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往城南走,周圍的環境便越發靜謐。


    簫雲皎閉目養神坐在車內聽柳溪撫琴。


    長公主出行自然是該有如此奢靡的派頭,也不枉世人評判一遭。


    她倚在車壁,垂在膝頭的手摩挲著衣角。


    一曲漸歇,簫雲皎緩緩抬眼,“你的技藝又精進了不少。”


    柳溪暗喜,“柳溪日日都在打磨自身,隻為呈給公主最動聽的樂曲。”


    簫雲皎慵懶地笑了笑,給他吃了個定心丸,“本宮身邊,無人能有你這般熨帖。你隻需要鑽研曲調即可,別的地方自然有底下人侍奉。”


    “本宮記得,你院中,隻有一個小廝是吧?”


    柳溪沒想到公主能記得他的事情,連迴道:“承蒙公主記掛,是有個小廝叫桂圓。”


    “迴去再撥兩個人到你院裏,缺什麽隻管跟管事開口。”


    不管柳溪入府是有心還是無心,他的心到底偏向誰還不得而知,既然如此,那就先看起來。


    柳溪隻覺得公主對自己關注更多了,不由得對指點過自己的江逸珩更加敬佩。


    鳳鳴山離都城並不遠,半山腰皇家別苑依山而建。


    管事的接到消息後早就把簫雲皎要住的枕玉閣收拾一新。


    每幢樓閣裏都有屬於自己的湯池,枕玉閣裏的尤其宏偉。


    天然的湯泉被引入一間專門的淨房,裏麵用打磨光滑的石頭砌出了一處約摸一丈見方的池子。絲絲縷縷白色的煙霧從池中升起,把這裏襯得猶如仙境。


    櫻草和出岫服侍著簫雲皎步入池中,退在幾步開外的屏風後安靜等待。


    煙霧繚繞,簫雲皎浸在泉中舒暢地歎了一聲。雖然馬車已經用了許多錦緞軟枕,可山路還是有些顛簸,讓她有些酸軟疲乏,如今在這湯泉裏浸一浸便有些想瞌睡。


    直到出岫看著時辰在池邊小聲喚著,簫雲皎才又睜開眼睛。


    “公主,該起身了,湯泉泡久了對身子不好。”


    櫻草和出岫服侍她擦身穿衣。套上夾棉的雪緞裏衣後,櫻草給她取了件狐皮鬥篷。


    “公主,這裏和臥房相連,不妨穿這狐皮鬥篷待會兒迴去好睡下?”


    簫雲皎任出岫擦著頭發,“什麽時辰了?”


    “快要亥時了。”


    “還是給我拿外衣來,剛眯了一會兒,眼下還不困呢。”


    聽了這話,櫻草便取了架子上兔毛滾邊湘妃色燈籠袖夾襖來,又為她換上同色銀絲繡水波紋下裙。


    “好了,不用梳頭了,去弄些茶點你們便去睡吧,今日不用留值。”


    兩個丫鬟麵麵相覷,到底是櫻草跟著簫雲皎久了,知道公主說一不二,拉著出岫出了房間。


    簫雲皎獨自坐在暖爐前的貴妃榻上,隨意取了本民間話本翻閱。


    月影沉沉,轉眼亥時已過半。


    窗欞上突然傳來被什麽東西砸了一下的聲響,緊接著又是兩聲短促連續的響動。


    簫雲皎剛一打開窗戶,一身黑衣的人便熟練的翻了進來。


    “沒被守城的侍衛發現吧?”簫雲皎遞給來人一杯茶。


    來人接過茶盞,徑直坐在房中繡凳上,“他守衛倒是沒發現,倒是差點被你那幾個影衛當成刺客。”


    簫雲皎看他喝了兩口茶才道:“南鶴送去的信兒你又挖出來什麽了?”


    “你先看看這個。”來人遞給她一條繡帕。


    簫雲皎翻來覆去看了看,隻見那素色帕子上除了繡工平平的一株海棠之外並無其他,不由皺眉看著眼前之人——


    “沈煜舟,你到底在賣什麽關子?”


    來人正是沈煜舟。怕是任誰都想不到,白日剛受封鎮北侯的他會深夜出現在長公主所在的溫泉別院。


    “這繡帕是陳家二公子在青樓的相好送他的。”沈煜舟看著簫雲皎嫌棄地把帕子扔到一邊勾了勾唇,“他在這位相好身上可花了不少銀錢。我叫人喬裝打扮去打聽以後發現,陳大人準備給他家二公子安排仕途了。”


    簫雲皎這才肯正眼看他,“你是說,他要施賄上司給兒子安排官職?那他給盧克己送禮,是準備先堵一堵他的嘴咯?”


    “也不盡然,官員調度雖說是吏部的事,可到底還得走個流程,中間彎彎繞繞可做手腳的地方太多了,萬一哪處不小心露餡了,還得靠盧大人給他們捂住,才能不被陛下知道啊。”


    簫雲皎有些氣上心頭,“這個盧克己,簡直就是一根牆頭草,這幾年在朝中可謂是誰也不得罪,這迴我倒是要看看,他覺得誰會贏。”


    沈煜舟又道:“萬物閣背後的東家應該是崔家。”


    簫雲皎並不驚訝,“有證據嗎?”


