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非住在朝陽殿裏,既不用上朝,也不用應付軍務,除了偶爾被鳳逸天逼著看看兵書策論外,日子過得煞是愜意。隻是鳳逸天國事繁忙,自然不能時時顧及到他,加上毒傷尚未大好,不能舞刀弄劍,難免覺得無聊。


    而鳳逸天下朝後,除了召見諸臣商議國事,便是在禦書房批閱奏摺,不到傍晚時分,是不會迴到朝陽殿的。


    所以顧明非常捺不住性子,往往還不到時辰,便吩咐小太監去把陛下請迴殿裏一同用膳,好在他自小跟在鳳逸天身邊,從來放肆得厲害,宮人們也早已見慣。


    這日小雪初晴,他望著殿外陽光柔暖,風吹雲絮,更覺宮中悶得慌,便打定主意出宮逛逛。


    「陛下呢?」招來個小太監,顧明非問。


    「迴小侯爺,陛下正和兵部李侍郎在禦書房議事呢。」顧明非哦了一聲,揮揮手讓他下去,心想這議事也不知要議到什麽時候,不如獨自出去走走,順便迴府裏知會一聲。


    主意既定,他立刻精神抖擻地換起衣服,打算再次從秘道出宮。


    「侯爺,您這是要去哪兒?」隨侍的小太監垂手問。


    「哪兒也不去,本侯有點冷,穿件衣服也礙著你了?」他哼了一聲。


    小太監連忙低頭。「奴才不敢。」「那就快下去,本侯要睡覺了。」瞪他一眼,作勢要把剛穿上的衣服脫下來,小太監趕著要上前伺候,卻被他不耐煩地揮開,「不用你們伺候,都下去吧,老在麵前晃著也不嫌煩。」宮人向來知道這小侯爺霸道,見他惱怒,便告了聲罪,忙不迭地退了下去,朝陽殿頓時空蕩蕩的。


    顧明非這才高興起來,隨意地扣好衣服,左顧右盼了一下,便要朝秘道方向走去,誰知才走了兩步,眉頭忽然皺了起來,用力吸了吸鼻子。


    極淡的味道,很熟悉,卻令他厭惡,兵刃上,戰場上,甚至是睡夢裏,都少不了這種味道,隻是大哥的宮殿裏,卻絕不該有的。


    手探入衣袖,隨身的匕首滑落掌中,他順著氣息尋去,隻見偏殿的窗檻上,不知何時已沾了幾滴梅紅,窗外雪地之中,那紅色的血跡尤其明顯。


    望了望那血跡,他抬頭盯著高處的屋梁,冷冷道:「什麽人?出來吧。」梁上那人知道已露行跡,也不再勉力掩飾,掩唇輕咳了一聲,輕輕躍落在他麵前,低聲喚了一句,「大將軍。」那聲音低柔婉轉,令人情不自禁心生憐意,然而聽在顧明非耳裏,卻不啻一聲驚雷,把他炸得跳了起來,迅速抬起那人下顎,隻看了一眼,便失聲驚叫,「冕旒?!怎麽是你?」隻見那人容顏秀麗,雅致高貴,穿在身上的鵝黃色宮女衣衫,左半邊已被鮮血染透了,正是西鞏固公主淩冕旒。


    她咳嗽了幾聲,一口鮮血從喉頭湧了出來,人也斜斜摔倒在地上,低促地喘著氣,「冕旒忽然出現在皇宮裏,又是這般情態,是為了什麽,難道大將軍還猜不出嗎?」顧明非瞼色一變,眉宇間怒氣隱隱,然而見她渾身是血,氣息奄奄地跌在地上,一口氣卻怎麽也發不出。


