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人肉沙包


    晨風潛入室,珠簾叮當響。


    外麵一聲雞啼,榻上熟睡的人兒立馬條件反射的坐起來。


    眼睛還未睜開,人便迷迷糊糊的下了床。


    窸窸窣窣套好衣裳,揉著惺忪睡眠,腳步飄浮的走到高架旁洗漱。


    阿九覺得這兩天的操勞,她已經練就了站著都能睡的本事。


    但這能怪誰呢,都怪她自找的!


    日子太清閑,她這安份不下來,心血來潮找十七王爺練練筋骨。用定國公之前教的幾招跟十七王爺切磋,這沒過得兩招她就慘敗下來。


    一時嘴賤,抱怨了句:這定國公教的招式也沒多厲害嘛,就是唬弄人的花把式。


    結果,好死不死的被定國公給聽見了。


    阿九當時就作了深刻檢討,自我反省。但那固執的定國公卻不依不撓,非要用行動來證明不是他教得差,是她太愚鈍。


    於是,阿九便開始了聞雞起舞的訓練。而且是特別正規,專業的,嚴厲的,艱苦的訓練。


    阿九一度覺得,自己正在努力練就一身鋼鐵般的意誌,強壯的身軀,隨時準備上陣殺敵,浴血奮戰,保家衛國。


    這兩天的魔鬼訓練,仿佛又迴到了被義父剛領進門時的日子。


    而她,在這種時候,越發的懷念起故人。


    阿九抹了一把臉,人清醒了些,望著銅鏡中那張臉,幽幽長歎一聲,隨即打起精神,振作的走出房門。


    天還未亮透,晨霧未散盡,空氣有絲清冷。


    啊,好想迴到被窩裏去。可是,在經過上一次的教訓,她不敢再磨蹭。如果沒在定國公規定的時間裏趕到訓練地,那她又得頂著毒辣的烈日,站在木樁上紮一個時辰的馬步了。


    可憐她這身細皮嫩肉啊,生生被磨得粗糙了。


    阿九一邊走一邊想著,那暴脾氣的老頭一定是從來沒有愛過人,否則怎如此一點憐香惜玉之情都沒有。


    而被上官絕世以大寶來要脅的她,至今還沒找到機會怎麽說服定國公。即便有機會,她也難以啟齒好吧。


    雖然她一向覺得自己臉皮夠厚,但這種要求也實在是……


    上官絕世分明是在刁難她!這個邪惡男人,一天不戲弄她、整蠱她,是不是會便秘?


    阿九心中腹誹著,腳步也沒耽擱,不一會兒,在規定的時間內提前到了十七王爺練武的院子。


    她四下看了看——


    誒,奇怪,怎麽沒見一個人影?那老頭莫非睡過頭了不成?


    百般聊賴在院裏擺弄著兵器架,一會舞大刀,一會耍耍槍,自個琢磨了好一會,直到晨曦乍現,定國公仍舊未見身影。


    這老頭在搞什麽啊?還要不要練了,說好教她新招式的呢,再不來她可要迴去睡迴籠覺了啊!


    正想著,便見一抹身影步入院子。


    定睛一瞧——


    “嘿,十七王爺。”寂寞了快半個時辰的阿九歡快的衝他招招手。


    上官雲書有些意外:“你很自覺啊!”


    阿九聳聳肩,一臉無奈:“打不過隻能服從命令了唄。”


    上官雲書笑道:“你今天可以偷懶了。”


    “咋的?”


    “定國公今天不會來為難你了。”


    阿九挑了挑眉,好奇問道:“他去哪了?病了?還是離開了?”後麵那句,她說得特別輕快而期待。


    上官雲書說:“定國公喝了一宿,醉了。”


    阿九微愣,“喝醉了?”


    上官雲書點頭。


    阿九不由得數落了起來,“嘿,我說這老頭也太不負責了吧。許他喝醉睡大覺,卻不許我遲到。切,還為人師表,不以身作則,好意思教訓人。”


    上官雲書卻是惆悵的長長一歎:“今天是特殊情況,這怪不得他。”


    “特殊情況?”


    上官雲書看了看她,猶豫下,才緩緩說:“今天是恭太妃的忌日。”頓了下,他四下望了望,才壓低聲音又說:“我在經過他屋時,還隱約聽見了哭聲。”


    “嘎?”阿九一臉的訝異。定國公……哭了?


    這個畫麵,好難想象。


    “這恭太妃……是什麽人啊?”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這恭太妃,貌似是個很重要的人。


    “恭太妃是定國公的師妹,九哥的母妃。”


    阿九怔了怔,上官絕世的母妃……


    ————————————


    阿九佇足在定國公門前,猶豫徘徊了一會。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來,是好奇嗎,還是因為想象那傲骨般的硬漢落淚的樣子,隱隱有些不忍的感覺,大概兩者都有吧。


    不過,來到這了,她便後悔了。人在追憶緬懷故人時,都不希望被打攪,也不願被人看到自己失態的樣子吧。


    想了想,阿九還是決定不打擾了。


    正要提足離開時,忽地聽到裏邊傳來碰撞的聲音,像是有人摔倒在地。阿九心中一緊,遲疑片刻,便折身推門而入。


    目光溜了一圈,沒有看見人影,阿九小心翼翼的喚了一聲:“定國公……”


    迴應她的,是可疑的低嗚聲。


    阿九輕聲輕腳的往裏走,終於找到了跌坐在柱子旁的老人。


    他身旁數個空酒瓶橫七豎八,滿屋子的酒味刺鼻。阿九皺了皺鼻子,走近一些,看到一向意氣風發的定國公頹廢的縮在那兒,手裏攥著一根簪子,帶著哽咽的聲喃喃念著什麽。


    好奇湊近,隻聽他嘴裏念叨著“虞君”。


    阿九心裏思忖,這“虞君”大概就是那位恭太妃了吧。


    看定國公這般傷心,阿九不禁感慨,這師兄妹的感情未免太好了吧!


