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的元旦宴非常隆重,開始的前兩天各國來使先後進入皇都盛元。


    不止將行盛宴的皇宮,皇城各處也是張燈結彩,越發熱鬧起來。


    然而這些都和允棠沒有任何關係,顏溯等在啟神殿明確任職必須去參加元旦宴,她說好聽了是薄奚錦聿的小徒弟,說難聽了隻是殿內隨意多添的人口。


    即使要去也得是薄奚錦聿帶她去參加,可薄奚錦聿去東北沿海抗寒災,莫說元旦宴,除夕都未必能迴來。


    好在允棠對那宴會沒興趣,安心在啟神殿殿門口練劍。


    殿內有個很大的練武場,可侯涅生和端木淩現在切磋的破壞力驚人,山中其他地方經不起這麽折騰,練武場便被他們二人包攬。


    明淵說要給允棠單獨劃塊地,她覺得不用那麽麻煩便拒絕了。


    這中殿入口處的空間大,風景也好,完全不比山中專門的練武場差。


    元旦宴的前一日下午,允棠正常來入口練劍,卻見一青年踏著石階緩步走來。


    那人應是中原與北狄的混血,五官立體,眼窩深凹,眉眼不似北狄人粗獷,帶了幾分中原人的柔和,身形挺拔,寬肩窄腰,卻又不比北狄人的虎背熊腰。


    他穿了身中原的衣裳,顏色也是略顯花哨,左側耳垂卻又釘著鷹羽製成的耳飾,迎風擺動間將那股異域風情擴散到極致。


    允棠有些好奇地看過去,然後便她對上一雙淺灰色的眼眸。


    都說戲伶眼中帶情,可竟比不得這異族混血分毫,不知是欠了多少桃花債,隻一眼便能引人墜入紅塵。


    允棠搖了搖頭,帶了幾分戒備地問:“你是誰,來這裏做什麽?”


    剛問完,又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拓跋宇,你可算是舍得迴來了啊。”


    允棠迴頭往上看,顏溯不知何時翹腿坐在了中殿的房梁上,笑盈盈地看向那異族混血。


    名為拓跋宇的異族混血抬眼看去,嫌棄地迴道:“沒辦法,拓跋徹進皇都了,我不想跟他閑扯,隻得迴來避一避。”


    顏溯反問道:“你這話說得怎麽好像明晚宴會你倆不用碰麵似的?”


    “碰是肯定會碰上的,但......”拓跋宇大步朝中殿大門走去,“大宴之上,他還能當著陛下的麵刁難我給他唱曲麽?”


    顏溯轉了個身,望著拓跋宇的背影問道:“你這麽久沒迴來都不問問我殿中有沒有發生什麽稀罕事嗎?”


    “國師帶了個記憶全無的異能者迴來,還同端木淩有點淵源,從遊抓一賊人迴來又一起去了東山,至於這小姑娘.....”拓跋宇迴頭看向允棠,“大將軍撿迴來的小徒弟。”


    說罷,他繼續朝中殿深處走去,人影完全消失才有一道聲音傳來,“我去睡一覺,顏溯,沒什麽要事就別來煩我。”


    允棠望著空蕩蕩的中殿長廊,嘟囔道:“他脾氣真差。”


    “正常,拓跋氏的人一來他就會脾氣不好。”顏溯落到允棠身邊,略顯無奈地解釋道:“其實他脾氣已經很好了,那些事若是換在我身上,我的脾氣能比他差上十倍不止。”


    沒人不喜歡聽八卦,允棠來了興趣,好奇地問:“顏溯,你給我講講行嗎?”


    顏溯本就閑來無事直接答應下來,不過講前卻暗示起來:“允棠,這事說來話長,我們泡壺茶慢慢講如何?”


    允棠心裏罵了聲懶鬼,麵上則點頭答應,“你到茶亭坐著吧,我現在就去燒水備茶。”


    半晌後,顏溯坐在茶亭裏,悠哉喝了口茶才道:“拓跋宇的身世挺複雜的,硬說起來還是前朝的事......”


