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文稿到這裏結束,許渭塵合上雜誌,突然好像患上高空恐懼,手腳冰涼,頭腦昏沉,眼前浮現出唐既明幾年前和艾莉絲挨在一起的畫麵。“合適的人”,或許是唐既明工作時碰到新的心儀的女孩,也或許仍然是他覺得特別的艾莉絲,隻是因為他還被許渭塵拖住後腿,所以時機總是不對。飛機降落後,許渭塵忍不住打開社交軟件,查找了艾莉絲的名字。艾莉絲的公開主頁更新了近況,顯示她已經在父親所在的投資公司工作——說不定她和唐既明又已經重新聯絡了。許渭塵很慌張地想,說不定隻等唐既明和許渭塵結束約定,就可以有全新的發展。唐既明會給艾莉絲發什麽樣的短信?【請再等等我。】【他脾氣不好,再給我一點時間穩住他。】許渭塵腦子裏瘋狂地猜疑,魂不守舍到在路標簡單的機場迷路,差點錯過接機。終於找到舉著他名字的接機司機,許渭塵沉默地跟著對方走了一段路,醒悟過來,開始唾棄自己如同偷窺狂一般的行為。發現他明明已經長了這麽多歲,隻要察覺到唐既明對其他人產生了好感的跡象,還是沒辦法比以前少瘋一點。可是這是不正常的。許渭塵知道這一點,即使不想承認。於是在這趟差旅中,許渭塵努力地正常了一些,沒有把拍下的雜誌照片發過去,也沒疑神疑鬼地發消息對唐既明冷嘲熱諷,隻是時刻告誡自己,唐既明已經對他很忍讓,所以不要太過分。而後是十二月,許渭塵父親的忌日。每當這天,許渭塵都會陪母親吃飯。這天下午,他恰好在離家很近的地方見客戶,結束見麵後,便打車迴了家裏。母親和林雅君一起做飯,許渭塵則在廚房幫些倒忙。父親離世十多年,忌日帶給母子兩人的愁緒少了,更多是對父親的追懷。許渭塵母親一邊熬湯,一邊迴憶當新手父母時,和許渭塵父親產生又化解的甜蜜的矛盾,也和林雅君聊她們的少女時代。說到林雅君的上一段婚姻時,母親抱怨:“我當時就很討厭唐永鈞,有錢了不起嗎?那麽高傲,根本不拿正眼看人,如果不是渭塵爸爸勸我,我連婚禮都不想去。”“結婚前一夜還是來了,”林雅君笑她,告訴許渭塵,“哭著敲我的公寓門。”母親不說話,林雅君又說:“現在去想那時的我,好像在想另一個人。不知道為什麽,那時候就那麽喜歡他,還以為他會為我改變。”許渭塵的母親冷哼一聲,沒有評價,林雅君忽然說:“最對不起的還是既明,他爸爸送他去那所學校,我沒勸幾句,竟然就覺得他爸爸說得有道理。後來想過讓他轉出來,可是我不敢惹他爸爸不高興,也沒堅持。如果他少在那裏待一段時間……”“都過去了,”李文心勸她,“既明現在很好,說不定那所學校沒那麽差呢。”林雅君神色黯然,沉默片刻,才說:“我覺得既明不談戀愛,也和我和他爸爸婚姻不成功,有很大的關係。”“你知道嗎,文心,他的同學和我說,他剛辦公司的時候,差點要和一個女生談戀愛了,但是突然之間,又不來往了,”林雅君說著,看向許渭塵,“你知道這事嗎,渭塵?”許渭塵就是唐既明不和艾莉絲來往的始作俑者,本來冷不丁聽到林雅君提起這事,已經吃了一驚,被她的目光一看,更是背都僵直了,結結巴巴地說:“好像聽說過。”“他有沒有和你說為什麽?”林雅君傷心地問。“沒有。”許渭塵聲音很小。林雅君又歎了口氣,李文心便出主意:“你知道她叫什麽名字嗎?要不我們倆去認識認識,撮合他們……”“人家可能早就有伴了,”林雅君搖搖頭,“怎麽能去打擾她。”許渭塵心虛與歉疚抵達頂峰時,母親叫他名字:“渭塵,你有沒有認識什麽合適的女生,多給既明介紹幾個嘛。”“我認識的都和我一樣忙。”許渭塵喏喏推辭。“怎麽可能都那麽忙,”母親瞪他,“你就是不上心。既明對你那麽好,你也不知道幫幫他。”正欲辯解,門鈴忽然響了,許渭塵跑過去開,竟然是唐既明站在外麵。天已經黑了,唐既明穿著灰色的厚呢大衣,看見許渭塵開門,便對他微微笑了笑:“我來晚了,你們開始吃了嗎?”許渭塵記不清幾個禮拜沒見他了,上次見還是在臥室廝混。