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於安被放出來了。


    大婚在即,無端惹出這件事來,雖然千書什麽話都沒說,但是她對向赫日肯定有怨......


    唉!李憐兒自覺實在沒臉見千書。


    陳於安目前安置在李家裏休養,千書忙著照顧他,李憐兒待在家裏總是有些尷尬,畢竟這事是因她而起。


    有家歸不得,為什麽她會弄成這地步?


    她除了歎息,還是隻能歎息!


    轉出巷子,眼前就有間新開的茶樓,歌女悠揚的嗓音飄然繚繞,她在外麵虛晃了整天,正好被這歌聲吸引,不自覺地走了進去。


    才踏進兩步,店小二便趨步迎來,臉上堆著客客套套的笑。「哎!姑娘請進請進,要喝什麽茶呀?」


    「我要......」李憐兒才剛開口,店小二猛地抬頭,然後態度瞬變,笑咪咪的小眼突然瞪得老大,小心翼翼地開口,就怕自己的口沫噴到人家。


    「姑、姑......姑娘!」


    「我在,怎麽了嗎?」這個店小二好奇怪。


    「沒、沒,姑娘請上二樓雅座。」店小二搔搔頭,攤掌指示。


    「不用了,我不會待太久,坐這裏就可以了。」李憐兒搖搖頭,指著旁邊空下來的位子。她隻是來喝口茶,那樣太過奢侈。


    「姑娘太客氣了,我們茶樓新開張,才會有這等優惠,還請姑娘賞臉上樓為我們店裏沾沾人氣,不加錢的!」店小二冷汗直流,就怕她不肯。


    縱使覺得有異,李憐兒也不好為難人家,既然都說是優惠,就當她運氣好吧!「既然你都這麽說了。」


    上了二樓,她才發現除了歌女之外,根本就沒有客人。


    「姑娘肯定口渴了,容我介紹一下本店研發出來的好茶。」店小二從背後拿出紅色小簿,「有......蓮茶、壺中日月茶、明心茶等等。」


    「這些茶我怎沒聽過?」這茶的取名好奇特。


    「這是我們主子費了許多心思研發出來的茶,獨一無二的。」店小二驕傲地解釋,「不如姑娘先來一碗明心茶提提神?」


    須臾,店小二便將茶碗端至她麵前,  「姑娘請慢用,我就不打擾了。」


    「等等!這茶是涼的?」這顏色如銀似雪,還沒入口就讓人感覺到一股淡淡清香。


    店小二恭敬地解釋,  「茶的微苦透過冰容易入喉,些微的苦澀被轉移,但還是存在。」


    這種涼茶並不多見呀!幾顆冰塊浮在水麵,新開的茶樓如此大手筆?


    像是看穿李憐兒的疑惑,店小二又解釋:「因為這茶味道偏苦,大家比較難接受,我家老板說這茶喝了可以明心,才會大手筆放了冰塊。」


    李憐兒小啜幾口,發現不難入口,喝完未久苦甜兩種滋味又在喉間凝聚,果然好喝,再加上悠揚動人的歌聲,難怪這問茶樓生意這麽好。


    坐了一會兒,腿也不酸了,李憐兒下樓打算付錢。「小二,這錢怎麽算?」希望不會太貴才好,不知道她的錢帶的夠不夠?


    「這次算是本店招待您,不用錢的!」店小二一再推托,就是不肯收下李憐兒的錢。「姑娘有空常來就好,這次真的不收錢啊!姑娘慢走呀!」


    她的堅持嚇得店小二趕緊將她請出去。


    算了,不收錢就不收錢,老板想做賠本生意,不關她的事。隻是,今天的好運似乎一直跟著她......


    白絡城新開的店家實在多得嚇人而且規模浩大。像眼前這間布莊就讓她望而卻步,沒想到站在門口招攬客人的丫頭硬是拉她進來,管事的人不由分說便拿了許多繡工精美的綢緞送給她。


    這實在太不對勁了!


