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裏握著酒杯。


    床頭上那一瓶紅酒已經被他喝掉了大半。


    薑寧莫名的腳步放輕,怕驚擾到陸知寒。


    但在靠近時還是被發現了。


    陸知寒轉過頭,見到他時眼底的情緒微微波動,眼底帶著點不明顯的紅意。


    看起來就像是剛哭過。


    但這隻是薑寧的猜測而已,他聽到對方問:“你怎麽來了。”


    薑寧一時間不知道怎麽迴答,幹脆反問道:“醫生不是說你不能喝酒嗎?”


    “有嗎?我忘了。”


    忘了?


    明明白天在餐桌上自己還言辭鑿鑿。


    陸知寒仰頭,他的脖頸修長,紅色的酒液滑入他的唇瓣,像是一隻純白的天鵝。


    他的眼底帶著幾分迷離的醉意。


    薑寧皺起眉頭。


    自己不顧身體就喝酒,還要管他喝酒還是喝果汁,真的是太雙標了。


    杯子裏的酒喝光了,陸知寒轉身想要去勾放在床頭的那瓶酒,但因為距離的原因差了一點點。


    就這麽一點點距離。


    身體就像是故障不響應的程序,拖著厚重的外殼,卻永遠沒有辦法被修複。


    他的指尖撞在酒瓶上,等薑寧意識到那酒瓶從床頭櫃滾了下去,發出清脆的響聲。


    地上鋪著的雪白地毯染上濃鬱的酒紅色。


    陸知寒愣愣地盯著地板,那處蔓延開的濕潤酒液,似乎變得比剛才還透明。


    薑寧把酒瓶撿起來。


    聽到陸知寒的聲音帶著幾分自嘲,“很沒用吧,連這麽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


    “誰這麽說的?今天那個傻逼?”薑寧磨了磨後槽牙,早知道他嘴裏吐出這麽賤的話,怎麽都不能讓他走著出那扇門。


    “薑寧,我快要忘記站起來是什麽感覺了。”


    陸知寒嗓音裏帶著點沙啞的茫然,剝離了白天的克製沉穩,小心翼翼地露出了自己的傷疤。


    “其實我比誰都清楚自己的情況。可能,永遠都沒法站起來了。”


    永遠真的是一個太過於殘忍的詞,像是被判了死刑,餘生隻能活在這層枷鎖之下。


    觸之可及的東西都在離他遠去。


    無論他怎麽努力,都無法以自己的意誌扭轉身體的缺陷。


    “你想站起來,我現在就可以幫你。”


    薑寧掀開他的被子。


    陸知寒的眼神裏閃過驚慌,可他沒有躲過那雙朝他伸過來的手,扶著他,近乎執拗地將他從床上抱了下來。


    雙腳碰觸到地毯時,陸知寒的慌張已經掩飾不住了,他的手抓緊了薑寧後領的衣服,聲音發抖。


    “不行的,我的腿沒有肌力。”


    根本撐不起身體的重量。


    “你可以,”薑寧調整角度,他的緊張並不比陸知寒少,“手扶住我。”


    他半摟半抱著陸知寒,兩個人距離貼得極近,麵對麵感受著仿佛相連的心跳與唿吸。


    “看,你站起來了。”


    陸知寒的手圈著他的脖子,仿佛是一株攀附著爬架的藤蔓,而薑寧是他的支點。


    那層經年過後封閉的保護殼,在陰雨的深夜裏,悄然被炙熱年輕的心跳叩擊。


    陸知寒額頭抵著他頸側跳動的脈搏,很輕地吐出一句,“謝謝你陪我。”


    淡淡的酒氣落在他的耳垂上,薑寧莫名也跟著染了一點醉意,不然怎麽覺得腦袋昏脹。


    薑寧這會兒才驚覺兩個人是不是靠得有點太近了。


    早就已經超過了他的警戒線。


    但是很神奇的是,他的身體似乎並不排斥這種靠近。


    陸知寒這會兒也安靜了下來,他把人扶迴床上,一迴生二迴熟,他調整著床的角度,把杯子和酒瓶都拿下樓。


    薑寧從廚房的壁櫥裏翻出解酒茶,衝泡時隱約還可以聞到那股淡淡的酒香。


    他剛才是腦子抽了嗎?