想到方才和母親的對話,許渭塵態度有些僵硬地說“沒吃”,轉身時,忽而聞到唐既明身上傳來若有似無的新鮮植物的味道。兩人往裏走,李文心端著菜放在桌上,看見唐既明,自然地招唿了一聲。“你怎麽也來了。”許渭塵看母親進了廚房,才問他。“下午不是給你發短信了嗎?我不來誰帶你迴家,”唐既明低聲說,“為什麽好像不太歡迎我?”許渭塵迴家後就沒看過手機,大約是錯過了,又不敢去看唐既明的眼睛,找借口轉移話題:“你不要煩我,我忙死了。”唐既明說“好吧”,兩位母親把飯菜擺好了,兩人坐下,沒有再聊天。餐桌上,林雅君並沒有問起唐既明的感情問題,反而是李文心十分刻意地提了幾句,發表了一些勸唐既明早點找女朋友,早點結婚生寶寶,這樣她們還年輕,能幫他帶小孩之類的典型言論。唐既明沒有不耐煩,認真地迴話,雖然沒有做出任何承諾,但是態度很好。李文心說著說著,又轉向許渭塵:“你是指望不上了,好好幫既明留意留意。”許渭塵一聲不吭地埋頭吃飯。許渭塵第二天有開庭,吃完晚餐便要迴去了。母親埋怨了幾句,站在門口,依依不舍地站在風裏,看著許渭塵和唐既明往車邊走,許渭塵見她這樣,又走迴去,抱了抱她,承諾忙完這陣子,迴家住幾天。坐進唐既明的車,許渭塵聞見了一股鮮切玫瑰的香味,唐既明方才身上的味道,似乎也來源於此。“你換香薰了?”許渭塵敏感地盯著唐既明,問他。唐既明笑了笑,完全不迴答,反問:“好聞嗎?”許渭塵立刻犯了疑心病,惱怒地猜想到底是誰給唐既明推薦了這麽好聞的車香,一路又氣憤又難受,怎麽坐都不舒服。連唐既明和他聊天,他都不想迴應。然而想起林雅君問自己,唐既明和那個女孩的事時,她憂愁而欲言又止的的眼神,許渭塵的躁鬱又漸漸化作了內疚。他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太過自私,可是要怎麽做一個無私的人,怎麽對自己痛下狠心,讓唐既明自由?許渭塵本來就是一個隨心所欲又任性的人,他隻擅長占有,根本不擅長放手。來到市區,唐既明沒有往許渭塵家開。許渭塵正在心中煩躁地自我鬥爭,還是唐既明開口問他“許渭塵,我可不可以先帶你去個地方”,他才發現路線不太對。許渭塵不知道唐既明打的什麽主意,看了一眼手表,時間還早,便無所謂地說可以。開了沒多久,他們經過一片綠地,車速變得很慢,許渭塵認出,這是學校旁邊的湖畔友誼公園。公園還是有那麽多遛狗的人,慢跑的人和情侶,唐既明停在公園停車場的最角落,他們離湖畔很近,隻隔了幾棵樹和一條步道的距離。許渭塵突然生出有一種預感,唐既明可能要和他談心。在幽暗的車廂裏,許渭塵看不見唐既明的臉,隻聞到讓他萬分在意的鮮花香氛的氣味。唐既明有了合適的人,那麽他即將要和許渭塵談的是什麽,許渭塵再蠢笨、再遲鈍,也不會猜錯。哪怕對許渭塵再關照,唐既明還是會愛上一個人,愛到他要取消和許渭塵的約定,去追尋他自己的愛情,許渭塵那些小小的恩情,本便不可能將唐既明圈禁在他的泥淖中一生之久。許渭塵的肺腑仿佛痙攣著,又冷又熱,在唐既明說話之前找話:“幹嘛啊,帶我到這裏。”“許渭塵,你記不記得你在這個公園說要給我投資?”唐既明的聲音很低。許渭塵睜大眼睛,也隻能看見唐既明頭發的輪廓。他說:“記得啊,怎麽了?”唐既明沉默了。許渭塵才發現,居然像唐既明這樣的人,也有不懂怎麽開口的時候,為了那個人,竟然話都不會說了。連許渭塵都比他鎮定。許渭塵心也慢慢變得冷冰冰的,討厭沉默,更討厭這個為了別人變得不善言辭的唐既明,過了一兩分鍾,反而率先搶著開口:“你到底說不說,不說我也有話說,我準備明年空下來,找個男朋友,到時候你不用陪我上床了。”許渭塵說這些話時大腦仿佛是燒著的,嘴唇又很冰,像被嫉妒和不甘占據了軀體,沒有太多思考的能力。唐既明不知道是驚喜,還是鬆了一口氣,忽然更安靜了。許渭塵冷冷地看著前方,心中更是火大,問他:“為什麽不說話?