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渭塵對自己的遊戲能力沒信心,在進keshore之前,他先打開了視頻網站,瀏覽了點擊率最高的幾個視頻。這些視頻堪稱玩家的發瘋現場,因為根本沒有人能找到安妮的痕跡。許渭塵花了半小時,加速看玩家們驅車在湖畔的公路上來迴行駛,待在安妮家門口守株待兔直到時間用盡,對著安妮的答錄機,用一切語言,錄下一切肉麻的句子,所有人都一無所獲。有人開始聲稱安妮是一個不存在的人,keshore支線是一個巨大的愚人節玩笑。許渭塵沒在這些視頻中找到任何竅門,便還是自己開啟了支線。起初的情景,是諾亞打電話去安妮辦公室,和同事聊完後,諾亞便要坐迴他的車裏,keshore尋找安妮。許渭塵一坐進車,一股熟悉感便撲麵而來。方才他用手機看視頻,畫麵很小,再加上倍速和屏幕上的字,感覺並不明顯。等到自己一玩,許渭塵立刻認出來,這是唐既明開過幾年的車型。內飾的顏色,甚至許渭塵送給他的黃色圓形皮質車載擴香器,都被原封不動地保留了下來。大約在許渭塵法學院一年級,唐既明換成這台車。這是一台實用,也符合唐既明性格的車,內飾是白色與黑色。唐既明換車後第一次來接許渭塵吃飯,許渭塵不喜歡他的車載香薰的味道,飯後到商場買了一個新的送給他。唐既明用了好幾年,由於擴香器用的是環保膠水,不太牢固,還壞掉過一次,許渭塵要扔,唐既明沒讓,重新買膠水,將它粘好了。似乎直到在湖畔公園,讓許渭塵簽文件的那一晚,唐既明才換掉了他的香薰——好像也是在那天以後,許渭塵沒見唐既明再開過它。許渭塵盯著屏幕上那個黃色的擴香器,發了許久的愣,才啟動了汽車。他沿著湖畔路開,覺得四周的景物都很眼熟,像是從他和唐既明的記憶中抽取的畫麵,每一棵樹都可以找到出處。路邊的積雪深深淺淺,堆在黃色的幹草上。諾亞一麵開車,一麵給安妮打電話,隻聽見答錄機提示音。安妮的聲音甜美而冰冷,請來電人在“嗶”的一聲後留下他想說的話keshore支線中,答錄機需要玩家自己輸入對話。許渭塵不知要輸入什麽,便先把電話掛了。他沿著公路往返開了兩遍,想不出解法,轉進商業區,看見兩邊的商店。玩家視頻中,有人在每間商店都買了東西,刷爆了諾亞的信用卡,但都沒有收獲。許渭塵緩慢地經過烘焙坊,餐廳,精品時裝店,忽然看見一間花店。從玻璃櫥窗向裏看,許渭塵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在街邊停好車,走過去。花店門鎖著,掛了牌子,寫店主有事不在。許渭塵張望花店內部,看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他會感到奇怪的原因——因為店裏擺著幾十個醒花桶,卻隻有一種玫瑰。這是一種美麗的粉紅色玫瑰花,密密麻麻地堆在一起。說不清是什麽想法,許渭塵翻轉店牌,看見店主的電話號碼。他在視頻裏看過玩家們給店主打電話,店主問玩家來意,說自己今天不工作,線索就斷了。許渭塵想了想,撥通了這個號碼,店主接起來,問:“你好,請問有什麽事?”屏幕上出現了文字輸入框,許渭塵記得玩家們做過的沒有結果的嚐試,手指在鍵盤上停頓著,鬼使神差地,他敲下:【我來取我訂的花。】過了幾秒鍾,店主說:“是諾亞先生嗎?我馬上讓人過來。”