    他伸手把她扶到榻上,冷冷道:「你這麽混進來,是要刺殺大哥嗎?皇宮是什麽地方,容得你這麽放肆!好在如今沒人發現,我立刻送你迴侯府去。」神秘的誰語氣是重了,袒護之意卻也尤其明顯,淩冕旒聽在耳裏,心頭一動,「冕旒懷有異心,妄圖刺殺鳳帝,大將軍竟一點也不怪我嗎?」「你若傷了大哥,我自然饒不了你。」顧明非哼了一聲,「你還是先顧自己吧,大哥是什麽人,會傷在你的手裏嗎?」淩冕旒眸光閃爍,低頭道:「鳳帝自然是了不得的,不到一個月,就把西鞏國整個打了下來,逼得我父王母後以死殉國......」「西鞏固謀反在先,大哥三次派使者招安,都被你父王拒絕,鳳朝才不得不出兵證討,你當時不知勸你父王收斂野心已經錯了,如今又來刺殺鳳帝,更是錯上加錯!」他怒斥一句,轉頭看地,又勸道:「冕旒,放下吧,安安心心留在我府裏,好嗎?」淩冕旒抬眸看他,眼中盡是恨意,半晌才轉開目光,幽幽的說:「若是有人毀你家國,殺你父母,你能輕易放下?」見她執迷不悟,顧明非又氣又惱,「打下西鞏國的是我顧明非,率軍攻進你們都城的也是我顧明非,你不來找我報仇,卻反而恨我大哥?」「你怎麽知道我不恨你?」淩冕旒看他一眼,見他變了臉色,便轉過頭去,輕聲一歎,「隻不過,我也總是忘不了從前......」「從前什麽?」顧明非奇怪地望著她。


    淩冕旒抬起頭,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道:「明非哥哥,你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嗎?」顧明非身子驀然一晃,腦中矗的一聲,頭痛得幾乎炸開,慌忙一扶床柱,緊緊地盯著她,「你叫我什麽?」無比熟悉的稱唿,明明是在記憶中的,偏偏怎麽也想不起來,腦海裏有什麽東西叫囂著,似乎想要衝破黑暗,心裏卻一陣陣的冷。


    淩冕旒吃力地抬手,從頸上取下一方描鳳玉環,遞到他手中。


    「這是......」顧明非一怔,隻覺無限熟悉,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歎了口氣,她緩緩道:「永王府有一對鳳凰玉玨,鳳玨傳給長子,凰玨傳給女兒,你都忘了嗎,明非哥哥?」低弱柔軟的聲音,卻讓顧明非頭痛得越加厲害,支離破碎的場景在腦中掠過,卻很模糊,怎麽也看不清楚。


    「明非哥哥,你的鳳玨到哪去了?」恍恍惚惚中,他聽到有人在耳邊問。


    怔怔地從腰間錦囊中取出一枚圓玉,碧綠的玉身雕著九鳳盤舞,與那鳳玨合在一起,頓時透出淡淡的綠芒,波光流轉中,玉上鳳凰像是想要騰空而起般,飛舞盤旋著。


    顧明非閉了閉眼,腦中一片混亂。其實他並不知道鳳玨是什麽,然而聽到淩冕旒問起,卻下意識地拿出這枚圓玉。


    望著鳳玨,淩冕旒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微笑,「你總是說,滅了西鞏國的人是你,冕旒該懼的也應是你,但是......明非哥哥,我怎麽會恨你呢?」顧明非驚疑不定,望著眼前的女子,明明十分熟悉的麵容,卻又無比陌生,默然半響,道:「你到底......到底是誰?」聞言,她沉下眼睫,道:「你還猜不到嗎?凰玨在我身上,我自然是永王府的小郡主顧蘭織......」她身體極是虛弱,額頭冒著冷汗,卻仍強撐著說下去。


    「九年前的那天晚上,母親把我和七妹蘭曄藏在王府的地窖裏,我什麽都看不見,隻聽到叱喝慘叫聲,我怕極了,卻不敢出去,後來地窖裏越來越熱,我熱昏了,等到醒來爬出地窖,才發現永王府已經燒成灰燼。」淩冕旒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一下,眼淚卻落了下來。「曄兒那時才五歲,我帶著她躲躲藏藏,就怕被人認出來。隻是......咳咳,兩個孩子卻連吃的都找不到,差點就餓死在街上,過了幾天,西鞏國主找到了我們,讓我頂著公主淩冕旒的身份活下來......


