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與小鎮相隔不算太遠,水馬的速度又是極快,兩人及時在天黑前趕迴村子。


    明淵見薄奚錦聿可算是迴來了,打趣道:“澤安,你這一去可是讓我好等啊。”


    “不好意思,叫你這般擔心。”薄奚錦聿下馬,又將允棠從馬背上抱下來,“中途出了點岔子。”


    明淵好奇地打量允棠,“澤安,這小姑娘是?”


    “她叫允棠,路上順手撿的。”薄奚錦聿輕輕拍著允棠肩膀似在安撫,“國師,你要帶一人迴啟神殿,那我是不是也能帶一人迴去?”


    明淵很懂怎麽給自己套身份,以至於大臨國師成了無人不曉的存在,卻又鮮少有人見過他的真麵目。


    允棠以為國師是個仙風道骨的老頭子,沒想竟是這般俊美溫和的年輕人,尤其是他的眼睛,好看得像是會說話,璀璨若夜間星辰,又暖如正午陽光。


    可是......


    允棠沒敢太過直白地打量明淵,更是緊張得連唿吸都慢了幾分。


    啟神殿是皇帝為國師建的,她不覺得國師會因錦聿的一句話便放一個毫無身份背景的女孩進去。


    “自然可以。”明淵俯身同允棠打招唿,“允棠,歡迎你加入啟神殿,還有......”


    他摸了摸允棠的腦袋,對她溫和地笑起來,無比真摯地說道:“謝謝你。”


    允棠不明所以地愣了那裏,緩了好幾秒才低下頭,“是......是我要謝謝你才對,國師。”


    薄奚錦聿沒有多想,畢竟侯涅生來曆成謎,允棠的存在反倒會給明淵一個合適的台階下。


    “國師,給。”他將衣服遞給明淵,又道:“我們今夜在此休整,明早再啟程如何?”


    明淵接過衣服,“我也是這麽想的,不過迴去的路上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麽事。”薄奚錦聿道,“國師你直說便可。”


    明淵真沒跟他客氣,直言道:“澤安,你能不能用迴去的時間教下侯涅生劍術。”


    薄奚錦聿愣了下,沒有拒絕隻是委婉地勸道:“可以是可以,不過返程隻需一月的時間,縱使再拖兩月也該到了,我不覺得我能用兩個月教會他什麽。”


    “無礙。”明淵故作神秘地迴道,“澤安你到時候就懂了。”


    他朝兩人揮揮手,拿著衣衫轉身離開,“我還有事要忙,你們記得早些休息。”


    允棠望著明淵遠去的背影,疑惑道:“錦聿,國師說話好神秘啊。”


    “要不怎麽他是國師呢?”薄奚錦聿又拍了拍允棠,“走吧,我讓人給你燒了熱水,燒好前我領你在村中轉轉吧。”


    允棠沒有拒絕,跟著薄奚錦聿在村中漫無目的地走著,還時不時悄咪咪打量對方幾眼。


    打量的次數太多,薄奚錦聿忍不住問:“允棠,你老是看我做什麽?”


    允棠懷疑薄奚錦聿發現自己是誰了,可她沒有證據,又不敢主動點破,隻得岔開話題道:“錦聿,侯涅生是誰啊?”


    薄奚錦聿覺得那不是一兩句話能解釋清楚的存在,隻道:“明天見到他你就知道了。”


    允棠腹誹道要不說你能進國師的啟神殿呢。


    第二天一早,允棠可算見到侯涅生了。


    別人是人靠衣裝,而侯涅生竟好看到讓人覺得衣服配不上他。


    買衣服的鎮子不算大,好的衣服要買布匹專門定做,薄奚錦聿已經買了現成衣物中最好的,誰想.....


