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取走了軍隊,便直向帝京城外奔去,那時正有大蒼殘黨在攻城。殘黨見了夫人,想要將她抓了做人質。夫人大約知道他們心裏的想法,便已自己為餌,誘得殘黨全數進了這片山林。夫人似是早有預謀,這山林裏埋了很多的陷阱,樹幹裏也被挖空灌了油……”


    挖樹灌油,當年他用這方法葬送了瓊台一萬精兵;如今她如法炮製,弄死了所有剩下的大蒼餘孽。


    “等屬下趕到的時候,這裏已經著了火,火勢很大,水澆不滅……進了這山林裏的人,沒有一個活口……屬下,沒有找到夫人的屍體。”


    沒有找到,或許是人還沒有死;又或許是死了,屍體變成了炭,燒成了灰,旁人認不出來。


    風過山頭,屍骨成山。


    那下人跪下叩首道:“屬下沒能攔住夫人,請主子責罰!”


    殷瑢卻像是沒有聽見他說的話一般,兀自走上這光禿禿的山,彎下腰一具一具的去翻那些黑成炭的屍體。


    若她當真是死了,成了炭,化了灰,旁人認不出來,他能認出來。


    他必須要認出來。


    屍堆成山,殷瑢沿著山坡從山腳翻到山頂,從天明翻到天黑。


    月如刀,星幕垂。


    良久之後的良久,殷瑢緩緩的直起身體。


    沒有她。


    那麽,她又該在哪裏?


    “去千陽,”殷瑢凜然拂袖,大步離開,“立刻!”


    剛剛滅掉大蒼,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


    殷瑢卻不管不顧的丟下那一堆的事,一路直奔千陽。


    殷瑢到千陽的時候,沒有遇到任何抵抗。那一座柏氿曾經住過七年的宮城裏,早已撤掉了所有的守衛,空得厲害,仿佛便是等著他來一般。


    他一步一步走過這一處她曾經生活過七年的地方,細細的看著,沒有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他試圖去想像她在這裏生活的畫麵,想了許久,腦子裏卻始終隻有一片空白。


    行過迴廊,路過庭院,他又走進她的寢殿裏,這寢殿也很空,除了一些必用的物品之外,再沒有其他的裝飾,簡簡單單,她分明是一國元首,這麽多年,卻沒有染上絲毫富貴的習慣。


    殷瑢走到寢殿的床榻邊,停下來,沉默著躺上去,枕邊依稀還殘留了一些她髮際的清香。


    他嗅著這樣的清香,漸漸閉上眼睛,撫著身下床單緩緩探進摺疊在一邊的被褥裏。


    聽得哢噠一聲輕響,他忽然觸到一個木盒。


    殷瑢坐起身來,從被褥下掏出這木盒。木盒上了鎖,但對於他來說要解開它並不是什麽難事。


    指間凝氣暴力開鎖,木盒裏裝了許多的信封,有些信封舊得泛黃,有些信封卻仍舊很新。


    每一封信封都粘得好好的,沒有拆過。


    七年,他給她寫過很多信。


    她竟是一封也沒有看麽……


    殷瑢垂眸,不知是懷著怎樣的心思抽出其中一封信,拆開看了看。


    才看一眼,卻立刻驚得唿吸微滯。


    “殷瑢,自從你寫信與我說,有幾隻燕子在你寢殿的屋角裏築了巢,我便時不時會看一看我的寢殿裏有沒有燕子來築巢……我等了很久,別說是築巢了,就連燕子也沒見到幾隻。你說,是不是因為我這寢殿太冷了?……”


    “花燈節的時候,我沒有去街上。我一個人去了當年你帶我去的那處山巔。現在千陽的百姓們叫它定情崖。定情崖上那顆雪鬆又茂盛了些,月亮依舊很近。這些年,每到花燈節的時候,我便會命人在這崖上栽一些花,現在隻長了一小片,想來再過幾年便能開成一片花海的吧。你想不想來看看?……”


    “……今日宮裏的廚子給我做了盤賽螃蟹。我忽然就想起當年在辛家客棧的時候,你也做過這道菜。廚子的手藝比你好,我特意向他學了這菜的做法。不信的話,將來我們比比誰做的賽螃蟹更好吃?輸的人要喝掉一整碗超級無敵變態辣椒泡菜粥……”


    “我看了你寄給我的那本《殺神世子獨寵妻續》,沒什麽好看的。那文人筆下的殺神世子沒你厲害,比你要臉多了,一點不像你……荊國的山胡桃很香,小白很喜歡……”


    “當年在大蒼皇宮之外,我與你天下為賭,贏者贏天下,輸者亦輸心。殷瑢,我的心,其實一直在你這裏。”


    ……七年,他寄了很多的信,她一封一封的迴了,卻從沒有寄給他。


    書信裝了滿滿一盒子,殷瑢沒捨得全部看完。


    他將這信收迴木盒裏,捧著它站起身來時,不知為何突然眼前一眩,捂著嘴咳出一口血來。


    他看著掌心裏那嫣紅的血跡怔了半晌。


    當年一場天下為賭,賭你一顆心。


    如今我終於看見了你的心。


    可你,又在哪裏?


    ==


    天聖帝二十年,大蒼帝國覆滅,中原歸一,定名大澤。


    澤成王即位為帝,是為澤成帝。


    澤成帝元年三月初三,夜月侯葬身於山林野火。帝甚悲,民亦甚痛。


    為紀念夜月侯葬身火海之悲痛,自此每年三月初三,大澤上下舉國不可生火,上至王公貴族,下至鄉野百姓,皆食冷食,是為寒食節。


    花落又開,燕去復來。


    兩年後。


    柏氿在一處裝飾風格極為古怪的屋子裏醒來。


    她的記憶尚且停留在兩年前山林裏的那一場火。


    那一天她確實是心有死誌,她讓她手下的軍隊和刺客們都奔出山林之後,自己卻留在林子裏放了火。


    火勢很大,蔓延得很快,林子裏又到處都是她設下的陷阱,沒人能活著離開。


    混亂間有一支箭射中她的心口,傷了心脈,她又吸了太多的火煙,便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便是在這奇特的屋子裏。


    這屋子裏的東西不是黑就是白,牆壁上畫的圖騰也奇奇怪怪的,像虎又像狼,絕對不像是中原人喜歡的風格。


    柏氿緩緩的坐起身來,撫了撫心口,那裏的箭傷早已好了。


    門扉一開,有人走進來。


    柏氿聞聲朝門口看去,那人一身黑衣,頭上還帶了個黑紗鬥笠,嚴嚴實實的遮著自己的臉。


    那人見到她醒了,似是微微怔了怔,隨後走到她身邊,放下手裏的藥湯碗,那說話的聲音啞得厲害,“夜姑娘醒了?可有什麽不適?”


    夜姑娘?


    柏氿挑挑眉。


    自從她當了夜月侯之後,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再這樣叫過她了。


    這個稱唿還真是……


    讓人懷念。


    “你認得我?”柏氿問道。


    那人尚未迴答,又有一人從門口奔進來,撲到床邊,歡歡喜喜的道:“姐姐!”


    竟是小白。


    小白如今終於長到了十**歲的模樣,出落得水靈靈的。


    “姐姐終於醒了!姐姐再不醒,哥哥就快要忍不住把那個巫醫給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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