    這條路走不到一半,她的手已經騰不出地方拿東西,如果這又是招攬客人的手段,怎麽隻有對她這麽好?


    偏偏店小二們都不約而同地解釋:這是新開張的優惠。


    算了,這些東西拿去送給小巧吧!她迴來這裏之後都還沒去看看孩子們呢!這麽久不見,不知他們會不會把她忘了?


    她捧著布緞、禮盒,緩慢而困難地走著。


    唿......這些東西快把她壓垮了!


    驀地,一道人影擋住她的去路,連帶撞落她捧在手中的東西。


    「啊!」李憐兒迅速抓迴木盒,可惜剛出爐的精致糕點還是從袋子中滾出來,狠狠摔落在地,翻了幾圈才停在那人的腳邊。


    可惡,那是要送給孩子們吃的甜糕!


    李憐兒那雙流露依依不舍的眸子從被迫犧牲的甜糕移開,抬頭瞪向那個撞到她的冒失鬼,「你走路不看......」


    「憐兒......」熟悉的嗓音含著苦澀,原來擋住她路的人正是向赫日。


    她往左挪一步,他也往左擋住她。


    「你做什麽?」她斥道。為什麽偏偏遇到他?


    他抱住她,「妳還記得嗎?我們初次相遇,也是妳撞進我的懷裏。」他在她耳邊低喃,垂首靠在她肩頭,「我忘不了......」


    「放手!」她別開頭,狠心地打斷他的話。  「現在跟我說這些有什麽用?我已經忘了。」


    圍觀的路人越來越多,全都在討論他們,李憐兒原本冷淡的臉微微變色,「你先放手......我的東西掉了。」


    「掉了就掉了,店裏多的是!」越多人看見越好,正好宣示他們的關係,她才不會被人搶走。


    他的臉慢慢靠近,再近些就要碰到她的唇了......


    李憐兒屏息不敢動,「你說什麽?難道我手上的東西都是你給的?」


    「不是我給的,是新店開張的優惠。」他卯足勁想要魅惑她,她卻隻關心那些東西,讓他大大失望。


    「可是你是老板吧!」她的口氣是肯定的。


    「妳不喜歡這些東西嗎?」向赫日沒有正麵迴答。她一直避不見麵,今天還是家仆通風報信,才能逮到她......


    「如果知道是你送的,我根本不會要。」她將手上的木盒擲向他。


    向赫日分明可以接住,卻不接住也不閃躲,額際被那隻木盒尖銳的邊角劃過一道血痕,汨汩湧出的血液緩緩流經淡褐的俊眸,他卻眨也不眨一眼。


    李憐兒眼一痛,胸口緊縮,「你......」


    她不是故意的.....她以為他會接住......


    李憐兒焦急地拿出絲帕,忘了自己的堅持,小心翼翼地按住那道觸目驚心的傷口,顫抖地開口,  「為什麽你不躲開?」


    「憐兒,妳還是很關心我的。」他握住她柔軟的手,凝視著她,薄唇輕輕揚起,然後停在她白皙的手臂上。


    從他唇落下的地方蔓延,她好像聽到自己冰封的心開始融化崩解......


    牙一咬,她狼狽跳開,「不要碰我!」


    「看到我受傷,妳比我還痛不是嗎?」他冷靜陳述所見。


    「我沒有!」她迅速否認,卻不知這種行為讓向赫日更加堅信。她轉身撿起裝著甜糕的袋子,紅著臉越過看熱鬧的人群,逃之夭夭。


    看著她逃離的身影,他的眸中有著壓抑的喜悅......


    ***


    李憐兒長發飄飛,拔腿狂奔,任由唿吸淩亂,努力鞭策自己的雙腿,就怕不小心會陷入那個男人淡褐而神秘的眼眸裏。


    「李姑娘?」一個驚喜的聲音由遠而近。


    聽到唿喊,李憐兒停下腳步,這才發現自己身在何方。原來她在慌亂之中已經跑來這裏了......


