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說薛姨媽迴去,隻見有兩個衙役站在二門口,幾個當鋪裏夥計陪著,說:“太太迴來自有道理。”


    正說著,薛姨媽已進來了。那衙役們見跟從著許多男婦簇擁著一位老太太,便知是薛蟠之母。


    看見這個勢派,也不敢怎麽,隻得垂手侍立,讓薛姨媽進去了。


    那薛姨媽走到廳房後麵,早聽見有人大哭,卻是金桂。


    薛姨媽趕忙走來,隻見夏金桂迎出來,滿麵淚痕,見了薛姨媽,便道:“媽媽聽了先別著急,辦事要緊。”


    薛姨媽同著夏金桂進了屋子,因為頭裏進門時已經走著聽見家人說了,原來竟是薛蟠打死了人,讓人告了!


    薛姨媽嚇的戰戰兢兢的了,一麵哭著,因問:“到底是和誰?”


    隻見家人迴道:“太太此時且不必問那些底細,憑他是誰,打死了總是要償命的,且商量怎麽辦才好。”


    薛姨媽哭著出來道:“還有什麽商議?”


    家人道:“依小的們的主見,今夜打點銀兩同著二爺趕去和大爺見了麵,就在那裏訪一個有斟酌的刀筆先生,許他些銀子,先把死罪撕擄開,迴來再求賈府去上司衙門說情。還有外麵的衙役,太太先拿出幾兩銀子來打發了他們。我們好趕著辦事。”


    薛姨媽道:“你們找著那家子,許他發送銀子,再給他些養濟銀子,原告不追,事情就緩了。”


    夏金桂在簾內說道:“媽媽,使不得。這些事越給錢越鬧的兇,倒是剛才小廝說的話是。”


    薛姨媽又哭道:“我也不要命了,趕到那裏見他一麵,同他死在一處就完了。”


    夏金桂急的一麵勸,一麵在簾子裏叫人“快同二爺辦去罷。”


    丫頭們攙進薛姨媽來。


    恰巧今日薛家的近親薛蝌也在這裏,道:“有什麽信打發人即刻寄了來,這次自有我在外頭照料。”


    薛姨媽拉住薛蝌道:“此事便要依靠你了!”


    薛蝌勸道:“嬸嬸放心!”說罷,便匆匆忙忙出門去了。


    夏金桂道:“我看如今,還是要去求賈家才行!”


    薛姨媽一邊拭淚一邊道:“你知道什麽?那告狀的人想必是翻過跟鬥的!居然有這個能耐,後頭定又靠山。我早已聽你姨媽說,如今朝廷官員大多偏向了忠順王一派!況且如今賈家的事情接二連三,哪裏還能顧到咱們。”


    夏金桂道:“如今他要去坐牢,難道咱們就什麽也不做嗎?”


    薛姨媽想了一迴,便道:“我去跟你姨父說說看罷!”於是連茶水也沒有喝一口,便又匆匆忙忙去了賈府。


    原來那賈府已經聽說了薛蟠的事,薛寶釵見薛姨媽來了,便已帶到了自己的房裏,支走了襲人等丫鬟,道:“媽媽你不要著急,我公公已經找朝中大臣奔波此事了。這事不是那麽簡單,如今林妹妹……北靜王妃病逝,聽聞北靜王已經許久不上朝了,聽說他已經有心辭官出家,隻是不知道準是不準。”


    薛姨媽聽了,頓時驚道:“寶玉可知道了此事?”


    薛寶釵搖頭道:“府中的人都瞞著他呢。”


    薛姨媽搖頭歎氣道:“如何能夠瞞得住!”


    薛寶釵道:“瞞過一日是一日!都說是禍不單行!我看是禍事連連啊!這衝喜,也是一點用也沒有,反而把咱們家也給衝了進去!”


    薛姨媽忙掩住寶釵的口,道:“哎喲,你這話可亂說不得!”


    寶釵道:“如今隻有咱們兩個,我有什麽不能說?聽說,馮紫英昨晚也突然暴斃了,如今將軍府也在辦喪事,你說,誰還能管咱們這檔子事!”


    薛姨媽道:“那史大姑娘豈不是要守寡了!”


    寶釵輕輕點了點頭。


    薛姨媽道:“難怪我沒有見著她來呢!”


    “如今真是樹倒猢猻散!”寶釵搖頭歎氣道。


    正說著,忽聽有人來報:“不好了,不好!鴛鴦殉主了!”


