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蕪歌昏昏沉沉地緩過神來時,已是被那個無賴撂在了喜榻上。她是因為後背膈應著一堆雜物而清醒過來的。


    她推開身上的男子,下意識地摸了摸喜榻,竟抓起一把花生來。她定睛看了看掌心裏的花生,又看向伏在身上的男子,這才驚覺那合巹酒竟喝得彼此不著寸縷了。


    拓跋燾一把撈起她摟在懷裏,掀起火紅的喜帳,把滿床的早生貴子都抖落在榻下,才又迫不及待地吻上她。


    洞房花燭夜,自是恣意非常。


    風雨歇去時,已是深夜。蕪歌疲遝地連眼皮都睜不開,這一整天,她少眠少食,又輪番折騰,早已精疲力竭。


    隻是身側的無賴,依舊不肯放過她,摟著她晃了晃:“阿蕪,還不能睡。我們還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蕪歌一聽這話就誤解了,依舊閉著眼睛,抬手就別開他的臉:“我困了,再重要的事也別再煩我。”


    拓跋燾被她掰得別開臉,卻因為瞥見她這嬌憨的模樣,而悶笑出聲:“那阿蕪你歇著,由為夫代勞吧。”


    “拓跋燾,你別鬧了,還有沒完沒完啊。”蕪歌顯然更加誤解了,不耐地迷糊嘟囔。


    拓跋燾越發悶笑出聲,卻是翻下榻去。


    蕪歌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他在翻箱倒櫃地找尋著什麽。實在是困倦,她隻瞥了一眼就又閉上眼。


    細細簌簌的,她感覺到頭皮時不時被輕輕扯了扯,也不知那無賴在折騰什麽。隻要不是折騰她,蕪歌也就懶得理會了,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好像沒睡多久,又被那無賴晃醒了。


    “阿蕪,醒醒,就一小會,快醒醒。”拓跋燾正輕柔地拍她的臉。


    蕪歌在徐司空府的閨閣時,就有些嗜睡的毛病,那八個貼身伺候的婢女最怕的就是叫主子起身了。經過輪番變故,她身上的貴門千金傲嬌性子早被磨平了,卻不曉得為何在拓跋燾麵前就有故態複萌的架勢。


    她拍開臉頰上的手,一個翻身朝裏,想徹底不理睬這無賴的糾纏。哪曉得才翻身,頭皮一陣扯痛,她猝不及防哎喲叫出聲來,眼睛也睜開了。


    她聽到耳邊那個男子分明也疼得悶哼了一聲。她生了起床氣,一個軲轆爬坐起,這一動作又惹得頭皮一陣扯痛,兩人又都痛唿出聲。


    “你在做什麽啊?”她氣鼓鼓地質問,水汪汪的美眸總算是睜開了。隻這一眼,她就怔愣住。


    拓跋燾正伏跪在她對麵,眉目含笑,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他們依舊是坦誠相對。


    蕪歌關注的都不是這些,她的目光落在彼此的發梢上。


    烏黑的發絲交纏著,上頭紮著的紅繩很是笨拙。


    蕪歌一臉震驚,美眸裏水波漣漪,黑亮的長發垂在身前,直垂至腰際,整個人散發著純潔到近乎妖豔的美。


    拓跋燾揉了揉她的發,斂了笑,愈發深情:“阿蕪,雖然朕覺得今日的鳳冠有些礙事,但你不該卸了妝等朕的,你應該留著蓋頭給朕揭的。”


    蕪歌有些心虛地嘟囔:“太重了,再說,那也沒蓋頭啊。”想到那些瑪瑙珠子串作的珠簾,她又道:“而且你在城門口接我時,不都掀過了嘛。”


    拓跋燾被她逗笑了,稍稍用勁揉了揉她的發:“話雖如此,該有的規程還是要的。這些都說老祖宗留下的。”


    這個指責,阿蕪就不樂意了,星眸嬌瞪他:“是誰折騰那莫名其妙的合巹酒的?”


    拓跋燾尷尬地摸了摸鼻子,笑道:“是,是, 是朕。朕太想你了,一時沒把持住,忘了規矩。”


    蕪歌癟嘴,一副這才差不多的嬌蠻模樣。


    拓跋燾笑著托起彼此纏繞的發絲:“所以,朕亡羊補牢,就這樣彼此坦誠相對著結發,反而更有意境。”


    蕪歌的注意力又被扯迴結發的紅繩上,驀地有些紅了臉,心跳也不聽使喚地加速起來。


    拓跋燾單手抽開一把小匕首,唰唰兩刀,斬斷彼此的發絲,兩縷紅繩纏繞的結發落在了火紅的錦被上。


    他從枕邊拿起一早準備好的一個鏤空金鎖,吭哧掰開,把一撮結發塞了進去,又扣好。


    蕪歌這才注意到那金鎖做的是掛鏈式樣,就在她打量的功夫,拓跋燾已把那鏈子毫無征兆地套上了她的脖子。


    蕪歌微微張了張嘴,卻是說不出話來。


    鏈子掛在脖子上,那枚金鎖恰好落在她的心口正中。


    拓跋燾低頭,重重地吻在金鎖上,也蓋在了她的心口。逗留片刻,他就抬起頭,笑得好不燦爛,撿起剩下的那撮頭發塞進淺灰色的荷包裏。


    蕪歌瞧著那荷包很是眼熟,半晌,才想起,那是當初她裝魚餌的布袋子:“拓跋?”


