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陽城外,劉備與盧植正駐馬道旁。


    能得盧植於道左相迎之人,自然便是他那個多年好友和同門師兄弟,鄭玄鄭康成。


    「玄德,你可知康成是何等人?」


    此時車馬未來,兩人閑來無事。


    「鄭公天下名儒,想來厲害的緊。隻是盧師也知備對經學之事向來是一竅不通。所以如何厲害,卻也是說不上個究竟來。」劉備撓了撓頭。


    盧植一笑,「康成大才,與我不同。他之誌向在治經之上,當初其與我同學於馬融馬師,凡天文地理無所不覽,三教九流無所不精。離去之日,便是連馬師都言吾道東矣。」


    劉備自然聽過這個傳聞,馬融是關西大儒,更是關西有名的外戚豪族,廣開門庭教授弟子。


    常言此人教學之時於廳前講課,使弟子坐於其中,其後使歌女舞於廳後,以擾弟子心誌。


    據說盧植當年便是數年不曾迴頭後窺而被馬融所看中。


    此時他好奇之心大起,小心問道:「盧師,聽聞當年馬公講學之時曾於廳後施舍歌女,以擾弟子之心,不知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盧植難得的露出笑意,似是想起些當年的故事,「如今想來當時倒是有不少趣事。彼時年輕氣盛,出身大戶人家的世家子們多是熬不住。好在我出身幽州邊地,自小便是吃慣了苦的。」


    「盧師非常人也。」劉備讚歎一聲,想著若是他是當年的盧植,多半是熬不住的,最少也是要迴頭看上一眼的。


    「此中其實還有一段小故事。馬師是關西豪族出身,加上在關西與他求學的弟子也有數千人,所以康成當初求學多年,便是連他的麵都不曾見過,所聽的都是門下弟子代為傳課。」盧植笑道。


    劉備點了點頭,在這教學之事上,盧植倒是頗得馬融真傳。


    有教無類不假,可能得其真傳者唯有被他看重之人。


    至於馬融此人,政治之上不好評說,不過學識確是不差的。


    「後來有次需要測算混天之事,弟子之中無人可測,康成聽說此事便主動請纓,最後終是在他手中測了出來。馬師也由此發現了康成的才學,自此才將他當做親傳弟子,將一身所學相授。」


    盧植笑道:「玄德,我講此事與你聽,無非是要告訴你一個道理。有才學之人,俾如錐處囊中,早晚都是會出人頭地的。無須急在一時。」


    「多謝盧師告戒。」劉備笑道。


    他自然明白盧植的意思,盧植無非是覺的他這些日子的行事急了些。


    劉備忽然一笑,想到當年盧植以布衣之身勸阻權傾朝野的竇武給竇家封侯之事。


    那時的盧植可未必有什麽穩重。


    老輩之人,總是喜愛教導年輕的後輩之人要穩重一些,可當年他們自家卻也是鋒芒畢露的很。


    「玄德何故發笑?」


    ….