許渭塵的心猛然地重重跳了起來,像被人挾持到狹小的影院,發現銀幕上播放著與他的人生有關的影片。沒多久,一名穿著白色圍裙的男子出現了。他說:“諾亞先生,請打開你的後備箱,我幫你把花放進去。你定了這麽多玫瑰,擺起來可要花很多時間。”諾亞說:“不要緊。”許渭塵和男子一起,花費五十三分鍾,艱難地將玫瑰在後備箱擺好。而後,男子又說:“老板還讓我帶什麽東西,我想不起來了。要裝在後備箱的。您還記得是什麽嗎?”許渭塵玩遊戲,最害怕的就是這種沒有答案的解謎,天色漸晚,他看著後備箱和輸入框,慌張地張開手又捏起來,最後在輸入框裏打了【燈】。男子拍拍腦袋,說“對”,走進花店,拿出幾串燈,告訴諾亞:“這是您額外要的燈。”許渭塵幾乎快要窒息地繼續遊戲,諾亞用遙控打開了燈,看了一眼,男子問:“這樣足夠亮嗎?”“應該夠了。”諾亞這樣說。裝飾完後備箱,諾亞坐進車裏,遊戲的文本這樣告訴許渭塵:諾亞聞到鮮切玫瑰花濃鬱的香味,蓋住了汽車的香薰。他不清楚安妮是否會察覺到這一點,但首先,他必須先找到安妮。許渭塵又不知遊戲該如何繼續,重新在路上遊蕩著,順著地圖指引,來到安妮家門口。太陽已經西沉,路邊的積雪顯現出一種灰色。安妮家沒有開燈,看上去裏麵並沒有人。許渭塵又打了兩次電話,仍舊是答錄機提示音:“你好,這裏是安妮·芬頓,我現在無法接聽你的電話,請在“嗶”的一聲後留下你要說的話。”這時離熱戰爆發隻剩下三小時,許渭塵想了一會兒,對答錄機輸入:【安妮,你能不能給我迴一個電話?】這是有玩家也曾嚐試說過的話,許渭塵不期待得到結果,確實沒有迴應。他又打了一個,在安妮的聲音結束後,忽然之間,他靈光一閃:【安妮·芬頓,我是諾亞,請你給我迴一個電話。】掛下後,許渭塵覺得自己有些傻,正想再四處轉轉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手機屏上是安妮的來電。許渭塵手指僵硬,點了接聽,安妮說:“什麽事?我在睡覺。”她的聲音比答錄機預設中還要冷漠一些,聽起來不太高興。許渭塵不知該說什麽,安妮竟然又追問:“到底有沒有事,沒事我先掛了。”仿佛真的要掛掉諾亞的電話一眼。【有。】許渭塵立刻打字。【我在你家門口,有事想告訴你。】“電話裏說就好了,來我家幹嘛?”許渭塵覺得安妮的性格真的很差,也不知道要怎麽哄她,絞盡腦汁想唐既明如果碰到這樣的狀況會怎麽說,輸入:【我等了很久了。】停頓了幾秒,安妮才不耐煩地說:“好吧。”許渭塵又在車裏等了遊戲中的整整一個小時,安妮才將門打開,她穿著一身裙子,走到諾亞的車邊。安妮身材修長,有一張漂亮的臉,她將黑色的頭發紮起來,眼睛又長又大,微微上挑,瞳色很淺,嘴唇是櫻桃的顏色。她努起嘴,問諾亞:“到底有什麽事?”她身後的門開著,透過她的肩膀,許渭塵看見客廳被白布蓋起來的沙發,和靠在牆邊的大提琴琴盒。明明心中似乎並不清楚要怎麽繼續這條支線,許渭塵的手指卻一字一頓地敲下:【我可以帶你去一個地方嗎?】安妮懷疑地看著諾亞,問他:“去哪?”【上車你就知道了。】安妮妥協了,她關起了門,來到諾亞車上。諾亞帶著她往湖畔公園開去,許渭塵沿著地圖,並不熟練地駕駛著汽車,聽見安妮問他:“你換香薰了?”這時,遊戲界麵終於跳出了文字選擇,一個是【是】,另一個是【不是,是我放在後備箱的花。】許渭塵猶豫了幾秒鍾,選擇了後一種。“你買花了?”安妮挑挑眉,大眼睛好奇地轉了一圈,問,“為什麽?”