    拓跋燾扯緊那荷包,痞笑道:“阿蕪你若是心裏有愧,覺得送給朕的這隻荷包過於簡陋,不如改日再繡一隻唄。”


    “我幾時送過你,明明是你搶的。”蕪歌毫不客氣地迴懟,以此緩和心口翻湧的酸澀又忐忑的心緒。


    “哈哈哈。”拓跋燾笑得越發開懷,“如此,你更該補償我了。”說完,他摟著蕪歌躺倒了迴去。


    蕪歌枕著他的胳膊,生怕他又要胡來,警惕地偏頭看他。拓跋燾悶笑著,啄了啄她的唇:“朕隻是想跟你說說話。”釋開她的唇,他近乎貼著她的臉,道:“阿蕪,朕今日很開心。雖然,你我在雲中已經拜過天地了。但朕終究欠了你一場像樣的婚禮。今日,也不完全算。瞪十日後鑄好金人,朕要辦一場空前浩大的封後大典。”


    也許是他的唿吸太炙熱,蕪歌的臉微微有些發燙:“無謂勞民傷財了,今日就可以了。”


    “封後和封妃如何能一樣?”拓跋燾不以為意地說道,“父皇終其一生都沒封過凰後。母後其實隻能算是皇貴妃罷了。兩代才出一個凰後,即便朕想低調處之,萬民也不會同意。”


    蕪歌並不計較慶典是否空前,她隻是好奇為何大魏竟有如此奇葩的後宮製度:“為何先祖皇帝要定下這樣的祖製?用鑄金人來定皇後人選,不是剝奪了君王立後的權力嗎?反而把這權力都交到了司巫手裏。”


    拓跋燾笑哼:“朕也覺得匪夷所思。皇祖父是很精明強幹的,他定這樣的規矩,自然有這規矩的道理。隻是,朕還未參詳出結果罷了。”


    蕪歌斂眸,若有所思。


    拓跋燾捧起她的斂,在她額頭吻了吻:“阿蕪,別胡思亂想了。十日後的大典,朕都打點好了,應該是萬無一失的。即便是馬失前蹄,也無礙,赫連家還有兩個公主。”


    蕪歌不知為何李代桃僵一計,她總覺得心中有愧,也不知是對赫連公主的,還是對徐家列祖列宗的。她岔開話題問道:“今日怎麽沒見到太後娘娘和兩位昭儀?”


    拓跋燾的臉色有變。他對著阿蕪,從來不過多隱藏自己的心緒。他道:“母後抱恙,故而缺席。既然不是誠心接納,無謂勉強。”


    “她知道是我嗎?”蕪歌問。


    拓跋燾點頭:“若非是你,朕怎麽可能為了赫連家的女兒祭天?她自然是知曉的。”


    “今日隔著鳳冠,朝臣看不出我的樣貌,可終究是會相見的。”蕪歌其實心底對此並無太多擔心。


    拓跋燾狂妄得理所當然:“朕說你是赫連吟雲,你就是。你隻管做你自己,旁的,有朕。”


    蕪歌笑著點頭,更是一副理所當然的神色:“這是自然。”


    拓跋燾笑著越發緊地擁住她。下巴擱在她的肩上,他道:“阿蕪,其實,你犯不著與母後正麵衝突的。商行的鋪子,朕都給你安置妥當了。母後本也犯不著與你衝突的,確實有失長輩的體麵,但她受寵了大半輩子,飛揚跋扈慣了。”


    蕪歌才容不得拓跋燾各打五十大板的和稀泥,她攀住他的背,不以為然地嘀咕道:“那我也飛揚跋扈了小半輩子,也是壞脾氣改不掉了。”


    拓跋燾悶笑出聲:“你啊。朕真是拿你沒半點法子。”他斂笑:“阿蕪,你放心,你想要火凰營,朕自然幫你拿到手。母後畢竟待朕有撫養之恩,朕不想你們水火不容。”


    蕪歌想說,她們注定是水火不容的,然而,既然這個男子給她吃了定心丸,那她就遂了他的願吧。她點頭嗯了嗯。


    拓跋燾吻了吻她的鬢:“困了吧,睡吧。”


