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陽城東,劉備正與關羽策馬而立。迅


    坐下絕影踏著地上的泥土,噴出一道道白氣。


    昔日他於此處數次送別故人,今日終於輪到他為人所送。


    當初在酒舍之中一同飲酒之人,如今尚在雒陽的已然不多。


    韓遂,傅燮,公孫瓚,曹操,先後離開了雒陽。


    此地一別,他日再見已不知是何日。


    如今為他送行之人隻剩下袁氏兄弟與平日裏不常見的許攸。


    袁紹依舊是身著麻衣,腰間懸著他那把思召劍,麵上蓄了些胡須,越發整肅威嚴,身上世家子的貴氣更凸顯了幾分。迅


    於劉備所見過的人之中,論樣貌何進與臧洪倒是不在袁紹之下。


    隻是若論及一身氣概,兩人確是不如袁紹。


    天下楷模袁本初之名倒也算是名不虛傳。


    一旁抱劍而立的袁術一身錦衣,身形還是如當初一般消瘦,隻是聽說如今收斂了不少心性,極少在路中縱馬奔馳了,路中悍鬼的名頭已然有些名不副實。


    今日看去,言辭之間倒是多了些謙卑,少了些狂傲,越發像是個世家子。


    “如今玄德尚且年少,已然能出鎮一方,說一句少年成名也不為過。倒真是讓紹豔慕的緊。日後再在北海做出些事業來,到時玄德定然能名傳天下,彼時天下誰人不識君。”袁紹遞上帶來的酒水後笑道。


    劉備接過酒水,啟封而飲,也是笑道:“本初口中說豔慕的緊,可若是給你這個機會,你也未必願意來做。不如你我換一換如何?你去做這個北海相,我來做一做你這個天下楷模。”迅


    原本他不該如此言語,隻是終究壓不住心中的怒氣。


    段熲陽球之事,他不信袁紹不曾參與其中。


    袁紹笑而不答,顧左右而言他,“北海漁鹽富庶,更緊要的是遠遠避開了中原之地,玄德倒是選了個好地方。既然已有脫身之地,又何必自尋煩惱。雒陽米貴,居大不易。”


    “終不如本初身在雒陽,隱於幕後,隨手攪弄風雲。”劉備笑道。


    袁紹笑了笑,方才的言語試探皆不曾占到上風。


    兩人都是聰明人,有些話其實無須挑明,點到為止即可。


    “差點忘了正事,今日本是為玄德送行而來,那紹就祝玄德此行順遂,得成大名。”迅


    袁紹於馬上抱拳,劉備自也是欠身還禮。


    “絮絮叨叨的,說那些雲裏霧裏的話有甚意思?”袁術終於忍不住兩人的無聊言語,“俺看當日在酒舍之中飲酒的都是英雄豪傑。本初也算是半個豪傑,豪傑自來不相服。互相看不順眼,各憑本事也就是了,嘴上占些便宜又有何用!”


    “如今玄德遠去也好,在這雒陽之地咱有袁家的大名,倒是顯的咱們有些欺負你。如今天高海闊,倒是好讓俺看看,日後是你劉玄德先名揚天下,還是我袁公路先成大名。”


    “公路倒是有豪情壯誌。”劉備笑了笑,接過袁術的敬酒。


    許攸倒是不曾多言,隻是笑道:“齊地漁鹽富庶,玄德到了北海若是有致富之路,莫要忘了來信相告一二,對賺錢之事,攸向來都有興趣的很。”


    劉備點頭笑著應下。


    此時踐行已畢,他也不再多言,與眾人辭別一聲,轉身牽馬,與關羽朝著停在遠處的馬車而去。迅


    袁術見劉備遠去,欠身在馬上伸了個懶腰,隨後望向袁紹,“如今雒陽城中故人漸稀,我也要發憤圖強,多做出些事情來,本初,我早晚會勝過你。”


