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殘繡線,銀箋彩縷誰裁?折斷冰絲,金鬥禦香未熨。昨承嚴命,既趨車而遠涉芳園;今犯慈威,複拄杖而遽拋孤柩。及聞槥棺被燹,慚違共穴之盟;石槨成災,愧迨同灰之誚。爾乃西風古寺,淹滯青燐;落日荒丘,零星白骨。楸榆颯颯,蓬艾蕭蕭。隔霧壙以啼猿,繞煙塍而泣鬼。


    自為紅綃帳裏,公子情深;始信黃土壟中,女兒命薄!汝南淚血,斑斑灑向西風;梓澤餘衷,默默訴憑冷月。嗚唿!固鬼蜮之為災,豈神靈而亦妒。鉗詖奴之口,討豈從寬;剖悍婦之心,忿猶未釋!在君之塵緣雖淺,然玉之鄙意豈終。因蓄惓惓之思,不禁諄諄之問。始知上帝垂旌,花宮待詔,生儕蘭蕙,死轄芙蓉。聽小婢之言,似涉無稽;以濁玉之思,則深為有據。何也?


    昔葉法善攝魂以撰碑,李長吉被詔而為記,事雖殊,其理則一也。故相物以配才,苟非其人,惡乃濫乎?始信上帝委托權衡,可謂至洽至協,庶不負其所秉賦也。因希其不昧之靈,或陟降於茲;特不揣鄙俗之詞,有汙慧聽。乃歌而招之曰:


    天何如是之蒼蒼兮,乘玉虯以遊乎穹窿耶?


    地何如是之茫茫兮,駕瑤像以降乎泉壤耶?


    望繖蓋之陸離兮,抑箕尾之光耶?


    列羽葆而為前導兮,衛危虛於旁耶?


    驅豐隆以為比從兮,望舒月以離耶?


    聽車軌而伊軋兮,禦鸞鷖以征耶?


    問馥鬱而崛毀猓紉蘅杜以為纕耶?


    炫裙裾之爍爍兮,鏤明月以為當耶?


    籍葳蕤而成壇畸兮,檠蓮焰以燭蘭膏耶?


    文瓟匏以為觶斝兮,漉醁乙願」瘐耶?


    瞻雲氣而凝盼兮,仿佛有所覘耶?


    俯窈窕而屬耳兮,恍惚有所聞耶?


    期汗漫而無夭閼兮,忍捐棄餘於塵埃耶?


    倩風廉之為餘驅車兮,冀聯轡而攜歸耶?


    餘中心為之慨然兮,徒嗷嗷而何為耶?


    君偃然而長寢兮,豈天運之變於斯耶?


    既窀穸且安穩兮,反其真而複奚化耶?


    餘猶桎梏而懸附兮,靈格餘以嗟來耶?


    來兮止兮,君其來耶!


    若夫鴻蒙而居,寂靜以處,雖臨於茲,餘亦莫睹。搴煙蘿而為步幛,列槍蒲而森行伍。警柳眼之貪眠,釋蓮心之味苦。


    素女約於桂岩,宓妃迎於蘭渚。弄玉吹笙,寒簧擊敔。征嵩嶽之妃,啟驪山之姥。龜呈洛浦之靈,獸作鹹池之舞。潛赤水兮龍吟,集珠林兮鳳翥。爰格爰誠,匪簠匪筥。發軔乎霞城,返旌乎玄圃。既顯微而若通,複氤氳而倏阻。離合兮煙雲,空蒙兮霧雨。


    塵霾斂兮星高,溪山麗兮月午。何心意之忡忡,若寤寐之栩栩。餘乃欷歔悵望,泣涕傍徨。人語兮寂曆,天籟兮筼簹。鳥驚散而飛,魚唼喋以響。誌哀兮是禱,成禮兮期祥。


    嗚唿哀哉!尚饗!


    讀畢,寶玉遂焚帛奠茗,猶依依不舍。安琪催至再四,方才迴身。


    安琪迴到家中,見賈薔坐在床邊,若有所思,竟連自己進來了也不知道。便問:“你在想什麽?”


    賈薔隻得道:“聽說齡官今日出榮府了……”


    安琪愣了一愣,才道:“你怎麽沒有去求了將她留下呢?我如今看了晴雯的例子,已經看開了許多,你留下她,當個丫鬟也好啊!”


    賈薔道:“如今人都已經走了,還說這些做什麽?我不過是有一些替她可憐,並沒有別的什麽,你也不要多心。”


    安琪歎氣道:“你這麽說,倒像真是我是小氣的人了。既然如此,我便什麽也不說了。”


    說罷,正要轉身,忽見有人來通傳,賈赦將迎春許給了孫家,不日便要成親了!


    這孫家乃是大同府人氏,祖上係軍官出身,乃當日寧榮府中之門生,算來亦係世交。如今孫家隻有一人在京,現襲指揮之職,此人名喚孫紹祖,生得相貌魁梧,體格健壯,弓馬嫻熟,應酬權變,年紀未滿三十,且又家資饒富,現在兵部候缺題升。


    因未有室,賈赦見是世交之孫,且人品家當都相稱合,遂青目擇為東床嬌婿。亦曾迴明賈母。


    賈母心中卻不十分稱意,想來攔阻亦恐不聽,兒女之事自有天意前因,況且他是親父主張,何必出頭多事,為此隻說“知道了”三字,餘不多及。


    賈政又深惡孫家,雖是世交,當年不過是彼祖希慕榮寧之勢,有不能了結之事才拜在門下的,並非詩禮名族之裔,因此倒勸諫過兩次,無奈賈赦不聽,也隻得罷了。


    哪知迎春才過門不到一年,那孫紹祖就是一味的糟蹋作踐。迎春這日迴娘家,便在王夫人房裏哭訴委屈:“他一味好色,好毒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婦丫鬟將及淫遍。我略勸過兩三次,便罵我是醋汁子老婆擰過來的。又說我爹曾經收了他五千兩銀子,不該使了他的。”


    迎春一邊說著一邊又哭道:“如今老來要了兩三次不得,他便指著我的臉說道:‘你別和我充夫人簾子,你老子使了我的五千兩銀子,把你準折賣給我的。好不好,打一頓攆在下房裏去睡。當日有你爺爺在時,希圖上我們的富貴,趕著相與的。理論我和你父親是一輩,如今強壓我的頭,晚了一輩。又不該作了這門親,倒沒的叫人看著趕勢利似的!”


    說罷,迎春又嗚嗚咽咽起來。


    王夫人並眾姊妹無不落淚,搖頭歎氣。


    “已是遇見了這不曉事的人,可怎麽樣呢?想當日你叔叔也曾勸過大老爺,不叫做這門親的。大老爺執意不聽,一心情願,到底做不好了!我的兒,這也是你的命。”王夫人勸道。


    迎春哭道:“我不信我的命就這麽苦!從小兒沒有娘,幸而過嬸子這邊過了幾年心靜日子,如今偏又是這麽個結果!”


    王夫人一時間又勸了幾句,又留迎春在舊館住了三日,又在邢夫人處住了兩日。而後孫紹祖遣人來接,迎春雖不願離去,但無奈孫紹祖之強,隻得勉強忍情作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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