    北狄草原廣闊,多是遊牧部族,大到邦國,小到部落,數不勝數。


    其中最大的便是拓跋氏,邦國名鬼都,首領稱鬼主。


    幾十年前,鬼主勢大,率大半邦國部落攻打中原,打得中原之軍節節敗退,逼得前朝皇帝割地求饒,送女和親。


    那皇女同鬼主生下的孩子便是拓跋宇,也即鬼都的第十三皇子。


    誰想這幾十年後,中原改朝換代,大臨建國,以薄奚氏為首的武官更是收迴了前朝的割地。


    風水輪流轉,眼看這些中原將領有攻打北狄之勢,鬼主急忙向中原送質子求和,送來質子便是十三皇子拓跋宇。


    若當隻是這樣便罷,可偏偏中原改朝換代,鬼都鬼主同樣換了人。


    現任鬼主乃上任鬼主的胞弟,還是反了哥哥,發了兵變才當上的鬼主。


    如此下來,拓跋宇便成了極為尷尬的存在。


    他生母是中原的前朝公主,跟現在大臨扯不上半點關係;生父是北狄的上任鬼主,雖和現任鬼主有血緣關係,可同樣相當於前朝餘孽。


    現任鬼主將拓跋宇當作質子送來求和,說白了不過是換種方式殺他。


    若是未來北狄鬼都和中原大臨再起戰火,身在大臨國都的拓跋宇將是第一個死的。


    甚至都不需要等到開戰,大臨皇帝隨便找個理由便能將他賜死,左右都是前朝皇子,沒人會在乎他的死活。


    聽完這些事,允棠擰了下眉頭,似有幾分不滿地問:“就因為這樣,他便自暴自棄,流連青樓,夜夜笙歌?”


    “允棠,你還真是勤學苦練,兩耳不聞窗外事啊。”顏溯拿起茶盞喝茶,可因吃不得熱,被剛倒的熱茶燙了下舌尖,“唿——唿——”


    他倒抽幾口涼氣,緩了片刻才望向允棠笑盈盈地反問道:“允棠,你說得優秀成什麽樣才能讓先任鬼主立一位有中原血統的皇子做下任鬼主呢?”


    允棠愣了下,“你說什麽?”


    顏溯將燙了自己的茶盞嫌棄地推到一邊,“上任鬼主要立拓跋宇當新的鬼主,他胞弟覺得此人有辱北狄血脈,這才聯合其他反對者發動了兵變。”


    “再後來的事我剛已經同你說過了,鬼主易位,北狄勢弱,質子求和。”


    “他留戀青樓、夜夜笙歌是真,可若是不這麽做,以質子身份入皇都的那刻便要被陛下賜死。”


    “更不見得是自暴自棄。”顏溯眯了眯眼,“你想想,倘若真是那般,他為何不歸便能知曉啟神殿中發生之事?”


    不待允棠細想,他又道:“知道嗎,不說北狄草原如何,大臨皇都的文武百官皆知鬼都十三皇子的盛名。”


    “早些年啟神殿還沒建的時候,朝中文官上奏的折子有一半是參澤安功高蓋主、要他辭官;另一半便是求陛下賜死拓跋宇、以絕後患。”


    允棠更加納悶了,“他要是那麽厲害,怎麽甘願當作質子被送來盛元,陛下又如何同意讓他加入代表大臨的啟神殿?”


    顏溯迴道:“澤安也好奇過這事,具體的不清楚,迴報的探子隻說同他母妃有關,入啟神殿這事則是國師提議的。”


    “一來是啟神殿的官職聽著大,但說白了就是直屬陛下的私兵,拓跋宇進來是得空名,占不到任何實質性的官位,用來堵住鬼主的嘴最合適不過。”


    “二來我、澤安、殊君都隸屬啟神殿,十三皇子等於活在我們眼皮子底下,他稍有異動便會在第一時間被殺,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你可以不把自己算在裏麵。”允棠的語氣略顯無語,“另外,他在青樓裏都能知道啟神殿發生的事,你確定你有在好好盯著他?”