    提著菜籃的小巧奔跑過來,「是李姑娘嗎?」


    「小巧......好久不見了!」激動打量的眼神直落身上,李憐兒也傻傻地看著小巧,更覺她出落動人。


    小巧突然出乎意料地跪了下來,「李姑娘......」


    李憐兒被小巧的舉動嚇了一跳,趕緊扶住她下跪的身勢,「小巧,妳這是做什麽?」與小巧多年未見,才重逢竟是這等情況。


    「謝謝李姑娘......要不是妳的善心,我們這群無父無母的孩子們是不可能有今天的!」小巧激動地落淚。


    她怎麽聽不懂小巧說的話?


    小巧繼續說道:「開始李姑娘送來的銀兩隻夠大家過活......沒想到李姑娘竟然願意出錢將這裏改造成學堂,讓我們能夠識字......」


    已經成年的孩子,有的做管帳的、有的做信差;還小的幾個孩子,則被選去當大戶人家小少爺的伴讀,這些改變都是因為他們能讀書識字,教她怎麽能不感謝李姑娘呢?


    「什麽?」李憐兒感到疑惑,定神一看才發現記憶中的三合院已經大大不同,偶爾還能聽到孩童的朗讀聲。


    小巧順著李憐兒的目光看去,又是笑又是淚,「要不是李姑娘,我們的命運永遠無法改變......再也沒有像李姑娘這樣的好人了。」


    說著說著,小巧又要跪地磕頭了,李憐兒趕緊出聲阻止,「小巧妳誤會了,妳說的這些事並不是我做的啊!」


    「怎麽會?」小巧不信,「當初我問承辦的人,他們都說是李姑娘的意思......我當初真是太可惡了,不了解李姑娘的心意還說出那種話。」


    那年的事小巧還惦記在心,總覺得自己還欠李憐兒一個道歉。


    這事必定是他人所為,她沒有這種能力和財富......李憐兒陷入沉默,思索著唯一的可能性,胸口漲滿某種情緒。


    她恍思出神......自她離家出走後,有筆錢按月固定送到家裏,千書和爹娘都以為是她安排的,當時她也沒有多想,推說是曾經受過爹娘幫助的人發了跡,才會用這種方武迴報爹娘。


    小巧問得謹慎,不知為何李憐兒一臉震驚。「李姑娘?」


    李憐兒勉強笑著,  「我沒事,小巧妳去忙吧!我先走了。」腳步微晃,她沿著原路走得緩慢,心跳卻越來越快。」


    是他嗎?


    腳步越急,細雨更是綿綿落下,她卻渾然未覺。


    這時橋岸邊有抹身影靜靜支著傘站立那端,相看對眼,而後緩步走來,神秘的臉龐漸漸清晰,就是她所想的那人。


    「憐兒,下雨了......」向赫日溫聲喚她,為她擋住雨勢。


    是雨浸濕眼眶吧......她看見他的衣角都濕了,「你站在這裏多久了?」


    「我忘了。」雨勢越來越大,打濕他的左肩。


    李憐兒不由地生起氣來,  「向赫日!學堂是你蓋的,寄來家裏的錢也是你給的對吧?還有什麽事是我不知道的?為什麽對我也這麽小心翼翼?」


    「因為我不敢承認這樣的用心......是因為愛妳。」他痛苦地說道。


    「你真是大傻瓜!」當時不說、不正視自己的心,悶久的痛是會反噬的!因為這樣的傻氣,他到底掙紮了多久?


    心中的死結不會消失,但是卻慢慢在軟化了......


    他領著她走向某處,  「憐兒,這裏是我們當初相遇的地方,妳記得嗎?」低沉的嗓音隱含著激動。


    某種熟悉的感覺襲向她,就是從那刻開始......她追著他跑了好久好久。許多東西消失,就再也迴不來了。


    現在他該怎麽辦?她又該怎麽辦?