    他打量侯涅生幾眼,忍不住同明淵道歉:“國師,這兩月讓他先將就一下,等迴了皇都,我親自命人給他定製衣裳當賠禮。”


    “放心,我知澤安你不是故意的。”明淵無奈笑了笑,眼睛則一直往侯涅生身上瞟。


    侯涅生還是龍訣時便極其注意形象,挨過餓、受過傷、流過血......卻獨獨沒有穿得醜過。


    【孤命】全員佩戴麵具,他的麵具也是數一數二的好看。


    要不是【孤命】中有不少王侯貴族不差錢,這些人還總是調侃讓他男扮女裝當花魁賺銀兩。


    小鎮裏能買到的現成衣服大多是賣給遊商的,布料好穿著舒適的顏色太過花哨,顏色素淡的則布料差穿著難受,薄奚錦聿不差錢,買的衣裳屬於前者。


    這衣服以紅色為底,繡著的紋樣更是五顏六色,五六八門,還有一個放的很是突兀的牡丹花。


    縱使侯涅生身形再好、容顏乃是人間絕色,穿上這身衣服也著實滑稽得讓人直發笑。


    他的眼眸是純金色的尖銳獸瞳,配上這花裏胡哨得衣服又像討主人歡喜的寵物,主人的品味還極差。


    好在現在的侯涅生什麽都不記得,明淵憋笑片刻,催促道:“好了好了,澤安,我們該出發了。”


    薄奚錦聿雖答應明淵迴去的路上教侯涅生劍術,可趕路時侯涅生必須坐在馬車裏,他隻能趁在沿路鄉鎮逗留的時間來教。


    正常來說,這種教學條件侯涅生怕是迴到皇城也隻是剛剛起步。


    誰知第一次教學,薄奚錦聿隻是在侯涅生麵前演示一遍,他便能全部記住並完整複刻出來。


    劍招、力道、速度......分毫不差。


    第二次教學,他能同薄奚錦聿對上近百招,全然不落下風。


    若非太過虛弱,體力到達極限,怕是還能撐更久。


    第三次教學,他的身體又恢複些許,與薄奚錦聿對練時能見招拆招,還逼得對方必須使出全力。


    薄奚氏又稱水之一族,族中覺醒的異能者必然和水相關。


    水有實體但無具象,千變萬化,無孔不入。


    這導致薄奚氏族中的異能者必須精通一種或更多種兵器來輔佐戰鬥。


    薄奚錦聿自出生便被當作繼承人培養,說是十八般武器樣樣精通也不為過。


    他隻使劍則是因為他最擅使劍,若是單論劍術,放眼整個江湖朝野,他排得進前三。


    然而一個學劍隻有三次的人能逼他使出全力,還打得平分秋色。


    薄奚錦聿將冰劍融化,看向不遠處喝茶觀戰的明淵,“國師,難怪你說讓我放心教他啊。”


    侯涅生本就會使劍,比現在隻強不弱,隻是忘記了而已。


    經薄奚錦聿演示提點便記起來,又或者說這些東西已經成了他的本能。


    被封進冰棺之前,侯涅生必然也是身經百戰,武藝極高之人。


    薄奚錦聿突然來了興趣,問:“國師,我會的武器不少,需要再教侯涅生點別的不?”


    明淵自是明白他的話中深意,悠哉喝了口茶,迴道:“可以,隨便教,正好他需要學的還挺多。”


    薄奚錦聿想了下,轉而凝出一柄長槍拿在手中,又順便刷了幾個槍花,“還能繼續嗎?”


    侯涅生沒說話,徑直走到明淵旁邊坐下。


    他這種行為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是單純累了不能練,第二種則是討個獎勵才能繼續。


    “張嘴。”明淵摸出一顆酥糖喂到侯涅生嘴裏,“怎麽樣,現在可以繼續了嗎?”


    侯涅生化著酥糖,平靜地吐出兩字,“不夠。”


    允棠坐在兩人對麵托腮看著,心道人模人樣的,結果三分像小孩,七分像動物,綜合下來就是人型寵物。


    討了三顆酥糖,侯涅生才起身走向薄奚錦聿。


    教學繼續,依舊是看一次便能全部記住且完整複刻出來。


    允棠看著這一幕悶悶不樂起來,明淵摸了摸她的頭,同她悄悄說道:“允棠,這不值當氣餒,他隻是忘記,又不是重新學起,比常人快點實屬正常。”


    允棠自然能看出侯涅生是以前會但現在忘記的,可即使身體有記憶,這種速度依舊是快得可怕。


    她隻是覺得侯涅生容貌絕色,身形極佳,天賦竟也極好,想象不出這人曾經會是何種風采,也納悶為什麽有人能完美成這樣。


    她泄力趴到桌上,氣餒地嘟囔道:“國師,你說老天怎麽能如此不公平呢?”