    “好。”袁紹隻是笑了笑。


    “哼。”袁術冷哼一聲策馬而去。


    袁紹望著袁術遠去帶起的煙塵,無奈的歎了口氣,“舍弟頑劣,倒是讓子遠看見笑了。”


    “公路本就是這般人,你我又不是不知,哪裏有什麽見笑不見笑。公路雖然嘴上說的厲害,可他手上有幾分本事,你我心知肚明,再鬧,也破不開天去。”


    許攸笑了笑,“隻是如今劉備遠赴北海,以此人心智,日後隻怕翩然翱翔,不可複製。”


    袁紹轉頭望向已然遠去的劉備等人,又轉頭望向身後的雒陽城,“可惜如此人物不能為我所用,不然定然是一大助力。”迅


    “如今雒陽城中的事情尚未有結果,也暫且顧不得他了。他走了也好,不然隻怕雒陽城中還要因此人生出變故。再說北海之地漁鹽富庶不假,可其地多豪強世家,以他的出身,想要穩住此地還要費一番功夫。”


    “日後隻要我在雒陽城中占據了大勢,他在北海便翻不出什麽浪來。”


    於袁紹看來,即便北海多世家豪族,可憑劉備的心智手段,要壓下這些人也不過是早晚之事。


    他袁本初看重的對手,自然不會是無能之人。


    許攸點了點頭,“如今該走之人已然盡數離開雒陽,咱們的潁川太守也該入朝堂了。時機倒是剛好。”


    “段熲死後,陛下也好,宦官也好,沒了手中刀,自然要另尋一把。如今陛下鍾意何貴人,而何家南陽屠戶出身,身後無身家背景,最易為天家掌控。”


    “到時何貴人登上後位,而潁川太守何進入朝也就成了順理成章之事,不得不說,本初你當初確是走了一步好棋。”迅


    袁紹笑道:“是不是好棋,隻看下棋之人如何布子而已,如今時機未到,還需暫且隱忍一二。我之前要你給韓馥送的禮物可曾送去了?”


    許攸點了點頭,“之前便送去了。隻是韓馥此人雖是袁氏故吏,可此人懦弱無能,不值得你如此費盡心思來結交。”


    “子遠,方才已然說過,沒有無用的棋子,隻有不會布子的棋手。韓馥此人雖然無能,可對袁家足夠忠心。這般人隻要用的好了,說不得日後會有意料之外的好處。”袁紹笑道,“逆境布子,總是要走一步,看上七八步的。”


    ………………


    此時劉備等人已然走出極遠。


    他與關羽幾人騎馬在前,馬車行在其後。


    馬車之中,賈詡與簡雍對弈。迅


    論棋力,簡雍自然不是賈詡的對手。


    賈詡在與其對弈之時手中還隨意翻著一策竹簡。


    若是換了旁人見他如此散漫難免會心生怒意,隻是簡雍素來性子豁達,劉備不在之時又親眼見過了賈詡的本事,故而此時隻是將棋子撚在手中長考。


    “憲和性子果然豁達,如此竟也不生羞怒之心。”賈詡將手中的竹簡放下,輕聲笑道。


    賈詡自然不是無的放失,他之長處本就在洞悉人性,總是要先摸清身旁人的性子才好放手施為。


    簡雍笑了笑,“文和不是會羞辱旁人之人,若是身前換上一人,隻怕我早就掄拳而上了。莫說羞辱於我,即便是想要在我麵前獨坐一席也是不能。”


    兩人都是一笑。迅


    “方才見過了袁家兄弟,憲和以為此二人如何?”賈詡笑問道。


    袁氏兄弟盛名滿雒陽,他今日卻也是第一次見到二人。


    賈詡笑道:“二人雖有袁家的名頭加成,可兩人能在雒陽這混雜之地闖出名頭來,多少也是有本事的。至於二人到底如何,這些年我久居雒陽,其實心中早已有數。即便日後對上兩人我也自有主意。”


    “不過如今倒不是關心他們二人之時。既然出了雒陽,那便隨著他們鬧騰就是了。我反倒是怕他們鬧的不夠大。如今咱們還有自家的大事。”