    「在戰場上,我幾乎立刻就認出你是永王世子顧明非,是從小寵愛著蘭織的明非哥哥,可是......可是你卻都忘記了。」「不要再說了!」顧明非驀然打斷她。


    「你不信嗎?」她看著他,淒然道:「明非哥哥,我本來並不想要告訴你這些,隻希望殺了鳳逸天,保你一輩子安安樂樂,但是......但是你和他走得那麽近,我好擔心......」「我叫你不要再說了!」用力握緊了鳳凰玉玨,顧明非喘息吼著,「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什麽永王府,什麽顧蘭織,我通通都不記得了,隻憑兩塊玉佩和你的一麵之詞,要我怎麽相信你?」淩冕旒咳嗽著,「這些年,你是不是經常頭痛,然後鳳逸天就給你吃藥?明非哥哥,我也不求你立刻相信我,隻要你別再用那些藥,總有一天你會想起來的。」顧明非臉色發白,指尖都在輕微的顫抖。她說的不錯,他確實經常頭痛,隻是吃了藥後就好了,因此並不怎麽放在心上,他也並不想要懷疑大哥,但是心裏卻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告訴自己這是真的,她的話全是真的。


    直直望了她良久,正要開口說些什麽,卻聽見門外隱約傳來喧嘩聲,他一時間顧不得別的,隻吩咐她躺著不要作聲,便拉開偏殿的珠簾,穩了穩心神,信步走了出去。


    「小侯爺,宮裏混了刺客進來,驚動聖駕,蒙統領奉了陛下旨意,正在各宮各殿巡查著呢!」覽秋推門走了進來道。


    「哦?莫非連大哥的朝陽殿都要搜查嗎?」他的臉色並不怎麽好。


    那蒙統領垂手站在殿外迴答。「還請顧侯爺行個方便,驚擾侯爺的地方,末將先行請罪了。」「這是陛下的旨意,小侯爺就別為難蒙統領了。」覽秋抿唇一笑,打圓場。


    「本侯爺睡覺睡到一半,硬生生被你們吵醒,還說什麽請罪。」他冷哼一聲,很是不悅,「朝陽殿裏會有刺客嗎?不知在吵什麽,還不給本侯退下。」「可是......方才有宮女親眼看見一道黑影躍入朝陽殿,顧侯爺您包涵些,陛下的安危可容不得半點差池呀!」蒙統領急得漲紅了瞼。


    他是宮中的老人了,顧小侯爺的厲害自然是知道的,然而朝陽殿畢竟不像別的地方,若真讓刺客混了進去,豈非就像放了柄匕首在鳳帝枕頭邊嗎?於是他暗一咬牙,抱拳道:「顧侯爺,容末將冒犯了。」一揮手,招來手下禁衛,命令道:「給我仔細地搜,一定要把刺客找出來!」「放肆!本侯麵前容得你們撒野?!」顧明非猛然跳前一步,大聲喝道。先衝進殿中的兩名禁衛被他一手一個扔了出去,跌倒在殿外台階上。


    「小侯爺,您這是幹什麽呀?蒙統領是奉了陛下旨意的。」覽秋急得跺腳。


    「大哥那邊,我自己去說。」他冷笑一聲,朝蒙統領道:「你們誰敢在這朝陽殿放肆,別怪本侯爺不客氣了。」蒙統領又氣又急,「顧侯爺,事關陛下安危,您萬萬不可使性子。」「使性子又怎樣?」他緊抿了唇,怎麽也不肯退開。


