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民藥局是太醫院下屬的一個半盈利半慈善的惠民醫療機構,是宋元明時期恤政的一部分,專門為貧病者設立,期初朝廷施行財政補貼。藥局在兩京設大使,府設提領,州縣設醫官,後兩者未入流(即無品級)。


    藥局主要事務就是掌管儲備藥物、調製熟藥、診療疾病,軍民貧病者皆可在此求醫問藥,藥價比市價便宜許多,遇到瘟疫流行等突發事件時,也會提供免費藥物。(熟藥,也就是後世的中成藥,將久經考驗、療效良好的藥方製成的丸、散、膏、丹等。)


    鄆城惠民藥局在縣之南五十步的石獅子巷側,有房三間為正室、藥室、藥廚,旁有培養醫士的醫學,此刻大門緊閉。


    藥局門頭的黑底金字牌匾已經蒙上一層薄灰,字跡模糊不堪,正室門開著,華佗神位下的長凳上坐著一個衣裳襤褸的老者昏昏欲睡。一路走來,沿途的繁華和這裏的冷清形成鮮明的對比。


    27歲的孫傳庭站在門口,身如玉樹,見此情景,眉毛緊緊皺起,烏黑的眼眸看向跟在身後的妻子,“還是去別處看看吧,是在不行就去縣衙。”


    馮氏麵白如溫玉,柳眉似新月,她看看懷中抱著包裹的嚴實的已經昏睡長子的紅撲撲小臉,櫻唇輕起,音若天籟,“相公,那位吳郎中說瑞兒是隻是風寒襲肺,通宣理肺丸又是常備熟藥,還是先上前問問吧。”


    孫傳庭見向來順從的嬌妻難得堅持,心想要不是那位中年遊方郎中所帶熟藥恰好用完,也不會進入這鄆城求藥,於是便小丫鬟扶著進了正廳。發現東間藥廚有一個守著爐灶熬藥的灰布衣中年人。


    “先生,先生。”孫傳庭快步走到熬藥的中年人麵前,“小兒偶然風寒,還煩請這裏的醫官給瞧瞧。”


    “鄙人便是這裏的醫官,”中年人四旬開外,他起身拍拍不知洗了多少次的布衣,見是幾個身穿孝服的,心裏便有了底,走向懷抱嬰兒馮氏,說道,“快把小孩給我看看,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剛滿周歲。”


    “恩,舌苔薄白、有些發熱、無汗。”一番檢查後,醫官詢問道,“咳嗽厲害嗎?”


    “厲害,每次小臉都通紅。”馮氏有些緊張,“大夫,能治嗎?”


    “風寒襲肺,看各位的樣子是奔喪的吧,肯定是路途上見風了,無礙的。不過藥局的通宣理肺丸好久都沒有了,現熬的話,還缺幾味藥。你們還是到東街,那裏也有家醫館,隻是收費貴了些,趕緊去瞧瞧吧。”


    孫傳庭等人也不含糊,趕緊出來照指引來到懸掛“濟世堂”的藥館,這裏麵病人十來個,倒是讓幾個夥計忙的不亦樂乎。


    很快有人上前招唿,看病結果一樣,用溫水把藥丸化開給小孩灌下後,孫傳庭等人才鬆了一口氣。


    ……


    “年弟,年弟,真的是你?”


    孫傳庭聽到熟悉的聲音,迴頭見門口留著小胡子,不停用手給自己扇風的餘子翼,他和自己穿一樣的孝服,想必是已收到泰昌帝帝駕崩的消息了,開心的走上前,“年兄,真巧啊。”


    餘子翼便是守門什長口中的縣尊,現任鄆城知縣,雖然已經年過四旬,大孫傳庭10歲,但因為是去年的同榜進士,故以年兄年弟相稱。


    “剛從鄉下迴來,路過此地,見有人孝服,便想詢問……嗬嗬,年弟不是應該在永城當父母官麽,這位是弟妹吧?”


    孫傳庭見他風塵仆仆,時下正值秋收,加上他孝服上的泥印,證明所言不虛,應該是去查看今年收成了。


    一番寒暄過後,餘子翼聽說孫傳庭是要進京另有任用,便熱情的邀請道,“到縣衙休整幾日,況且世侄尚在繈褓,若路途上病情反複,反倒不美,還是等穩定後再啟程。”


    孫傳庭和馮氏一商量便決定在鄆城盤桓一日,反正吏部也沒說什麽時候到,即使倒是受責怪,也是事出有因的。


    一行幾人便來到縣衙後院,剛饒過影壁,便聽見從閣樓傳來清脆的讀書聲,餘子翼見孫傳庭凝神傾聽,便介紹到,“那是愚兄次子鶤[kun]翔,雖然才13歲,但讀書比他老子在行,常吹牛說竹林嫩筍高過母……”


    餘子翼是辰溪安坪桐玉裏(湖北辰溪縣安坪鎮)有名的書香世家。他長子蛟翔是歲貢生,在國子監就讀;來山東上任,隻將自己最喜歡的次子帶在了身邊;還有鄂翔、麟翔因年紀尚幼留在了辰溪。


    孫傳庭見他滿臉笑意的自豪表情,也笑著附和道,“世侄胸懷大誌是好事,年兄要多鼓勵才是。”


    餘子翼親自安排好孫傳庭家眷和馮武住處後,便拉著他來到東書房,所是久別重逢,敘敘舊。


    孫傳庭打量起來,這書房算不上雅致,沒有名貴之物點綴,皆是平常文房用具,黑漆書桌上《大明律》的書皮都是用白紙小心補上的,想來是翻閱多次給弄破了。


    一個中年仆人奉上茶後就退了出去,賓主落座,相互探討了一些政事處理方法,皆收獲良多,最後孫傳庭說道,“年兄,有一事,小弟不吐不快啊?”