許渭塵又為諾亞選擇:【送給你的。】“為什麽要送我花?”諾亞沉默了,遊戲並沒有給諾亞說話的選擇,安妮便開口了。她說:“算了,先不問這個了,我得告訴你一件事。”“諾亞,我要離開這裏了,”安妮·芬頓這樣告訴諾亞,“其實我剛才在整理行李,我準備離開這個國家,今天晚上就走。”他們抵達了公園,在擋車的金屬欄杆旁,有一個鐵牌,寫“湖畔愛情公園”。安妮和諾亞並沒有下車,他們就待在車裏,在離公園很近的地方,安妮說:“你知道,我本來就不像你們一樣信仰神,戰爭很快就會來了,我要去別的地方。”她說得並不憂傷,告訴諾亞,她未來的美好計劃。在對話的最終,安妮終於又問:“對了,你為什麽買花給我?”諾亞有兩個選擇,【為了祝你開心】,和【因為我愛你】。許渭塵選擇第二個。安妮的眼睛睜得更大了,她看了諾亞幾秒鍾,沒有迴答,畫麵變成了白色。遊戲提示,恭喜玩家,為神守護了諾亞的願望。他對愛的人表達了愛意,因此在遊戲主線通關後,湖畔愛情公園將開放為神所庇護的地方,所有愛侶都在能這裏獲得祝福,得到自己的幸福。時間過了淩晨一點,許渭塵的一小時遊戲倒計時也響了。遊戲的開發者對許渭塵太過寬容,對他泄露一切,讓他通keshore支線,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在怪異到大概以為並不會被觸發的觸發條件後方,展示開發者的隱私,一個沒有起伏沒有結局沒有痛苦哀嚎甚至也沒有意義的純粹的悲劇。許渭塵坐在椅子上,看電腦上對湖畔愛情公園的模擬畫麵,公園在戰後進行了重建,夏天湖水清澈,草坪綠意森森。這時候,他收到了唐既明的短信,唐既明問他:【你睡著了嗎?我在來的路上了。】許渭塵迴答他【還沒】,關掉了主界麵,看見軟件平台的頁麵裏提示,遊戲發布了更新。第27章 許渭塵查看更新的詳情,看到開發者修複了幾個已知代碼執行漏洞,也參考玩家意見,修正了部分支線內容。他又點開討論區,已有好幾版迴複。時間早一兩分鍾,玩家們還在大喜過望:【sphinx什麽時候能聽懂人話了?】【謝謝官方,能不能順便做一個舊版支線的通關視頻給我看看,玩不過去我太痛苦了】最新的則已經變成【***********keshore***被刪了】【讓你***keshore的意思不是要你**********直接把它刪了開條新的種田支線】,夾雜一些對sphinx乃至唐既明本人的攻擊。許渭塵關掉電腦,往客廳走,分別撞了一次櫃子和一次桌子,膝蓋撞得很痛,一瘸一拐地坐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許渭塵先反省了自己的脾氣。他想自己以後必須對唐既明好一點了,然後又開始懷疑,是不是因為自己對唐既明過於渴望,終於在今晚出現幻覺,幻想出了這條支線通關。畢竟安妮和他,除了都有一張漂亮的臉之外,沒有什麽閃光的地方,說出的言語那麽傷人,脾氣那麽臭,比起唐既明真的喜歡,倒更像一個脾氣很壞的人在強行想象自己被愛。一會兒又該怎樣麵對唐既明。許渭塵感到苦惱萬分,想得忽冷忽熱,一會兒覺得家裏溫度很高,一會兒如墜冰窖,覺得應該站起來開暖氣,又怕再撞到什麽,抱著膝蓋猶豫時,指紋鎖傳出提示音,門就被推開了。唐既明走進來,西裝挽在手臂,可能經過一場忙亂的工作,黑色的頭發已經沒有參加晚宴時那麽服帖。