    蒙統領還要再說,卻聽到不遠處一個優雅從容聲音淡淡傳來。


    「顧小侯爺威風夠了嗎?」墨金的皇袍,並未戴冠,滿頭烏發隻以一支白玉簪綰起,鳳逸天遠遠走來,雍容雅致得如畫中人一般。


    顧明非心裏一驚,漫天氣焰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迎上兩步,勉強笑道:「大哥,你不是正和兵部侍郎商議國事嗎?」蒙統領一幹人等早已跪了下去,叩頭高唿萬歲,等鳳帝說了平身,才站起來垂手肅立一旁。


    「宮裏都吵翻天了,還商議什麽?」鳳逸天瞪了他一眼,責備道:「早聽說你驕橫跋扈,任性妄為,本以為是旁人誇大了,沒想到全沒說錯,連朕的禁衛你都敢打,還有什麽事是不敢做的?!」「大哥,我知道錯了,可他們不該硬闖啊,也不想想朝陽殿是什麽地方。」低垂著頭,他小聲辯駁。


    「是朕讓他們搜的。有人說,朝陽殿裏藏了刺客。」鳳逸天抬眸看他,不動聲色。


    被這麽一望,顧明非隻覺渾身涼颼颼的,勉強露出笑容。「大哥聽誰胡說?我一直待在朝陽殿裏,也沒見什麽刺客。」「是嗎?」淡淡地看他一眼,鳳逸天轉頭對蒙統領道:「既然顧侯爺說朝陽殿裏沒刺客,那就沒有,你們都退下吧。」「可是......」蒙統預急得汗都飆出來了。


    「好了,難道顧侯爺會包庇刺客嗎?」揮了揮手,鳳逸天示意眾人退下。蒙統領縱使不甘心,也不敢多說什麽,便和一幹禁衛退去了。


    一場風波消弭於無形,覽秋笑著走過來,「陛下,時辰不早了,在朝陽殿裏用膳吧?」「啊?」顧明非一驚,想到偏殿裏的淩冕旒,忙道:「大哥那麽快就議完事了嗎?平時不到月亮上天,可是從不見大哥迴來的。」「難得陪你用膳不好嗎?」看了看他,他似笑非笑。


    「呃,也不是。」他急得汗都快出來了,硬是堵在門口說:「可我還不餓呢,要不大哥陪我去禦花園走走?」鳳逸天臉色立時沉了下來,推開了他,「怎麽,莫非連朕也進不得這朝陽殿了?朕倒要看看,你究竟在玩什麽花樣!」顧明非這下子也不敢再攔,眼睜睜地看著他走進殿內,愣了半晌,咬了咬牙,快步跟了進去。


    主子們麵色不善,做奴才的自然會看瞼色,覽秋暗自吐著舌頭,幫他們關了殿門,便招唿了朝陽毆一幹宮侍,跑得遠遠的了。


    鳳逸天走進寢毆,隻覺得亂七八糟,禦榻的被子皺成一團,半個枕頭落在地上,茶幾上都是蜜餞糕點,瓜子殼堆了一桌。


    「明非,你真會享受。」他漫不經心地調侃。


    「呃,我這就收拾,這就收拾。」顧明非不禁暗暗叫苦。


    大哥向來愛幹淨,看不得絲毫淩亂,平日聖駕迴殿之前,宮女們都會把這些爛攤子收拾好,誰知道今天會被撞個正著呢。


    「你慢慢收拾吧,朕去偏殿歇著。」說著,便朝偏殿走了過去。


    偏殿?!顧明非大吃一驚,直覺就要伸手去攔,卻又著實沒有理由,眼看大哥就要掀開簾子走進去了,才大叫一聲,「大哥--」鳳逸天迴過頭來,深灤望了他一眼,「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左腳已踏在大理石地麵的血痕上。