    如此,兩人相擁,一夜好眠。


    翌日,新婦不得不麵見婆母了。拓跋燾和蕪歌相攜來到坤寧宮時,姚太後已穿戴好一身朝服,正襟危坐著,等候多時模樣。


    “母後,您身子不爽利,怎麽不歇晚一些?”拓跋燾笑容滿臉,春風得意。


    姚太後的目光隻淺淡地掃了他一眼,就落在他身側的女子臉上,果然是那個禍水,她的目光又滑到兩人十指交扣的手上。


    “阿蕪,見過母後吧。”拓跋燾偏頭笑看蕪歌。


    蕪歌抽手,溫婉有禮地福了福:“臣妾見過太後娘娘,娘娘吉祥。”


    “免禮,坐吧。”姚太後挑眉,輕嘲地笑道,“不是吟雲嘛,怎麽又叫阿蕪了呢?”


    拓跋燾牽著蕪歌徑自落座,不以為意地說道:“朕覺得叫阿蕪順口。”


    姚太後冷睨一眼養子,笑了笑:“這赫連公主當真與故人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也難怪皇上這樣叫著順口。”


    “反正都是朕的女人,叫什麽有何所謂。”拓跋燾語氣輕慢。


    “這倒是。”姚太後瞥一眼坐在殿中,一直被忽視的右昭儀頓珠,道,“不過皇上有了新人,也別忘了舊人才是。玉娘和頓珠望穿秋水等你凱旋歸來,你也別冷落了她們才是。”


    拓跋燾這才看了一眼頓珠,隻見那昔日跳脫任性的丫頭,性子沉靜了許多,正隱忍著醋意,哀怨地看著自己。


    頓珠趁機起身福禮:“臣妾見過皇上,見過赫連姐姐。”


    蕪歌淺笑著點頭迴禮。


    拓跋燾道:“你瞧著氣色不錯。不過,稱唿錯了,阿蕪不是赫連姐姐,要叫也該叫貴妃姐姐,再過段時日就該改口叫皇後姐姐了。”


    頓珠的臉色霎時非常難看。


    蕪歌倒也沒料到拓跋燾會對頓珠如此不留情麵。她偏頭看他,隻覺得他側顏冷峻,當真不是平日與她相處的男子模樣。


    頓珠收斂神色,退迴去,落了座。


    姚太後的臉色也不好看:“這祭天會不會太倉促了?”


    “早該祭天了。”拓跋燾一副君命天授,唯我獨尊的架勢,“朕一舉勝了柔然和胡夏,該祭天,叩謝天恩,和列祖列宗庇佑。”


    姚太後隻好笑著點頭:“皇上的確英明神武,乃我大魏之福。”


    幾番寒暄,拓跋燾領著蕪歌不過短短逗留了一炷香時辰,就匆匆相攜離去。


    待明殿隻剩姑侄兩人,頓珠氣得淚星子直打轉:“姑姑,您為何要對那賤人那般客氣?還有為何絕口不提玉娘?不是——”


    姚太後比手止住她:“你啊,就是沉不住氣。哀家是長輩,插手後輩宮闈之事,成何體統?”


    “可是我們明明說好了坐山觀虎鬥的,可如今那玉娘被皇上嚴令不得現身,就真成了鵪鶉躲了起來。我們不推波助瀾,見都見不著,她們如何鬥得起來?”


    姚太後像聽到個笑話,冷笑道:“論到謀略心機,你抵不過玉娘十一。她要是盞省油的燈,能一把年紀還爬到這個位置?她跟那個賤人才算是棋逢對手。你啊,充其量隻能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有些自知之明吧。”


    頓珠被姑母教訓得臉色通紅,極不服氣:“我不過是沒她們那麽狐媚子罷了。”


    姚太後冷哼:“可哪個男人不喜歡狐媚子呢?”


    頓珠臉色煞白,跺腳道:“姑姑,你是誠心要我難堪傷心呐。”


    “你啊。”姚太後苦口婆心模樣,“就是這性子不討喜。否則,依著你的容貌,和皇帝打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如何會落到今日這般田地?他也不是沒胡鬧過,連那些歌伶藝妓的入幕之賓都做過,緣何獨獨就遠了你?”


    “姑姑,那不過是他的障眼法呢。他哪有那麽胡鬧?”頓珠不以為然。


    姚太後哼笑:“那也是半真半假,逢場作戲,可見並非是癡情入骨的人。拓跋家的男子,從先祖爺開始,哪個不是一身風流債?即便是先皇,口口聲聲對我情有獨鍾,你見他少了妃嬪嗎?是生的皇子少,還是公主少?”


    頓珠不說話了。


    “哪有什麽非誰不可?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阿珠啊,你當真得收斂收斂性子了,忍一時海闊天空,當務之急是肚皮先鼓起來。旁的事,姑母自會替你籌謀。你不必插手,就乖乖做朵解語花,懂嗎?”


    頓珠似懂非懂地勉強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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