    “這倒是沒有,不過我的人跟蹤掌櫃查到了他的住處,那處院子記在崔家一個族人名下。”沈煜舟道。


    簫雲皎搖搖頭,“這不能說明什麽,就算證實了萬物閣是崔家的產業,也並不一定能把他們連根拔起,還是先從那幅畫和陳家入手吧。”


    “還要麻煩你在都城多加留心,我這邊一出城,定會有許多人心思浮動。”


    沈煜舟剛點頭應下,突然聽見庭院外傳來一陣琴聲。


    簫雲皎,沈煜舟:“……”


    看來白天真的是誇他誇過了。


    “公主的門客真是……頗有情趣。”沈煜舟評價道。


    “你還是想想他在外麵你怎麽出去吧。”簫雲皎有些頭痛,“這個柳溪好像……委實沒什麽腦子。”


    沈煜舟看著幾扇都是麵朝庭院的窗,分外沉默。


    “要不你等等,等他這高山流水的癡情勁兒過了之後再說?”


    窗外琴音飄渺,如清泉清風,窗內兩人守著紅燭對坐,相顧無言。


    剛剛說正事的時候簫雲皎還能心無旁騖,現在一安靜下來卻有些心煩意亂。


    對麵的男人正襟危坐,輪廓分明的俊臉在燭火的映襯下格外柔和。她看著看著,突然就想到三年前這人的出征前夜——


    十五歲的簫雲皎要稚嫩任性許多,不顧宵禁也要連夜翻牆跑到沈煜舟的院子裏。


    她艱難的扒著牆頭急切地喊著:“煜舟哥哥,你在屋裏嗎?”


    年少的沈煜舟正擦拭自己的長劍,聽到院裏傳來熟悉的唿喚不禁起身開門尋找——


    天下會這樣喊他的隻有一個人,如今這大半夜的,本該在宮裏的小公主怎會在自家院子……牆頭?


    “公主小心!”


    沈煜舟飛身上牆,一下抓住了搖搖欲墜的簫雲皎,把人帶到了院子裏。


    “這麽晚了,你來這裏幹嘛?”沈煜舟的語氣有幾分責怪,可看到麵前的人委委屈屈地吹著被蹭破皮了的手心又忍不住放低了聲音,“進來吧,我去給你拿點傷藥。”


    簫雲皎便像個小尾巴似的跟著沈煜舟去了書房,眼淚汪汪地忍著疼上了藥還拽著沈煜舟的袖子不鬆。


    “煜舟哥哥,你不要去北疆打仗好不好?我聽宮人說,那裏可危險了。”


    沈煜舟任由她拽著袖子,“邊境愹城局勢不好,沈家世代保衛東晟,我必須去。”


    “可是你這次也隻是一個副將啊!還有林將軍能守衛愹城的。”


    “而且,我在父皇的書房外偷聽了,父皇已經答應沈將軍,讓我們成親的。”簫雲皎的臉微微有些紅,還是說了出來,“你留在都城做我的駙馬,就不用去北疆了。”


    “胡鬧!”沈煜舟的眉頭皺了起來,“我不會和你成親的,你趕快迴宮吧。”


    ……


    蠟燭突然爆了一聲,打斷了簫雲皎的思緒。她迴過神,正對上一雙和迴憶中相差無幾的眼眸。


    “公主在想什麽?”沈煜舟看著她突然移開的視線有些莫名,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沒有髒東西吧?


    簫雲皎有些慌亂,三年前那份差點宣告天下的賜婚讓她小鹿亂撞,可沒等到聖旨下來,邊境的戰報就先到了……


    到現在她還是不敢確信,沈煜舟到底是不喜歡她,還是隻是因為北疆戰況才拒絕自己。


    “……沒想什麽,不然……我去叫他迴去,你趁機再走吧。”


    她站起身還沒走幾步,無意間一瞥,突然轉頭吹滅了桌上的燭火……


    “……影子映在窗上了。”還好柳溪專注彈奏應該沒注意坐著的沈煜舟。


    雖然影子看不到了,可突然的黑暗讓簫雲皎失去了原本的平衡,一不留神絆住了沈煜舟的腿……


    一下子坐在了他的懷裏……


    突然的黑暗讓視線變得模糊,但卻讓人的感官更加集中。懷裏的人又嬌又軟,小小的一團,就連她發絲上若有似無的茉莉香也好像飄啊飄地在沈煜舟的鼻尖撓癢癢。


    可惜隻一瞬,簫雲皎便飛快地撐著他的肩重新站了起來。


    “我……去叫他迴去。”簫雲皎慌的幹脆連本宮都不說了。


    可沒等她出門,隻是剛一轉身,她就覺得一隻大手拉住了自己……


    “他已經不彈了。”怕是看屋內熄了燈,覺得簫雲皎已經睡下了。


    適應了屋內的黑暗,她看到沈煜舟的眼睛在幽幽的月色下亮的嚇人,手腕觸碰的地方也覺得一片灼熱。


    還沒等她想到什麽,沈煜舟便鬆開了手。


    “我走了。”


    像來時一般,沈煜舟推開窗子,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留下簫雲皎聽著自己如雷般的心跳久久不能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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