    望著他隱隱期待耀動的眼眸,她卻說不出半句話。


    然後他的眼眸漸漸黯淡,含痛的嗓音輕輕的,卻擊傷她的耳。「從這裏讓我們再走一次不行嗎?」他的言下之意,不用明說。


    「我......」害怕、猶豫交錯著,讓她發不出聲音。


    原來世間最漫長的時間便是等待,他這才明白她的心有多痛。


    將傘交給她,他慢慢退開走入雨中。


    不能與她同行,淋濕至少她會心疼......那也值得了。


    看著漸遠的背影,她緩緩蹲下來,突地噗哧笑了出來,笑中有淚,雙手捂著嘴泣笑不已。


    「向赫日......」她用盡力氣放聲大喊。


    那端的腳步停頓,仔細聽著猜著,舉措不定,「憐兒?」


    她從地上爬起來,踏著水花奔向他。


    「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拳頭毫不留情地落在他身上,淚水與雨水卻在她激動泛紅的臉頰肆流。


    為什麽她的心還這麽痛?他的身影看起來竟是如此孤單,刺痛她脆弱的心。


    向赫日不動,任由她發泄,直到落下的拳頭開始變慢減弱,他才反握住她的雙手,  「妳說的沒錯,我是故意的......隻要能牽動妳的眼、妳的心,我都願不擇手段。」


    她在懷裏哀淒地說道:「為什麽要花這麽多時間才讓你看清?如果不是呂子清,你還能這麽肯定嗎?」


    她的困惑,是他無法改變挽迴的後果,他柔聲輕問:「我已經失去給予答案的機會了,不是嗎?」


    李憐兒緩緩啟唇,「是啊......所以,我永遠都會對你的愛抱著懷疑。」


    她哀哀地笑了。


    修長的手指輕輕撫上她的臉,為她抹去淚珠,「我知道。」


    「如果分開是讓兩個人都不好過,為什麽要分開?」他憐惜地抱緊她,「妳等待這麽久,現在該我來努力了,總有一天會讓妳相信的......不要拒絕我好嗎?不要躲開,換我等妳行不行?」


    說了一遍又一遍,他想要讓她知道。


    向赫日閉上眼睛,僵硬著身軀,屏息等待她的迴複。不管她的迴答是什麽,他所能做的隻有在她身邊等待,直到她真正信任他......


    疼痛在胸口翻騰,他故作輕鬆地對她微笑,卻不敢對上她的眼,「沒關係,妳不用迴答我......我已經知道了。」他還是太心急了......


    這樣的男人麵對愛情時太過小心翼翼,總是讓她心疼憐惜......她輕輕喟歎,然後仰首吻上他的唇。


    他微愣,胸口的起伏幾斷。


    「你常說我傻,但你比我還傻......教我怎能不為你心痛?」他太會利用她的弱點,讓她難以防備。


    為了讓自己好過,她是該看淡某些東西吧?


    這麽想之後她突然覺得好像鬆下沉重包袱,揚起燦爛的笑容,從他懷裏輕盈地跑開--


    「憐兒?」她有如翩飛的蝶兒,讓他反應不及。


    「是你說要努力的......那麽我跑你追,我倒要看看你什麽時候才能抓住我?」李憐兒朝他大喊,然後越跑越遠,「我已經沒有太多耐性了唷!」


    是啊!迴不去的東西再去執著有何用?她和他隻能把握現在的心吧......


    不知過了多久,就像畫般的美景,大雨已然停歇,被洗淨的天空有絲金光從雲朵隱隱透出,地上的水窪映著七彩彎輪,隔著長橋兩端的他們,心卻前所未有地靠近。


    淺色長衫隨著舉步迎風飛起,微瞇的眼眸蘊含著深切的柔情......


    「憐兒,我抓住妳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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