    寶釵和薛姨媽聽了,皆是唬得麵色驟變。


    外頭的人也都聽見了,跑進來一瞧,大家嚷著報與邢王二夫人知道.


    王夫人寶釵等聽了,都哭著去瞧.


    邢夫人道:“我不料鴛鴦倒有這樣誌氣,快叫人去告訴老爺.“


    隻有寶玉聽見此信,便唬的雙眼直豎.襲人等慌忙扶著,說道:“你要哭就哭,別憋著氣.“


    寶玉死命的才哭出來了,心想“鴛鴦這樣一個人偏又這樣死法,“又想“實在天地間的靈氣獨鍾在這些女子身上了.他算得了死所,我們究竟是一件濁物,還是老太太的兒孫,誰能趕得上他.“複又喜歡起來.


    那時寶釵聽見寶玉大哭,也出來了,及到跟前,見他又笑.襲人等忙說:“不好了,又要瘋了.“


    寶釵道:“不妨事,他有他的意思.“


    寶玉聽了,更喜歡寶釵的話,“倒是他還知道我的心,別人那裏知道.“


    正在胡思亂想,賈政等進來,著實的嗟歎著,說道:“好孩子,不枉老太太疼他一場!“


    即命賈璉出去吩咐人連夜買棺盛殮,“明日便跟著老太太的殯送出,也停在老太太棺後,全了他的心誌.“


    賈璉答應出去.這裏命人將鴛鴦放下,停放裏間屋內.


    平兒也知道了,過來同襲人鶯兒等一幹人都哭的哀哀欲絕.


    內中紫鵑也想起自己終身一無著落,“恨不跟了林姑娘去,又全了主仆的恩義,又得了死所.如今空懸在寶玉屋內,雖說寶玉仍是柔情蜜意,究竟算不得什麽?“於是更哭得哀切.


    王夫人即傳了鴛鴦的嫂子進來,叫他看著入殮.逐與邢夫人商量了,在老太太項內賞了他嫂子一百兩銀子,還說等閑了將鴛鴦所有的東西俱賞他們.


    他嫂子磕了頭出去,反喜歡說:“真真的我們姑娘是個有誌氣的,有造化的,又得了好名聲,又得了好發送.“旁邊一個婆子說道:“罷呀嫂子,這會子你把一個活姑娘賣了一百銀子便這麽喜歡了,那時候兒給了大老爺,你還不知得多少銀錢呢,你該更得意了.“一句話戳了他嫂子的心,便紅了臉走開了.


    剛走到二門上,見林之孝帶了人抬進棺材來了,他隻得也跟進去幫著盛殮,假意哭嚎了幾聲.賈政因他為賈母而死,要了香來上了三炷,作了一個揖,說:“他是殉葬的人,不可作丫頭論.你們小一輩都該行個禮.“


    寶玉聽了,喜不自勝,走上來恭恭敬敬磕了幾個頭.


    賈璉想他素日的好處,也要上來行禮,被邢夫人說道:“有了一個爺們便罷了,不要折受他不得超生.“


    賈璉就不便過來了.


    寶釵聽了,心中好不自在,便說道:“我原不該給他行禮,但隻老太太去世,咱們都有未了之事,不敢胡為,他肯替咱們盡孝,咱們也該托托他好好的替咱們伏侍老太太西去,也少盡一點子心哪.“說著扶了鶯兒走到靈前,一麵奠酒,那眼淚早撲簌簌流下來了,奠畢拜了幾拜,狠狠的哭了他一場.


    眾人也有說寶玉的兩口子都是傻子,也有說他兩個心腸兒好的,也有說他知禮的.賈政反倒合了意.一麵商量定了看家的仍是鳳姐惜春,餘者都遣去伴靈.一夜誰敢安眠,一到五更,聽見外麵齊人.