    怎麽會用這種簡單粗暴的方法把人架起來,陸知寒沒有一拳把他打飛或者破口大罵。


    真的算是情緒穩定了。


    不容易。


    薑寧把衝好的解酒茶端上去,陸知寒已經閉著眼睛睡著了,他試探的叫了兩聲。


    睡得可真熟。


    他把被子放在一邊,認命地在沙發上躺下,聽著紛繁的雨聲睡了過去。


    --


    第二天。


    兩人都默契地沒有提昨天發生的事情,日子就這麽波瀾不驚地往前走著。


    薑寧之前一直覺得兩個月挺久的,直到徐國勝在講台上強調,做好期末考試的複習準備。


    他才發現時間已經過去了那麽久。


    “你們這次考試要好好考,等迴家了才能過個好年,別以為你們現在才高二上學期,等下個學期迴來就要開始對接高三的內容了。”


    不會有下個學期了。


    薑寧打開手機,在日曆的倒數上看到了個位數。


    還有兩天就是他的生日。


    看著那個小小的蛋糕圖標,他並沒有感覺到多解脫。


    這大概就是習慣的力量吧。


    比起未知的方向,他習慣了在陸知寒的身邊沒負擔地享受,其實他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有想過離開臨江。


    隻不過被陸知寒的突然出現給打斷了。


    “老大,你在看車票啊?”趙子謙道:“你打算去旅遊嗎?”


    薑寧把手機合上。


    “打算去打工。”


    “哈哈哈,”趙子謙道:“你要打工幹脆來我家打好了,我給老大開雙倍工資。”


    不過他也隻是說說而已。


    薑寧身上用的都不便宜,根本用不著去他家的小作坊勤工儉學。


    趙子謙還想說點什麽,卻見薑寧趴在桌子上,頂著被抓包的風險在桌子下玩著手機。


    薑寧的手指輕點了下確認,一個方框彈了出來。


    【您已成功購票。】


    他閉上眼睛把手機放進桌子裏,打算補會兒覺,心裏卻有點雜亂。


    明明是一開始就打算這麽做,但這種時刻真正靠近時,他才感受到了一種不真實感。


    他還沒趴著多久,就被敲了桌子。


    “跟我去辦公室。”


    薑寧跟在徐國勝後麵,並沒有被責問,而是帶著種關切的語氣問他,“身體不舒服?”


    “沒。”


    “那你的臉色這麽難看?”徐國勝道:“身體不舒服就去宿舍躺會兒,我給你開個假條。”


    薑寧拿著假條往宿舍樓走,他總覺得老徐剛才的說法方式很耳熟,像是對待那些好學生才會有的態度。


    他搓了搓自己的手臂。


    這麽和他講話,何德何能啊。


    不過薑寧並不打算放過這次“奉旨摸魚”的機會,他掏出鑰匙打開宿舍的門。


    這兒和幾個月前沒有什麽區別。


    他床位上的東西都還在。


    薑寧的東西不多,他從薑家出來的時候幾乎是兩手空空,他簡單地收拾了一下,甚至用一個行李箱就可以裝完。


    他撣了撣床上的灰,從枕頭下抽出了那張親子鑒定報告。


    薑寧看著那張紙上褪色的幾個字,曾經他每次看到都會有強烈的情緒波動。


    因為沒有它,自己的生活就不會發生巨大的改變。


    但不知道為什麽,現在再看到這份報告時,他的心裏已經沒有太多的情緒了。


    他跳下床,從抽屜裏翻出來個打火機。


    薑寧帶著那張紙走到陽台的洗漱池,火光躍起,很快吞噬了那張紙,上麵的內容變成灰燼落下。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釋然。


    薑寧重新躺在那張床上,原本打算閉上眼睛睡一會兒,但空氣中似有若無的灰塵味,以及身下梆硬的木板床讓他再度無法適應。


    他不可避免地想念起陸家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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