    明淵沒有迴話,隻能輕輕撫摸著允棠的腦袋安撫她的情緒。


    什麽問題他都能迴答允棠,唯獨這個問題不行。


    老天隻是天,可他是與歲月等衡、以天地萬生的靈,更是作為異能起源、高坐神壇之上的祂。


    侯涅生是他一眼瞧上的繼承人,異能是他親手賦予的,人也是他親自養大的,自然什麽都會給最好的。


    這是祂的偏愛,從歲月伊始至今獨一的偏愛,此般長大的孩子連完美都無法形容。


    迴皇都的兩月時間一晃而過,眼見前方就是啟神殿所在的奇山,薄奚錦聿敲了下一側馬車的車壁,“國師,前方就是啟神殿了。”


    明淵掀開簾子,問道:“澤安你是跟我一起迴山,還是先去找陛下稟告?”


    “一路耽擱的時間太久我必須得去麵見陛下。”薄奚錦聿透過敞開的窗口看了眼允棠,“允棠,你也跟我先去趟盛元。”


    允棠愣了下,伸手指著自己,“我?”


    薄奚錦聿肯定迴道:“是的。”


    允棠是薄奚錦聿要帶迴來的人,明淵沒多問什麽,雙方在啟神殿的山腳分開。


    此次隨行的護衛是薄奚錦聿從軍中叫來的親信,允棠跟他同乘一匹馬被環在中間,總有種羊入狼群的恐懼感。


    允棠想不明白他帶自己去皇都做什麽,心底又藏了個秘密,隻敢以玩笑的口吻怯生生地問:“錦聿,你不會是要把我賣了換銀兩吧。”


    薄奚錦聿沒迴話,凡是一個隨行的侍衛打趣起來,“小姑娘你跟將軍同騎一匹馬進城,別說那些閨中姑娘會羨慕成什麽樣,怕是陛下都得過問將軍是不是撿了個小媳婦。”


    允棠的臉瞬間紅起來,薄奚錦聿則看了那侍衛一眼,冷聲提醒道:“不得無禮,迴了軍中自己領罰。”


    在侍衛的哀怨聲中,他主動解釋道:“啟神殿裏連個侍女都沒有,你直接跟國師他們迴去,難道想一套衣服穿一輩子嗎?”


    “另外,我說過會教你習武,薄奚氏族中最多的便是功法典籍,幾百年的積累比起那些江湖大門派裏的也是隻強不弱。”


    允棠的眼眸當即一亮,有些興奮地試探道:“我可以看?”


    薄奚錦聿迴道:“隨你挑選。”


    允棠不確定地問:“你家族裏的東西能讓我一個外人隨便挑?”


    “你也說了是我家族裏的東西。”薄奚錦聿又道,“我為薄奚氏族長,自然是想讓誰看就能讓誰看。”


    允棠不知道薄奚錦聿是薄奚氏家主,聽了這話心下的顧慮全部消失,聲音裏有種抑製不住的激動,“錦聿,我是不是要等你見完陛下才能去看啊。”


    “不是。”薄奚錦聿糾正道,“隻有我要去麵見陛下,我進宮前會把你送去府中,正好吩咐管家找人給你量尺寸、定衣裳。”


    薄奚氏有幾百年的底蘊,又有開國之功加身,家族府邸位在盛元最繁華的地段,離皇宮都要不了多遠。


    這也導致沒過多久半個皇城的人都知道薄奚氏族長帶了個女童迴來,還是同乘一匹馬專門送迴府的。


    要不說皇城是皇帝的天下,薄奚錦聿匯報到一半,臨燁直言問道:“澤安啊,聽說你帶了個女娃娃迴來,還是同乘一匹馬大搖大擺走正門迴來的?”


    薄奚錦聿沒說話,臨燁又道:“要朕說,你這老大不小的人可算是想清楚要成家了?”


    這是當朝天子,薄奚錦聿罰不了他,隻得後退一步恭敬迴道:“陛下,莫要說這些玩笑話,臣還年輕,沒到娶妻生......”


    “你年輕什麽年輕,你今年不惑了。”臨燁打斷他,故意兇道:“澤安,你這年紀換些成家早的再過幾年都能當爺爺了,再看看你,正妻正妻沒有,妾室妾室沒有,甚至連個能暖床的侍女都找不著。”


    “你知道每天上朝有多少官人讓朕給你賜婚嘛,禦書房裏的折子又有多少是找朕同你說媒的嗎?”