    賈詡將手中的竹簡放下,簡雍這才看清其上的內容,原來是一本關於齊地風土人情的古書。


    ………………


    潁川的驛站裏,時已日暮,殘陽西落。迅


    劉備站在庭院之中,正舉目望著眼前那株高大桑樹。


    他正於此等待故人。


    而那個故人也不曾讓他失望,果然尋上門來。


    “遂高,當日你我初見之時便是在桑樹之下。彼時你還頗為落魄,自歎寒微出身不得用,如今也算是位高權重,備在此處倒是要恭賀你一聲。”劉備輕聲笑道。


    為官日久,何進俊美的麵上也多了幾分威嚴,一身錦衣更是遠非當日落魄之時可比。


    富貴之人的氣魄,到底與落魄之人不同。


    “玄德可是怪我投靠了袁家,又與宦官牽扯不清,背棄了當日所言的誌向?”迅


    何進來到劉備身側,負手而立,與他一同看著不遠處的桑樹,沉默良久才開口。


    聽聞劉備要前去北海赴任的消息,何進已早早的來到此地,隻是他心中頗為猶豫,到底要不要與劉備見上這一麵,故而如今才現身。


    劉備聞言搖了搖頭,“責怪自然談不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人往高處走,本就是人心之向。隻是有些可惜罷了。本以為你何遂高會有些不同。”


    劉備此言暗含深意,其一自然是希望何進能與那些之前的外戚不同,不屈服於世家,這點何進自然能明白。


    至於其二,確是希望他何進能與史書之上不同,莫要變成日後那個何大將軍。


    而這點自然隻有劉備清楚。


    這也是他在不危及自身之下的一番嚐試,若是沒有日後的天下爭雄,又能少死多少無辜之人。迅


    “玄德自是說來輕巧,若是玄德與我互換,隻怕也是與我一般的選擇。”


    “於南陽尚為屠戶之時,我自是覺得自家英雄豪傑,不得誌不過是因時運不濟。”何進笑了一聲,當中帶著幾許自嘲。


    “隻是等到了雒陽,真正見過了宦官的跋扈,見過了世家的底蘊,我才發現原來當初的自負才高,在他們眼中不過是個笑話而已。”


    “宦官也好,世家也好,想要捏死何進這個區區屠家之子,很難嗎?半點也不難。名震涼州的段熲還不是死在他們手中?”


    “更何況還有董後一脈一直對我何家虎視眈眈,如今後位空缺,後宮妃嬪,又有哪個是沒本事的?在宮中對付不得我那個妹子,自然便要把矛頭指向我這個在外的兄長。”


    “我境遇如何,之前玄德也曾見過。宋皇後死後,我過的是越發艱難,你以為我就職潁川太守,位高權重。可我若是不在宦官與世家之間兩麵求生,隻怕玄德已然見不到如今的何遂高了。”


    何進長吐了口氣,這些話他其實已然憋在心中良久,隻是無人訴說。迅


    如今重遇故人,想起昔日醉酒後所言的平生誌向,再也在心中遮攔不住,終究是脫口而出。


    劉備微微仰著頭,默然無語。


    何進其實說的也不差,多少人年少之時的壯誌滿懷,也隻能換來臨到老時的無奈一歎。


    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


    “遂高倒也無須如此,步步登高終究是好事。”劉備笑了笑,“隻是你我不再同路罷了。”


    兩人皆是心知肚明,自何進當日出現在袁紹身邊之時,兩人便不再是同路之人。


    何進沉默片刻,最後還是灑然笑道:“縱然不同路,進還是要在此祝玄德日後得遂所願。”迅


    “隻是明日之事是明日事,今日之事是今日事。不知今夜玄德可還能陪我一醉?”何進笑道。


    劉備也是笑道:“有何不可?今日定要你這個潁川太守走不出此門。”