    “要不說國師會忽悠呢。”顏溯略顯困倦地打了個嗬欠,“人家不止沒有異心,國師偷懶的時候卦都是找他幫忙卜算的。”


    “有次,國師不知跑哪去了找不到人,陛下又催得急,還是我大半夜跑到青樓裏讓他趕緊就地起卦算的。”


    “真不是我誇他,可我們國師也不是什麽勤快人,要沒拓跋宇在,啟神殿說不定早就散了。”


    允棠臉上的表情越來越複雜,在心底嘀咕著啟神殿除了錦聿,真的還有靠譜的人嗎。


    “你們可真是......”話說一半,她瞳孔驟然一顫,意識到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國師的卦象從未錯過,陛下逢有大事便會讓他提前算上一卦,若是拓跋宇能頂替國師算卦不就表明......


    她麵露驚愕,不可置信地問:“顏溯,你沒跟我開玩笑?”


    “我沒那麽無聊。”顏溯沒成想允棠什麽局勢都不懂,把冷透的茶盞拿起一口飲盡,“你今天也別練劍了,聽我把該講的都講了,不然澤安迴來見你還是什麽都不懂肯定要拿我說事。”


    北狄草原廣闊,多是奇招異術,賜福、占卜、巫毒、邪咒......這些手段普通人也可以學,因連異能者都防不勝防,稍微不慎便得丟了性命,此般術法統稱為鬼術,鬼都與鬼主之稱亦是由此而來。


    拓跋氏為鬼都皇族,族中之人皆需學習鬼術,能當上鬼主的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拓跋宇能被宣為下任鬼主自是精通此術。


    早年,薄奚錦聿擔心拓跋宇入皇都隻是鬼主設下的局變著法子試探他。


    誰想拓跋宇不知為何沒了心氣,任憑怎麽試探都沒有異動。


    最後,他被煩得厲害更是挑明直言世間再無十三皇子,隻剩個無根無萍的離落質子。


    顏溯又閑扯幾句,一手托著下巴,總結道:“反正他現在對誰都沒有威脅了就是。”


    事實上,撇去這層身份立場,他自覺同拓跋宇相處其實挺愉快的,就是不知道這份愉快能維持多久。


    想到這裏,他稍稍扭頭,望向北狄草原的方向。


    再說拓跋宇,他本想直接一覺睡到明日,人還沒躺下便被明淵叫了過去。


    他坐在練武場旁邊的石桌上,隨意瞥了侯涅生一眼才道:“國師,你找我何事?”


    明淵溫聲笑了下,反問道:“你又是見了拓跋氏的哪號人物,怎的脾氣這般衝?”


    鬼主沒易位時,拓跋宇同拓跋徹的關係便極差,現在落到這種境遇,更是聽到那人的名字就心煩,迴話的語氣頓時嗆得厲害。


    “國師乃神機妙算之人,還能不知道鬼都來使是誰?”


    話音落下,尚在切磋的侯涅生強行挑開重劍,扭過頭來,直勾勾地盯著拓跋宇。


    明淵朝他揮了揮手示意沒事,又道:“好了,我再不同你提那些煩心事,叫你來隻是想告訴明夜若是情況所需讓你聽了些難聽話,千萬往心裏去。”


    “國師待我如何我自是清楚。”拓跋宇的語氣緩和幾分,無所謂地迴道:“任憑旁人說去唄,我若真計較那些難聽話和刁難也活不到現在。”


    不待明淵在說什麽,他主動岔開話題,“國師,從遊何時迴來,趕得及宴會嗎?”


    容憬不與人親近,明淵想了下才知他說的是誰,迴道:“我也不清楚,你真想知道的話自己算一下不就好了?”


    “不算。”拓跋宇翹起二郎腿,“偶爾幫國師代行卜卦已經夠累了,這等小事還是免了吧。”


    他嘴上這麽說,可卻抬手折下一截樹枝,沾了點茶水在桌上比劃起來。


    片刻後,他輕微蹙了蹙眉,將樹枝隨手一丟,語氣發嫌,“算了,還是別趕迴來了。”


    明淵算卦多靠曾經作為靈的本能,硬要算起來,他的卜卦之術其實不如拓跋宇,對北狄鬼術的卜卦原理也是一知半解的。


    他還沒看懂卜卦的結果為何,桌上的水漬已經完全消失不見。


    “罷了。”明淵故作無奈地笑了下,同拓跋宇聊了幾句便放他去休息了。


    拓跋宇前腳剛走,侯涅生後腳便坐到明淵旁邊,看了端木淩一眼才道:“他兇你。”