    「備隻是想起當年盧師以布衣之身而勸竇武之事。」劉備笑道。


    盧植聞言也是大笑。


    兩人正在閑聊之際,有車馬自不遠處而來。


    車聲轆轆,在地上碾出一道道沉重的車轍。


    馬車四麵皆是被昂貴精美的纖細絲綢所裝裹,自馬車之中可透過窗子看到窗外的景致。


    拉車的是兩匹棗紅色的駿馬,體型俊美而健壯,兩馬馬蹄急踏,在鼻中打出一個響啼,噴出一口白氣,發出興奮的嘶鳴聲。


    馬蹄踩在這幾日新下的小雪上,發出一陣陣吱呀聲。


    駕車的是個留著短須,身著一身長衫的年輕人。


    劉備見此有些奇怪,鄭玄天下名儒,士人尊之為經神,聽說當年也


    是出身寒門,出行不該如此鋪奢才對。


    他轉頭看向盧植,見盧植也是一臉驚訝之色。


    此時車馬已然近前,駕車之人停了馬車,站在車旁,將馬車上的鄭玄攙扶下來。


    鄭玄已然年近五十,腰身有了些句僂,於此時已然算是高齡。


    「康成,許久不見了。」盧植迎向鄭玄。


    「子幹倒是風采依舊,我卻是老了。」鄭玄打量著盧植。


    於此之時,車馬極慢。


    今日一朝離別,他日許是便再也不能相見,故人也易變成真的故人。


    本是故友重逢,倒是讓人頗有些傷感。


    「無須傷感,我看康成在山東的日子過的不差嘛,駿馬良車,即便是我在雒陽,出行之時也撐不起這般大的排場。」盧植笑道。


    「子幹莫要笑我了,這車馬是我一個弟子所有,他知我此來的目地,知道雒陽城中都是豪富之人,說是借我車馬以壯聲勢。不論結果如何,我們臨海之人不能輸在氣勢上。」


    鄭玄笑道,「我其實也是不願如此的,與人辯經講的是才學,要這些身外之物有何用?不過那糜子仲自言除了稍有些金銀別無他物,隻能以此來表他的心意。到底是自家弟子,一番心意推脫不得嘛。」


    「我可不曾胡言,公右,你說可是如此。」鄭玄看向身後的年輕人。


    「鄭師說的是,其實子仲說的還是有些道理的,不能讓雒陽之人看輕了咱們臨海之人。」那年輕人低頭笑道。


    「這是我的弟子,孫乾孫公右。無甚本事,唯有在辯駁一事上不下於人。」鄭玄給二人介紹了一聲。


    孫乾上前行禮,即便對麵是盧植這般大人物,舉止之間依舊自若。


    劉備又仔細打量了孫乾一眼,原來此人就是孫乾,那鄭玄口中的糜子仲,多半就是糜竺了。


    「能被康成帶來的弟子,想來定然是少年英傑。」盧植笑道。


    「你我之間無須如此客套。你這不是也帶弟子來了?能入你盧子幹眼中的,想來也非是尋常之人。」鄭玄聽聞盧植誇讚孫乾,雖然嘴上如此言語,可麵上倒是不自覺的多了些滿意之色。


    ….


    他雖是名滿天下的大儒,可能聽到盧植稱讚自家弟子自然還是高興的。


    「我這弟子姓劉名備自玄德,如今在雒陽小有聲名,不值一提。」盧植也是笑道。


    劉備也是連忙上前見禮。


    「原來是劉家雛虎,一路之上關於玄德的傳聞可是不少。如何能說是薄有聲名?路過穎陰之時,荀慈明還和我談起過當初東南之事。」鄭玄笑道。


    盧植也是滿意的點了點頭,「好了,莫說他們這些少年輩的事了。你先隨我住在緱氏山中,至於辯經之事,咱們還要迴去好好商議,如今何休那邊也還不曾定下個章程來。」


    鄭玄西來不是小事,即便他自認為是小事,可天下的士人卻會將其當成大事。


    鄭玄點了點頭,與盧植一起上了馬車,兩人多年未見,自然是要好好敘敘舊。


    劉備與孫乾對視一眼,長出了口氣。


    誰能想到兩個聞名天下的大儒,也會拿他們這些弟子來攀比打趣。


    …………


    緱氏山上,劉備的小院裏。


    關羽正一手舉著被劉備起名青龍刀的鐵刀,一手拿著蔡邕所贈的那卷春秋在那裏研讀。


    他自然不止讀過春秋,隻是他格外愛讀春秋。


    春秋之時尚有大義,縱然是兵戈之事,也是不宣不戰。


    世人常言春秋無義戰,可所謂戰爭之禮儀,未有勝過春秋者。


    五十步笑百步,由何


    而來?


    春秋之初的戰爭,凡退五十步者不可追之,故而退五十步者與退百步者相同。


    關羽歎息一聲,將手中的竹簡向後翻去。


    院中的石桌上,簡雍正在和傅士仁下棋,一旁扔著十餘枚五銖錢。


    劉備站在士仁身後,不時為他指指點點。


    「君義,快些跳馬,不然你敗局已定。」劉備指了指棋盤。


    傅士人迴頭看了他一眼,「玄德莫要多言,你是不是與憲和暗中勾結,想要擾亂我的心神?我可是好不容易才造出了如此大好局麵。」


    劉備歎了口氣,「君義,你竟不信我。罷了,我本就不該多言。」


    傅士仁見了他的神情,倒是開始遲疑起來。


    猶豫片刻,他還是如劉備所言的跳了馬。


    「嘿,等的就是你跳馬。」簡雍一笑。


    幾步之間便是扭轉了形勢,將死了傅士仁。


    傅士仁憤怒轉身,卻是見劉備早已逃遠,躲到了關羽身後。


    「憲和,莫要忘了贏的錢要對半分。」劉備喊了一聲。


    幾人正在院中吵鬧之際,門外有客登門。


    來人正是當日與劉備在城外有過一麵之緣的孫乾。


    劉備將孫乾請入院中,擺上些酒水瓜果。


    孫乾打量著院中光景,見關羽正在舉刀,鐵刀沉重,於關羽手中卻似是輕若無物,他不由得稱讚一聲,「好壯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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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又見簡雍二人擺在石桌上的棋盤,同樣是感慨連連。