    是夜,兩人於驛站庭院之中,桑樹之下,飲酒大醉。


    ………………


    潁川潁陰,高陽裏。


    此地原名西豪裏,蓋因荀氏高門昔年一家八子,具為人物,由此更名。


    八子之中又以荀爽最負盛名,故有荀家八子,慈明無雙之稱。迅


    當日劉備與盧植南來之時已然見過荀爽,當時與荀爽同行的是荀或與荀攸這叔侄二人。


    如今劉備東去北海,自然要來這高陽裏拜訪一番。


    他如今不再是那個初赴東南的無名之輩,最少有了登上荀家高門的資格。故而隻是讓門口的老仆通報了一聲便被邀入了荀家之中。


    此時荀爽正在為荀家二子講論經義。


    荀或自來聰慧,對讀經之事舉一反三,每每有切中其中要害之言。


    荀攸則多是聽聞,極少開口言語。而其開口言語之時,角度卻又與常人多有不同。


    荀爽自然是將兩人的表現看在眼中,卻也不曾多言。迅


    昔年他們兄弟便是如此,性子雖有不同,可也都是一等一的人物。


    如今荀或聰敏之名在外,與之相較,荀攸卻是少為人知。


    隻是不出名的,也未必就不如出名的。


    隻是各有擅場罷了。


    “你二人可還記得當日曾見過的劉玄德?”荀爽笑問道。


    二荀皆是點頭,當日兩人雖不曾看輕了劉備,可也不曾想到他會在這短短的時日之間就做出不少大事來。


    潁川多高門,雒陽的消息在兩地往來極快。迅


    “如今他就在門外,你們二人可隨我去見上他一見。”荀爽見了兩人的詫異之色一笑。


    倒是很少能看到這兩個少年老成的家夥露出如此神色。


    他站起身來,“既然如今人家已然登門,咱們自然也沒有拒之不待的道理,你們隨我同去,看看這個劉家雛虎所來何事。”


    ……………………


    正堂之中,劉備已然被門口的老仆引入堂中。


    雖是仆人,可老人言談之間頗有禮數,倒像是個讀過書的老儒生。


    老人要劉備暫且在此少歇,他去給客人端些熱湯來。迅


    老仆自屋中退了出去,劉備獨自站在堂中,舉目四顧,屋中多掛書畫,筆力遒勁,一看便知久浸此道,雖是比不得張芝與蔡邕,可也算得是難得的佳作了。


    劉備不得不在心中感慨一句,詩書傳家果然不同,說一句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也不為過了。


    此時荀爽帶著二荀自堂後而入,開口笑道:“倒是讓玄德久侯了。”


    劉備自然口稱不敢。


    他這次前來,一來是盧植的書信要交給荀爽,二來也是想要看看能不能借機拐走一個荀家子。


    荀爽將手中的書信看完,歎息一聲,“不想朝中的局勢已然崩壞若此。如此朝政,又如何是一兩人可救下的。他盧子幹自負才高,可終究是不知時務。”


    劉備沉默不言,他當日也曾和盧植說過此事。迅


    他自然是希望盧植能求官外放遠離雒陽,隻是盧植到底是盧植,鐵下心來想做之事,誰也阻攔不住。


    荀爽笑道:“不說他了,盧子幹雖為人剛直,可這麽多年下來不也是安然無事。倒是玄德這次奔赴北海頗為有趣。北海之地曆來多高門,要在北海當家做主,隻怕不是你想像之中的那般輕易。”


    劉備站起身來,“備區區小子,如何敢奢求當家做主,隻是既在其位,自然是要稍謀其政。多少也要做些事情。


    “不過備自覺才微德薄,故而這次前來也是心懷願望。素聞荀家二子才德兼備,備欲請他們出山相助,不知荀君可否應下?”


    荀爽聞言一笑,轉頭看向自家的兩個子侄,“原來人家是打上了你們兩人的主意。如今你們倒是到了出仕的年歲,不過此事我卻是不能為你們做主,還需你們自行決斷。”


    二荀沉默不言,片刻之後,卻是荀攸上前一步,俯首道:“攸願隨劉君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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