高興得說不出話了?”又過了片刻,才聽到唐既明溫和的聲音:“怎麽突然想找男朋友?”“想談戀愛啊,不行嗎?”許渭塵覺得唐既明假惺惺的,也沒什麽好語氣,“你也快找一個吧,最好趕緊結婚,讓我媽和你媽一起帶帶孩子。”唐既明聽了,好像沒有馬上反應過來,等了許久,等得許渭塵都頭疼了,他才又說:“你打算找什麽樣的?”“帥的,高的,”許渭塵先隨便說了兩個,發現好像在說唐既明,又馬上加上,“陽光開朗活潑可愛,最好比我小一點。”許渭塵大腦亂的要命,完全編不下去,其實很想下車,重新打車迴家,不過出於禮貌,還是又問了一句:“不說了,你帶我過來到底有什麽事?”唐既明頓了幾秒鍾,打開了車頂的閱讀燈。他沒有看許渭塵,打開了手扶箱,從裏頭拿出厚厚一疊文件。他低聲對許渭塵說,打算轉讓一部分股份給許渭塵,因為許渭塵在公司有難處時給了他支持,所以想給許渭塵一些迴報。“今天是叔叔的忌日,”唐既明說,“我覺得日子比較有意義。”他的語氣很溫和,隻是一直沒看許渭塵,許渭塵也不知為什麽,忽然之間泄了氣,盯著唐既明遞給他的筆。最後許渭塵沒再說多餘的話,把文件都簽了,唐既明送他迴家。在公寓樓下,唐既明不知為什麽,對許渭塵說了謝謝,大概是謝謝許渭塵給他自由,貼心的把他想說的話先說出口,讓他不必為難。許渭塵沒什麽想說的,下車走了,迴到家裏覺得自己有點可憐,但好像也是活該,機械地工作了半個小時,又神誌不清地搜索了一會兒鮮切玫瑰味的香水,什麽也沒有找到,隻好洗了個澡睡覺了。第19章 許渭塵發呆發到整間事務所的燈都熄滅了,隻剩他一個人。再待下去也不是辦法,總不能睡在這裏,許渭塵便還是收拾了東西打車迴家。打開門之後,家裏很安靜,沒有不該出現的人,許渭塵鬆了一口氣,洗漱後穿上寬鬆舒適的法蘭絨睡衣,窩到沙發裏看新聞。客廳的沙發很舒服,是三年前許渭塵的房東決定出售房子,許渭塵買下來之後,唐既明給他換的。唐既明找了設計師來家裏,他們又一起挑選顏色,選了這組寬一些的,本意是想舒服一些,但最後擺進客廳,其實顯得有點大。母親來許渭塵家,也發現這沙發寬得可以再睡一個人,說許渭塵這麽瘦睡沙發綽綽有餘,她如果來市區,不想迴去,就可以借宿,問許渭塵要密碼。許渭塵沒有給,不是不想給母親住,實在是怕她愛上突然襲擊,抓到他和唐既明在家亂搞。晚間新聞的主持人金發飄飄,說到最近l城的空氣和天氣都很好,l城許多家庭選擇在周末出遊,給市民推薦了幾個春遊地點。許渭塵眼睛看著電視屏幕,心裏想別的事情,發現自己好像一個有精神集中困難症的兒童,又忽然意識到,從二十六歲生日前一晚,唐既明突然出現在他家門口至今,隻過了一個多禮拜,而他緬懷曾經的次數已經比過去幾個月加起來都多。但他實在沒辦法控製自己不想唐既明,不思考唐既明給他提供的選擇:如果許渭塵願意,他們可以繼續保持關係。許渭塵怎麽都想不通唐既明到他這兒自投羅網的原因。如果說唐既明也喜歡他,未免不切實際,唯一的解釋是唐既明可能是喜歡和他做愛。想到這裏,許渭塵覺得自己應該是找到答案了。許渭塵感謝父母給他生了一張漂亮的臉,又忽然有點害羞和得意,畢竟即使隻是喜歡跟他上床,跟喜歡他本人之間也算得上有點微妙的共同之處。他原本有些困意,又變得清醒,產生了一些神經質的高興,在家裏轉了幾圈,發現唐既明把送給他的車的鑰匙擺在玄關的櫃子上,忽然想好好看一眼唐既明送他的禮物,便拿著鑰匙去了地下車庫。許渭塵穿得毛茸茸的,絲毫沒有職業形象,幸好時間很晚,公寓地下車庫已經沒有人進出。他找到自己的車位,墨綠的轎車好好地停在那裏,自從唐既明帶他迴家開了一趟之後,就沒人再來關心過它,像被許渭塵遺棄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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