官懷疑的對象。盜竊犯也是有一定的道德底線規範的。西特認為,他們之所以淪落到盜竊這一步是教育的問題,他甚至可以理解盜竊犯的心思。盜竊犯和警察的心思其實十分相似。他們都認可相同的社會習俗,了解彼此的手法和工作方式。他們互相了解,這對彼此來說倒是十分方便。所以,雖然他們是對立的雙方,但就像貓和鼠一樣,他們之間有一種特別的默契,特別的聯繫。警察和小偷都是這個社會的產物,一個受世人尊重,一個被世人唾棄。他們對於社會的理解不問,但他們都清楚自己離不開社會。對於反社會的思想,西特警官一點兒也不能接受。盜竊犯不屬於反社會分子。西特警宮精力充沛,認真冷峻,勇敢正直,這些特質讓他在事業的早期贏得了許多尊重和讚揚。他也覺得自己成為了別人欽佩羨慕的對象。現在,望著對麵站著的外號叫做“教授”的無政府主義者,西特警官突然對盜竊犯感到一陣同情。盜竊犯至少神誌清楚,他們沒有令人毛骨悚然的理念,隻是按習慣行事。他們認可社會習俗,而且遠遠沒有被憎恨和絕望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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