    到了辰初發引,賈政居長,衰麻哭泣,極盡孝子之禮.靈柩出了門,便有各家的路祭,一路上的風光不必細述.走了半日,來至鐵檻寺安靈,所有孝男等俱應在廟伴宿。不提。


    隻說,安琪想著賈府如今出了這一樁一樁的許多事情,自己卻又不能幫上忙,心裏又急又愧,幾日夜裏都不能入眠。


    賈薔好不焦心。於是命人抓了一些寧心靜氣的茶來給安琪服用,又親自點了檀香,吩咐安琪務必要好好睡一個中覺。


    安琪不想賈薔擔心,隻得答應著合眼昏昏睡去。恍恍惚惚之中,好像聽得有人在作歌曰:“春夢隨雲散,飛花逐水流,寄言眾兒女,何必覓閑愁。”


    安琪聽了是女子的聲音。歌聲未息,早見那邊走出一個人來,蹁躚嫋娜,端的與人不同。有賦為證:


    方離柳塢,乍出花房。但行處,鳥驚庭樹,將到時,


    影度迴廊。仙袂乍飄兮,聞麝蘭之馥鬱,荷衣欲動兮,


    聽環佩之鏗鏘。靨笑春桃兮,雲堆翠髻;唇綻櫻顆兮,


    榴齒含香。纖腰之楚楚兮,迴風舞雪;珠翠之輝輝兮,


    滿額鵝黃。出沒花間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飛若揚。


    蛾眉顰笑兮,將言而未語,蓮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


    羨彼之良質兮,冰清玉潤;羨彼之華服兮,閃灼文章。


    愛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美彼之態度兮,鳳翥龍翔。其素若何,


    春梅綻雪。其潔若何,秋菊被霜。其靜若何,鬆生空穀。


    其豔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龍遊曲沼。其神若何,


    月射寒江。應慚西子,實愧王嬙。奇矣哉,生於孰地,


    來自何方,信矣乎,瑤池不二,紫府無雙。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


    安琪見是一個仙姑,喜的忙來作揖問道:“神仙姐姐不知從那裏來,如今要往那裏去?也不知這是何處,望乞攜帶攜帶。”


    那仙姑笑道:“吾居離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虛幻境警幻仙姑是也:司人間之風情月債,掌塵世之女怨男癡。因近來風流冤孽,纏綿於此處,是以前來訪察機會,布散相思。今忽與爾相逢,亦非偶然。此離吾境不遠,別無他物,僅有自采仙茗一盞,親釀美酒一甕,素練魔舞歌姬數人,新填《紅樓夢》仙曲十二支,試隨吾一遊否?”


    安琪聽說,便忘了秦氏在何處,竟隨了仙姑,至一所在,有石牌橫建,上書“太虛幻境”四個大字,兩邊一副對聯,乃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她心中不禁暗想:“這個畫麵為何如此熟悉,好像在哪裏見過?”當下也不作細想,轉過牌坊,便是一座宮門,上麵橫書四個大字,道是:“孽海情天”。又有一副對聯,大書雲:“厚地高天,堪歎古今情不盡,癡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償。”


    安琪看了,心下自思道:“原來如此。但不知何為‘古今之情’,何為‘風月之債’?從今倒要領略領略。”


    安琪隻顧如此一想,不料早把些邪魔招入膏肓了。當下隨了仙姑進入二層門內,至兩邊配殿,皆有匾額對聯,一時看不盡許多,惟見有幾處寫的是:“癡情司”,“結怨司”,“朝啼司”,“夜怨司”,“春感司”,“秋悲司”。


    安琪看了,因向仙姑道:“敢煩仙姑引我到那各司中遊玩遊玩,不知可使得?”


    仙姑道:“此各司中皆貯的是普天之下所有的女子過去未來的簿冊,爾凡眼塵軀,未便先知的。”


    安琪聽了,如何肯依,複央之再四。


    仙姑無奈,說:“也罷,就在此司內略隨喜隨喜罷了。”


    安琪喜不自勝,抬頭看這司的匾上,乃是“薄命司”三字,兩邊對聯寫的是:“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為誰妍。”


    安琪看了,便知感歎。進入門來,隻見有十數個大廚,皆用封條封著。看那封條上,皆是各省的地名。


    安琪一心隻揀自己的家鄉封條看,遂無心看別省的了。隻見那邊廚上封條上大書七字雲:“金陵十二釵正冊”。


    安琪問道:“何為‘金陵十二釵正冊’?”


    警幻道:“即貴省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冊,故為‘正冊’。”


    安琪道:“常聽人說,金陵極大,怎麽隻十二個女子?如今單我家裏,上上下下,就有幾百女孩子呢。”


    警幻冷笑道:“貴省女子固多,不過擇其緊要者錄之。下邊二廚則又次之。餘者庸常之輩,則無冊可錄矣。”


    安琪聽說,再看下首二廚上,果然寫著“金陵十二釵副冊”,又一個寫著“金陵十二釵又副冊”。


    安琪便伸手先將“又副冊”廚開了,拿出一本冊來,揭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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