他的神色一如往常,問許渭塵:“許律師這麽晚還沒睡?”“你又為什麽這麽晚?”許渭塵下意識說。“今晚發了一個更新,”唐既明告訴許渭塵,“明天你可以告訴那個寫備忘錄的薑,不過他可能已經知道了。”而後把外套丟在沙發扶手,沒頭沒尾地問:“許渭塵,如果他罵我,你會怎麽辦?”“什麽,”許渭塵本來想說我馬上幫你罵迴去,但是還不想唐既明察覺自己玩過了支線、知道更新後玩家反應的事,便警惕地收迴了這句話,反問,“好端端的,他為什麽要罵你?”唐既明走到許渭塵身邊,俯身看著許渭塵。在他的眼神裏,許渭塵讀不出深情,也讀不出眷戀,隻看到一種深不見底的濃黑。對視了幾秒,唐既明親了親許渭塵的臉,用溫柔的聲音,問一個有點幼稚的問題:“如果呢,你會不會維護我?”許渭塵答應他“我會,我幫你把他罵哭”,唐既明就有些高興地笑了笑。不過笑容也有一點蒼白,有可能因為許渭塵答應幫他罵小薑而欣慰,又因他為了keshore從遊戲裏關閉,忙碌了一周而感到狼狽。這是許渭塵現在自己的理解。唐既明沒再吻許渭塵,他起身去了浴室,進行親密動作與撤退的速度和頻率,不至於讓以前的許渭塵懷疑,讓許渭塵突然想起某次和唐既明見麵日之後,自己麵紅心跳地迴憶前夜。他覺得唐既明對自己實在又耐心又好,就算會議半程,都不願食言,專門飛迴來和自己見麵,忍不住浮想聯翩,不過緊接著,他讀到了一份唐既明的采訪。采訪結尾處,采訪者寫自己“即使知道我並不特別,每當和既明談話,都會感到這是屬於我們的私密記憶,感到既明也和我一樣,把彼此放在不可取代的位置”。許渭塵突然又醍醐灌頂,發現自己誤會了唐既明的人格特質。許渭塵享受唐既明妥善的照顧是一迴事,如果真的覺得自己很特殊,想和唐既明再進一步,局麵會變得尷尬。那麽當時唐既明真正的心情是怎樣的呢?許渭塵迴憶起這件事,重新認真地想,那一刻唐既明已經想要見到他了嗎。已經不再去想艾莉絲,而是想見到許渭塵這個用錢脅迫直男上床的陰險小人嗎。許渭塵越是猜想,越覺得心虛,因為他一直以來的表現好像太任性了,一點都不甜美,都不吸引人。萬一唐既明一朝醒悟,許渭塵就會像支線一樣被剔除出他的人生,重新變迴那個媽媽好閨蜜的兒子,鄰居家弟弟。一想到這種可能性,許渭塵就很緊張,雖然沒有特別能比過其他人的地方,但他也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他是要牢牢把唐既明綁在自己身邊,不會讓他逃跑的。沒過多久,唐既明從浴室走出來,問許渭塵:“還不想睡?很晚了。”許渭塵盤腿坐在沙發上,抬頭看他,一時也不知該怎麽辦,隻記得自己想要表現好一點,就說:“還在等你一起睡呢。”唐既明愣了一下,仿佛覺得意外,微微笑了笑,說:“你明天不是還要去事務所?”“……”許渭塵發現唐既明腦子想的都是些亂七八糟的,誤會了自己,但是也忍住了沒有罵他,說,“難道沒想上床就不可以等你嗎?”“可以是可以,”唐既明靠近他一些,碰碰他的臉頰,說,“今天怎麽突然這麽……”他遲遲不說,許渭塵性子急,沒等多久就問:“這麽什麽?”唐既明不太確定地說:“……善解人意。”“哦,”許渭塵說,“我本來是就很善解人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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