    “但講無妨,咱們同科進士,天下之大,今天你我能再度遇上,緣分呀。”


    孫傳庭笑笑,便將昨日夜宿鄆城境內六家屯的所見所聞娓娓道來。


    六家屯在鄆城西,和鄰縣曹州接壤,屯內有一祠堂,祠堂內小廣場以碎石鋪地,可容納近百人,平素是舉行族人祭祀的場所。


    孫傳庭等人路過此地時已日落西山,見裏麵燈火通明,便帶著馮文馮武湊上前去,這才發現那是自稱聞香教在傳播所謂的‘三教應劫’。稱燃燈(道尼)、釋迦(僧尼)、彌勒(聖人)各應三劫,即無相劫、莊嚴劫、星宿劫,出在正逢“劫變”即世界末日,信其教可以獲得解脫,但解脫的方法卻是行“氣功”導引也就是內丹術。


    傳聞其創教王森曾經救一靈狐,靈狐以尾為贈,尾有異香,修道之人可前往灤州(唐山東的灤縣)石佛莊查驗真偽,並宣稱生前得道便可為帝為王,修煉不成也沒關係,隻要信教,死後也可以證佛作祖。


    “此事我知道,是白蓮餘孽,王森已死好些年了。”餘子翼聽後迴憶道,“入教需要先飲可祛百病的聖水,皆是自欺欺人而已。可是信的都是平頭百姓,總屢教不改,為兄甚為頭疼。”


    孫傳庭點點頭,繼續說道,“在那裏小弟碰到一個叫吳有性的走方郎中,他說那所謂的聖水是迷藥。”


    “迷藥……怪不得呢。可有解決之道?”


    “打壓是一方麵,另一方麵百姓信這個,主要還是治不了病,趨吉避害而已。如果年兄將惠民藥局可以廉價常用藥給貧兵軍民,廣為宣傳,那妖人所謂的聖水治病的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要是讓這些人成勢,將來必成心腹大患。”孫傳庭知道自己在別人地盤上指手畫腳有些不地道,便補充道,“小弟年輕氣盛,實在是忍不住,如果冒犯,還請年兄見諒。”


    對白蓮教,朝廷曆來是絕不姑息的,餘子翼當然知道怎麽打壓。他還知道惠民藥局是個什麽樣子,不但缺藥,而且連培養後備醫生的醫學都開不下去了,他擺擺手,歎了一口氣,“為兄這點度量還是有的。可是錢從何來呢,夏糧已起運,秋糧還在田裏,這縣裏留存本就不多。春秋二祭、鄉飲、俸祿、衙門整修,哪一樣不用錢啊,想必永城也一樣吧。”


    明朝田賦分夏秋分別征收,夏糧征小麥於八月底前完成、冬糧征米於次年二月前完成,對於不出米麥的以其他特產代替,如銀、硫磺、絹、布、絲綢等都可以。


    對糧食部分,一般一半左右起運至京,剩下的留存本地,時期不一樣,通常朝廷4成,地方6成;絹布等物一律起運至京師。這樣一對比,朝廷和地方的比率為八比二。這個比率看上去是強幹弱枝好計,但其實,這兩成真到地方手裏得少之有少。


    這剩下的兩成主要開支在幾個方麵,宗藩祿廩、衛所軍餉、地方官員俸祿、修城牆水利道路等公共建設、最後才是公益救濟。


    在河南、山西藩王集中的地方,留存的兩成還不夠藩王歲祿,如孝宗時,河南每年留存102萬石,而本省諸司並各王府就要116萬石,還欠14萬;山東更慘,留存152萬石,而宗祿就要312萬。


    不要以為地方就沒有辦法了,別急,還有徭役,這勞力中不能送往京師和藩王吧。於是,地方衙門就不得不設法斂財、攤派力役,前麵說到的裏長甲首就負責出錢出力,應付各種開銷、活動。


    像醫官這樣未入流的官是沒有俸祿,就連知縣的俸祿都低得可憐,遇到能幹的好官還好,如果遇上貪財的地方官就會巧設名目收稅,胥吏盤剝、魚肉鄉裏的現象就不難想象了。


    孫傳庭的永城也並不比鄆城輕鬆多少,在他接手之前,每年隻撥了2兩銀子給惠民藥局。孫傳庭有泰山家做後盾,藥局雖是福利機構,卻並不是免費的,有了啟動資金,即使少了朝廷的補貼,賣藥所得來維持日常運作總是沒有問題的,甚至可以有盈餘。


    孫傳庭做了下估算,說道,“內子娘家世代經商,略有浮財,這次上京盤纏帶得足,就留些給年兄吧,不多大概能拿出200兩,再多久要沿途乞討了。”“年兄讓惠民藥局先運作起來,要知道如果讓這……聞香教成勢,恐怕……”


    餘子翼並不是貪財之人,隻能說算能力不足,他見孫傳庭如此慷慨,感動得語無倫次,“年弟,這……讓愚兄說什麽好呢……放心吧,食君之祿,分君之憂,愚兄知道緩急的。”他看看孫傳庭,“上次京師一別,有一年多了吧?家裏有拙荊自釀的高粱酒,比不上秋露白那麽香醇,老弟若不嫌棄,今晚不醉不歸,如何?”


    “舍命陪君子。”


    “爽快。哈哈……”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之朕即國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東山小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東山小鹵並收藏重生之朕即國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