    這幾日他閑來無事之時最喜愛的就是在山上閑逛,自然早已見過象棋,可還是稱讚了一聲,「玄德真是巧思,竟然能做出如此新奇物件。」


    劉備早已將當日迎鄭玄之事和幾人詳細說過,所以院中眾人也隻是過來見了個禮,便迴返去做各自的事情。


    劉備見孫乾還要再顧左右而言他,笑道:「公右何必藏拙?既是鄭公高徒,此來定然有事教我。恕備直言,公右雒陽之行,難道真的隻是為陪鄭公而來不成?」


    孫乾這才收迴四處打量的目光,低了低頭,笑道:「右聽聞玄德有雛虎之名,果然快人快語。如玄德所言,右此來除了陪伴鄭師之外,確還有旁的緣由。」


    他拿起身前盤中的一個橘子,隨手剝了起來,「雒陽既為天子腳下,又為天下名都。右此來,也為一觀天下豪傑。」


    劉備點了點頭,當日聽聞鄭玄提起糜竺之時他便猜隱隱猜到了其中緣由。


    「也非是為了右一人,其實此行更多是受了我那好友糜子仲所托。」孫乾笑道。


    「原來如此,糜家之富貴,即便是備遠在北地也有所耳聞,不想公右倒是與子仲是好友。」


    「不過糜家如此富貴,東海又處臨海之地,遠離中原,不論世道如何,糜家皆坐觀成敗即可,何須急著這麽快另尋他路?」劉備笑問道。


    都是聰明人,言語之間自然無需遮掩。


    糜家是商家,而如今商家雖多有豪富,可商人於政治之上不足。故而多是投效他人,行呂不韋之故事。


    此時孫乾手中的橘子已然剝完,正一瓣一瓣的放入嘴中,隻是吃了幾片之後他便皺了皺眉頭,顯然是手中的橘子有些酸澀,「常言道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原本子仲是不急的,隻是最近徐州出了個過江龍。」


    劉備心中一動。


    「此人如今雖然名聲尚且於北方不顯,可實打實的是個厲害人物。子仲與我曾親眼見過此人,此人本事出眾,性情暴烈,將來定


    然是要聞名天下的人物。」孫乾笑道,「此人姓孫堅字文台,如今為下邳丞。」


    「果然是他。」劉備在心中歎息一聲。


    「玄德似是半點也不驚訝。」孫乾察言觀色後道。


    「當初備曾見過此人,確是個好人物,公右的眼界不差。」劉備笑道。


    孫乾苦笑一聲,「問題便出在此處。此人性子暴烈,江東小族出身,卻偏偏嫉惡如仇,在江東之時便與諸多世家不睦,據說他那個妻子還是脅迫人家得來的。」


    「如此人物,本事越大,越是難讓人安心啊。尤其是糜家巨富,若是孫堅日後得勢,子仲未必守的住家財。」


    劉備同樣是將一個橙子拿在手中,剝了起來,「原來如此。雒陽豪傑眾多,想來公右定然能找到所尋之人。」


    孫乾一笑,「但願如此。玄德為盧公之徒,與我等鄭師之徒天然親近。徐州富庶之地,你也早晚是要出仕的,玄德豈有意於徐州為官?若是有意,到時我可與子仲上下打點一番。」


    劉備將一瓣橘子放入口中,打量了孫乾一眼,「如今公右還不曾見過天下豪傑。隨口許諾,是不是言之過早。」


    孫乾知他所指,笑道:「乾恨不得天下豪傑都聚在徐州。曆來力能壓人者勝。玄德豪傑人物,如何不明白這個道理。」


    劉備點了點頭,將吃了幾瓣的橘子放入孫乾手中,「公右倒是深諧養蠱之道。」


    孫乾也不介意劉備的言語,將橘子放入口中幾瓣,倒是甘甜的很。


    「讀書人嘛,總是要先想著為家鄉謀些利益的。自家都顧不得,卻滿口嚷著要救濟天下之人,更是信不得。」


    劉備笑著點了點頭,「公右之言有理。」


    落子爭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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