    阿九也不出聲,直到定國公聲音漸漸沒了,她抬手,似觸未觸的問:“定國公,您沒事吧?”


    過了好一會,定國公才緩緩抬頭,眯起醉眼,神態看似飄忽,可竟一眼認出了她。


    “臭丫頭!你、來幹什麽……”他惡聲質問。


    咦,原來清醒著呢。


    阿九若無其事的說道:“我等你練功呢,不來也不說一聲,害我等那麽久。”


    定國公沉默了好一會,才又開口:“誰準你進來的——”


    “我有敲門了。呃,你放心,我什麽都沒看到。就是來看看,聽說您酗酒啊,畢竟年紀也大了,總要來看看,萬一有個什麽閃失,誰來教我武功啊!你不是說做人不能半途而廢麽。”阿九看著他,一臉常態的說:“你喝醉了就到床上去睡,一把年紀了躺地上,容易患老年風濕病的。風濕懂不懂,刮風下雨骨頭裏邊就疼得厲害,比挨刀子還難受的。”


    定國公聞言,一臉兇相,惡聲惡氣的說:“誰說我醉了!我告訴你,我是千杯不醉。”


    “你沒醉,你倒是站起來讓我看看啊!”


    “你這沒規矩的臭丫頭,是不是欠揍了!”


    “你這不守時的臭老頭,你才需要檢討!”


    “好啊,你還敢頂嘴!你這目無尊長的臭丫頭,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訓你。”定國公蹭起身了,腳步卻一個踉蹌,重心不穩的又要倒下去。


    阿九眼明手快的扶住他,嘴上還刺激道:“你看吧,就說你喝醉了,連站都站不穩,還想教訓我!你還是先清醒清醒吧。”


    “你你你你——”定國公負氣的推開她,努力的站穩,手指顫抖的指著她。


    “你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我分分鍾能把你撂倒。”阿九挑釁道。


    “你好大的口氣!”定國公橫眉豎目,人也被她激得精神了幾分,那點傷心的情緒也拋到了九霄雲外。


    阿九捋起袖子,說:“咋的,你不信啊!要不要來比劃比劃!”


    定國公將簪子揣迴懷裏,怒瞪著她:“練兩天功夫你就開始囂張了,不知天高地厚,看我今天不打得你跪地求饒。”說罷,掌風相向。


    阿九一驚,險險避開。臥槽,喝了酒拳頭還這麽硬,要是被他揍到,得破相了。當真是不留情啊!


    好在酒精到底是影響了他,雖然勁道很大,但身形始終是有點遲鈍的。相反的,阿九對於逃跑躲閃法這一套運用得是相當得心應手。


    可是,她終歸是低估了定國公的實力。正當她暗自得意時,變幻莫測的招式猝不及防,一掌打向她。


    阿九的背狠狠的撞到了桌子,痛得哀吟一聲,怒道:“老頭,你來真的啊!”


    “練武豈可兒戲。”嘴上說著,卻稍稍收手,看了她一眼,發現她無大礙,才又說道:“這就是口出狂言的下場!看你下次還敢不敢這般放肆!”


    阿九連忙說道:“不敢了不敢了,你厲害,我認輸行了吧。”


    她捂著腰艱難的站起身來,看著定國公又恢複了平日教訓她後就一臉洋洋自得的模樣,說道:“我看你還是別教我武功了吧,不如改教輕功比較實用。打不過,我還能跑啊!”


    “你也太沒出息了!”定國公瞪著她。


    阿九一邊揉腰一邊咕噥道:“要出息來幹啥,還不是挨揍的份。”


    定國公哼道:“你出去別說我教你,蠢成這樣,真給我丟臉。”


    “我也沒求你教我啊!”她不服氣的說。


    “你這臭丫頭,又頂嘴……”


    阿九見他又想發火,連忙說道:“誒,我這給你當人肉沙包發泄情緒,你還想咋的啊!”


    定國公怔了怔,“你……”


    阿九笑嬉嬉的說:“你看吧,打架果然是轉移情緒的最佳方法。現在是不是腦子清醒了,心裏也不堵了?有啥事就去動動筋骨,還能強身健體。幹啥躲著喝悶酒,越喝越愁,懂吧。”


    說真的,她不會安慰人,也特別怕應付這種狀況。她這簡單的腦子,也隻能想到這種粗暴的方法了。


    他定定的看著她,表情動容,目光微閃。


    這臭丫頭還真是……


    唉!算了。


    他揮了揮手,說:“你去吧。”


    “誒?”


    “這個時候,有人比我更難過。”定國公抬眼看她,幽幽說道:“你去看看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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