    心知瞞不過他,顧明非垂首低問:「你能不進去嗎?」「淩冕旒在裏麵?」他的語氣極淡。


    顧明非目光閃爍,半晌低下頭去,卻是一聲不吭。


    一掀簾子,鳳逸天抬腳踏了進去,淡淡的血腥氣撲鼻而來,躺在偏殿床上的女子已經昏迷過去,奄奄一息的,眼看就要不行了。


    沒想到她已傷重至此,顧明非心裏一急,也顧不得什麽,踏前兩步就把掌心貼著淩冕旒的後背,將一股真氣送了進去。


    鳳逸天冷冷看著,目光一瞬不瞬,半響忽然咳嗽起來,臉色白得嚇人,額角隱隱現出青筋。原來,自己不惜功力盡廢,才挽迴的他的武功,竟是用來救淩冕旒這個刺客的......


    「你懷裏的女人,是朝廷通緝的刺客。」他輕輕的說,又咳了幾聲。


    「我知道,但是我還有話問她,大哥你饒她一時好嗎?」渾然未覺他異狀的顧明非求道。


    「你知道她要殺朕吧?」鳳逸天不知他心中所想,可單看他一心護著這西鞏國公主,心裏就大為惱火。


    顧明非雙膝一彎,跪倒在地上,「大哥,明非當真有話要問淩冕旒,請您給我三天時間,三天後,定將她送迴大哥手裏。」鳳逸天怔怔地望著他,一時間愣住了,半晌才迴過神,「你這是幹什麽?」一伸手把人扶了起來,看他一臉堅決,終究是退讓了,「也不知道你要問她什麽,朕答應你,就給你三天時間。」「多謝大哥開恩。」顧明非叩下頭去,誰知這時眼角忽然掠過一道白光,淩冕旒竟勉力躍起,手中匕首直向鳳逸天刺來。


    鳳逸天猝不及防,身子朝旁微側,避過她的第一刀,然而第二刀卻眼看避不過去。


    顧明非驚唿一聲,頭腦還未反應過來,衣袖已朝淩冕旒刀鋒拂去,輕薄的袖子貫注內力,如同緬鋼一般,匕首撞在衣袖上,倏然彈了出去,衣袖揮出的勁風筆直撞在她的胸口上。


    淩冕旒本已是強弩之末,這時再無餘力支撐,鮮血一口一口嘔出來,望著他慘然道:「明非哥哥......沒想到我竟是死在你的手中......」身子抽搐了下,頹然倒了下去。


    「冕旒!」他渾身一顫,一把將她接在懷裏,伸手觸了觸地口鼻,卻再沒有氣息。


    顧明非眼前一陣發黑,腦海中一片淩亂,依稀間閃過一個女童的影子,扯著他的衣袖甜甜地叫「明非哥哥」,胸腔真像有什麽噴薄而出,渾然不知身在何處,抱著淩冕旒的屍身,他逕直衝出了朝陽殿。


    「找到顧明非了?」鳳逸天合上奏摺,淡淡地問。


    「還沒有。」沈棲桐搖了搖頭,「秘營正在全力尋找,但那是顧明非,他如果真的想躲,要找到也不容易。」「他這幾年的確長進了。」他語氣很淡。


    「顧明非失蹤,你不著急嗎?」沈棲桐打量著好友,饒有興味地問。


    「號稱神鬼莫測的秘營,若是連個人都找不到,朕才真該著急。」他笑了笑,側頭看看沈棲桐,「日隱,你說是不是?」「......微臣一定竭盡所能,將顧小侯爺找出來。」被看得背脊一寒,沈棲桐立刻苦著臉接話。


    可隔了一會兒,他卻又擔心地皺眉,「這淩冕旒有些蹊蹺,若秘營查得沒錯,她正是當年永王的女兒,僥幸逃脫後被西鞏王收留,現在又扯上顧明非,事情怕是不簡單。」「不外乎有人在暗地裏出手,想將九年前的舊事翻出來。」鳳逸天冷冷一笑,「那就讓他翻吧,能成多大氣候呢?」「我隻怕將顧明非攪進局裏,平白惹你煩心。」他搖頭。