    見狀,端木淩知道侯涅生不可能再繼續,收起重劍,主動告辭,“國師,眼下各方來使入盛元,魚龍混雜易生事端,澤安又恰好不在,我先行去皇宮了。”


    端木淩走後,練武場隻剩下侯涅生和明淵二人。


    侯涅生重複道:“主人,他兇你。”


    這幾晚同床共枕時他都這麽叫,可明淵還是無法適應,當即捂住他的嘴,“噓,你稍微小點聲。”


    “另外,拓跋宇沒有兇我,他隻是這兩日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侯涅生問,“為何?”


    明淵摸著他的下巴耐心解釋起來,“這個有些說來話長.......”


    侯涅生恢複些許力量和智力,可情緒波動幾乎沒有,說什麽都是冷冰冰的,判斷人的好壞也全憑感知對方內裏的善惡。


    大抵是拓跋宇氣得厲害,心底的惡意波及到明淵,這才讓侯涅生對其心生戒備。


    大致說完,明淵問:“怎麽樣,明白了麽?”


    想來是這些事對現在的侯涅生來說太過複雜,他直接迴了句“不明白”。


    明淵想了下,又道:“不明白也沒關係,你隻要記得住在啟神殿裏麵的人對你我不會有惡意便可。”


    侯涅生似懂非懂地點了下頭,問:“旁人呢?”


    “旁人便聽我的命令行事。”明淵不想在這個話題上浪費太多時間,再次同侯涅生說起明晚宴會上需要注意的事。


    說完,他主動給侯涅生喂了顆酥糖,“如何,全都記住了麽?”


    侯涅生嘴中化著酥糖,又被摸著下巴,舒服得眯了眯眼,“記住了,主人。”


    薄奚錦聿來不及迴來參加元旦宴,朝中武官那邊沒人鎮場,若是有異族想比武切磋,贏了還好,若是平或輸,總歸是弱了大臨天子的威嚴。


    第二日一早,端木淩迴啟神殿,強行把顏溯拽迴軍中臨時鎮場子。


    傍晚,元旦宴即將開始,文武百官、各國來使先後入場。


    明淵有國師的名號,領著侯涅生稍晚才來,到皇宮前再次同他交代一番。


    二人在皇宮入口下車,還未走到舉辦宴會的花園,明淵停下腳步朝角落看去。


    昏暗的角落處有兩人正低聲交談,明淵聽到其中一人略顯憤怒地問容憬怎麽還沒迴來。


    明淵又站了片刻,聽出那聲音的主人是當朝宰相容頌。


    他心道難怪拓跋宇算說別趕迴來的好,這迴來怕是要挨上一頓訓斥。


    “國......”侯涅生正要開口,明淵抬手止住,低聲道:“先走,眼下宴會為重。”


    過了莫約半個時辰,要參加元旦宴的人基本入了皇宮,一隻黑鷹趁著夜色落到宮牆無人注意的角落。


    “多謝。”容憬抬頭往上看去,“厲琛,你自由了。”


    “容公子,話別說得太早。”厲琛站於城牆上,垂眼同容憬對視,“送你迴來隻是交易,我可沒保證過之後不再行竊盜之事。”


    這賊人說話總是氣人,容憬的語氣也帶了幾分不悅,“厲琛,若是那般,下次未必是我再去捉你,更沒人再願留你一條性命。”


    厲琛不屑嗤笑一聲,“我也提醒你一句,臭花貓,你下次可遇不到如我這般還有點良善的賊人。”


    “自作多情。”容憬不願再與某人浪費離開,甩袖轉身離開。


    走了幾步,他又迴頭提醒道:“皇城守備森嚴,快些離開吧。”


    厲琛站在城牆上忍不住笑起來,心想這不經逗的小貓倒是心善。


    可能是笑聲驚動了守衛,一道嗬斥聲傳來,“誰!誰在哪裏!”


    厲琛眸色一暗,站於城牆上的黑衣人被黑風裹挾,轉瞬之間便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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