    臨燁是普通人,比薄奚錦聿大上幾歲,兩人又是青年時期成的至交。


    現在,臨燁當了皇帝,結發妻封了皇後,後宮裏三妃九嬪齊全,再等幾年皇子公主都不知得多多少個。


    他被朝臣逼得整日開枝散葉,誰想迴頭一看,小幾歲的青年至交居然還單著,說不氣是不可能的。


    以普通人的標準來說,不惑之年確實年紀很大,可對異能者而言,依舊是稱得上年輕。


    從外表來看兩人站在一起全然不似年紀相仿的至交,若是五官像一點,說是父子也有人信。


    隻要不問年齡,薄奚錦聿和城中小輩別無二致,俊朗程度也非尋常人可比,再加上朝中地位和族長身份,饞他正妻位置的比想進後宮的都多。


    好好的匯報工作被成婚這事一攪和,薄奚錦聿站在書房裏被臨燁說教了整整一個時辰。


    可算心裏舒坦的臨燁輕咳兩聲,“好了,澤安,說說你對此事的看法吧。”


    薄奚錦聿淡淡迴道:“陛下,當下大臨統治未穩,臣不該拘泥於這等兒女情長之事。”


    “滾!”臨燁怒道,“明日、後日......這幾日早朝你都不用來了,反正別讓朕在近期看見你!”


    被攆出書房的薄奚錦聿心道自己已經被劃入啟神殿,本來就是不用上早朝的。


    這話他可不敢說出來,真要說出來,明天臨燁能給他賜正妻,後幾日再陸續賞妾室。


    出了皇宮,薄奚錦聿迴府接允棠,順帶吩咐人衣服做好了直接送到啟神殿。


    出城的路上,他又問:“允棠,啟神殿內沒有侍女,洗漱更衣等大部分事宜都要自己來,需要我給你配兩個一起帶上嗎?”


    “不用。”允棠迴道,“我不是什麽閨中小姐,用不著旁人專門伺候。”


    薄奚錦聿在皇都中幾乎無人不曉,出了皇城,允棠忍不住問:“錦聿,你這般帶我進城沒關係嗎?”


    他迴道:“沒關係,若有人覺此舉不妥自會去陛下麵前參我一本。”


    允棠抱著從薄奚氏府中拿來的功法典籍沒再多問,薄奚錦聿則又多看了她一眼。


    他不在乎旁人看法是真,但此般帶允棠進城卻也是別有用心。


    侯涅生此人太過奇特,再加返程拖延了時間,此行來迴足足花了三個月多。


    他無法跟臨燁完整匯報途中大小經曆,必須找個能吸引臨燁注意的事強行岔開話題。


    若是臨燁日後想起來再談起此事,他很輕易便能敷衍過去。


    到底是做了皇帝,他不保證臨燁能初心不變,兩人現在關係看似親近,可終究君臣有別,說不定哪天臨燁就會對他起猜忌、下殺心。


    他不能主動給臨燁落個把柄,三年前知曉要加入啟神殿後主動卸下大小職務也是如此。


    說到底,日後做了皇帝封你做大官這話年輕時說說就好。


    真當了皇帝,過盛的皇恩是會要人命的。


    說到底,功高蓋主,命不久矣。


    他的眼眸沉了沉,又問:“允棠,怎麽隻拿這幾本?”


    允棠有些失落地迴道:“我不是天才,拿了太多也學不了。”


    “其實我也不是。”薄奚錦聿安慰道,“不過是幼時被母親逼得太狠這才落了個天資過人的虛名。”


    允棠忍不住抬眼看向他,在極近的距離認真打量起來。


    斂去戰場的威嚴肅穆,還有那股駭人的血腥氣,薄奚錦聿此人亦是俊朗非凡,眉如墨染,眸承瀚海。


    隻應見畫中,定非塵土間。


    秋日的陽光燦爛若春,微冷的風吹在皇城外的馬道上,吹動這人的衣擺,吹起他鬢角的碎發,再正好對上他似是不解的笑容。


    那一刻,允棠有了種奇特的悸動。


    戰場上令人聞風喪膽的薄奚將軍竟也隻是銀鞍白馬度春風的青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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