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頭,風雪交加,夜晚的寧靜叫人沉默,也叫人彷徨。


    祝家莊內,張教頭一家的小院內,窗門緊閉,昏黃的燈光印在張貞娘的臉上,原本俏麗溫婉的麵龐上爬滿了疲憊,外麵刺耳的風雪聲肆意的刮著,直把這命運多舛的女子,一顆心刮得七上八下,無法平靜。


    一旁的張教頭見她這般模樣,苦歎了一聲,道:“兒啊,那人已背著荊條,在院中跪了半個時辰了,真不見一見嗎?”


    張貞娘聞言,淚珠在眼眶中打轉,隻忍著不落下,強迫著自己冷靜道:“爹爹,我與他緣分已盡,相見不如不見。”


    母親李氏聽他這般說,亦是長歎了一口氣,晦澀莫名的說道:“若真是緣分已盡了,你又何苦納你那馬靴啊。”


    張貞娘一怔,看著自己手中縫到一半的馬靴,嘴角擠出一抹苦笑,道:“這不是給他納的,是給二郎納的,他整日裏龍精虎猛的,費鞋得緊叻,女兒得祝家三位弟弟百般維護敬重,也沒有別的物事可以迴報,隻能做些微不足道之事。”


    “娘說的不是你手中這雙,是你藏在床底的。”李氏幽幽的說道。


    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入張貞娘耳中,卻是心中的萬般淒苦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如斷了線的珠簾無聲滑落,掉在手中的靴子上,濺起點點淚花。


    張教頭見此情景,又是重重的歎了口氣,直站起身說道:“罷了,讓他一直在外麵跪著也不是個事兒,為父便出去替你看看吧。”


    隻見張教頭往外走了幾步,開了房門,皎潔的月光灑在院中,目光所及之處,林衝赤裸著上身,背著一捆長滿了倒刺的荊條,後背血裏唿啦的,直挺挺的跪在小院中央。


    “林衝,你此番做出這般模樣,卻是又要作甚,你是要逼死我那苦命的兒嗎?”張教頭走到林衝麵前,一臉慍怒的說道。


    林衝扭了扭凍僵的身子,聲音嘶啞的說道:“嶽丈,煩請讓我見一見貞娘,林衝有話要說。。”


    “你與我女兒緣分已盡,卻莫要叫老朽嶽丈,老朽當不起,隻你有甚話便直接跟我說吧,不用見我女兒。”張教頭麵沉如水的說道。


    “嶽……張教頭……”


    林衝滿臉苦澀的說道:“林衝自知自己對不住貞娘,也對不住您二老,如今幡然醒悟,情願贖罪。”


    “情願贖罪?你又如何贖罪?林衝啊林衝,你可知覆水難收的道理。”


    張教頭看著麵前跪在雪地裏的林衝,隻滿臉的複雜,當初尋到這林衝,自己卻以為給自家閨女尋到了良配。


    二人成親後也確是夫妻恩愛、琴瑟和諧,但高衙內與高太尉之事,卻是將林衝性格的弱點暴露無遺,每每思慮起前後因果,張教頭對林衝都是無比失望。


    林衝聞言,頭卻是埋得更低了,隻沉重的說道:“林衝自知難以被原諒,隻願能得貞娘與二老寬恕,林衝甘願當牛做馬,償還欠下的孽債。”


    張教頭見他模樣,卻又是一歎,歎他英雄氣短,也歎他與自家女兒恩怨糾葛。


    張教頭正欲說話,便聽得背後傳出“吱呀”的開門聲,張貞娘手中拿著一紅一白兩張紙,緩緩的走了出來。


    “爹爹,把他扶起來吧,讓人看了笑話。”


    張貞娘朝著張教頭說了句,待對方起身後,走到林衝麵前,將手中一紅一白兩張紙遞給林衝,道:“林教頭,這是你當初的聘書和休書,如今一並還你。”


    “貞娘……你……”


    林衝麵色發愣的接過聘書與休書,看著眼前這個曾經朝夕相處的愛人,直有萬般話堵在喉頭,卻說不出來。


    張貞娘也不管他想說什麽,直看著林衝說道:“林教頭今日這番,是想與妾身破鏡重圓麽?”


    林衝聽得此問,木訥的點了點頭,後又搖頭,再又點頭,直心中七上八下,方寸全無。


    “林教頭,你可知今日之張貞娘已非曾經的張貞娘,今日的你也不是當初的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了。”


    張貞娘癡笑一聲,意味深長的說道:“如今妾身被祝老太公收為義女,祝家三子待我如親姊一般,我家三郎是名傳天下的人物,妾身就算下半輩子什麽也不幹,也能富貴到老;而你如今不過是個落難的配軍,林教頭,既如此我為何又要和你破鏡重圓?”


    林衝聞言一震,愣在當場,直感覺有萬箭穿心而過,痛得無法唿吸。身體緊繃,粗重的喘息牽扯著後背的傷口,血流不止,卻似毫無感覺一般。


    好半晌後,林衝正欲開口,便又聽張貞娘說道:“林衝,我知你心中有我,我心中也還有你,但我不可能就這樣便又和你在一起,你若真想和我破鏡重圓,你需得滿足我一個條件。”


    “便是一萬個條件,林衝也拚了命滿足。”


    林衝聞言,直感覺方才一顆差點死去的心,又重新煥發生機,一臉激動的應道。


    “昔日晉國範宣子曾問大夫叔孫豹何為不朽,叔孫豹答曰: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


    張貞娘一臉正色的說道:“林衝,凡此三不朽,你做到其中一件,我便再嫁於你。”


    張貞娘話音剛落下,便見小院的大門被人從外推開,祝彪攙扶著祝朝奉,身後跟著祝龍、祝虎走了進來。


    隻見祝朝奉看著張貞娘,一臉的滿意,直驕傲的說道:“這才是我祝家長女該有得氣度。”


    張貞娘哪裏會不知道祝朝奉父子四人的來意,隻覺得眼眶泛酸,方才與林衝說話時的堅韌卻是再也繃不住了,眼淚如斷了線的珠簾一般落下。


    祝朝奉上前拉住張貞娘的手,輕輕的拍了拍,一臉慈愛的說道:“傻孩子,你雖不是老夫親生,但老夫亦視你如親生閨女一般,不管發生任何事情,你都不必擔心,自有老夫並你三位兄弟為你做主。”


    祝朝奉安撫了張貞娘幾句,便轉頭朝著林衝說道:“如何?林教頭。”


    林衝看著場中情形,心中卻是沒有半點不適,亦為張貞娘能得到祝家父子的真心維護,感到萬般歡喜。也陰白自家娘子心裏還是有自己的,隻自己傷她太深,才弄得如今這般局麵。


    隻見林衝解下背上的荊條,舉起右手,三指並天,鄭重道:“我林衝在此立誓,此生必竭盡全力完成條件,待條件完成之日,必十裏紅妝,再來下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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