    「鳳景璿也好,顧明非也好,早已都是局中之人。」鳳逸天沉睫,「淩冕旒一死,明非必定傷心得很,你要秘營的人小心留意,不要出什麽亂子。」沈棲桐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便又議起別的事情。


    然而到了晚上,秘營卻依然沒有帶迴消息,這讓鳳帝與沈棲桐都十分詫異。要知道,秘營成員都是萬中選一的高手,專司消息情報的搜集,要找一個人對他們來說是再容易不過,而顧明非失蹤不過半日,必定還在辰京附近,卻讓秘營費盡心機都尋不到他行蹤。


    沈棲桐眉峰皺得緊緊的,告了聲罪便先行離去,鳳逸天也不留他,知他覺得臉上無光,定是迴秘營親自主持尋人之事了。


    合上手頭的奏摺,他覺得頭有些暈,用了藥後便在榻上躺下,隻覺一陣心煩,說不出是著急這是氣怒,心神不寧地在榻上翻了個身,知道今晚是肯定睡不著了,索性披衣站了起來,又繼續看那些沒批完的摺子。


    覽秋聽得殿中動靜,輕步走了進來,見他又起身批閱奏摺,忍不住張了張口,然而心知主子的脾氣,又不敢多說,隻靜靜為他沏一壺茶,便退到殿外。


    鳳逸天情緒不好,正煩悶時,忽然聞到淡淡的茶香,正是最喜歡的「紫檀翠漠」,不由得取過杯盞啜了一口,醇澈清逸的味道在齒間暈開,仿佛帶著江南的水氣,雅致而淡遠。


    望著懷中一片隱帶紫紋的碧綠茶葉,忽然間又想起當年的事。


    十二歲的明非剛從沉睡中醒來,什麽事都記不得,什麽人都不認識,對身邊的就像刺猥一樣豎起尖剌,誰都不讓靠近。


    已經忘卻了,自己究竟用了多大耐心才讓他敞開心門,隻記得有一次,那孩子午睡時作了惡夢,竟哭著抓起手邊的瓷懷擲出去,正好砸在他頭上,記憶中似乎不是很痛,隻是有血順著額頭流下來,卻把那孩子整個嚇壞了,從此在他麵前乖得像隻小兔子。


    隔了一年,明非得了機會四處遊曆,迴宮後便帶來這紫檀翠漠,說是為從前的事賠罪,然而問他哪裏買的,卻怎麽也不肯說,隻是之後每年都會把新茶送進宮裏。


    「明非--」歎了口氣,想想最近這些事,心裏著實疲倦,他就著案頭閉上眼,淺淺的睡意湧上,思緒也朦朧起來。


    模模糊糊間,竟隱約聽見有人在叫「大哥」,鳳逸天身子一顫,驀然驚醒,卻隻見朝陽殿裏燭火搖曳,一個人都沒有。


    他眸中光華流轉,霍地站了起來,喚道:「覽秋,朕要出宮。」覽秋嚇了一跳,急忙走近,「陛下,您要去哪?」「去震遠侯府。」這時天未大亮,東方隻隱約露了絲白,雪紛紛揚揚地落著。禦輦雖是簾幕厚重,又左右各擺一隻暖爐,鳳逸天卻仍覺手足冰涼,又想到天寒地凍,那人孤身在外,不知折騰成什麽樣子,眉峰更是忍不住擰了起來。


    行至宮門,值守的禁衛早已接到旨意,恭然肅手侍立道路兩側,接著又分出十二人,將禦輦緊密地護持。


    覽秋朝那統領點了點頭,正要招唿起駕,卻忽然聽到紛遝的馬蹄聲,忍不住眉頭一皺,斥道:「什麽人那麽大膽......」剛要說下去,卻看見鳳帝撩開簾幕,竟從禦輦中走了下來,她慌忙取來厚暖的狐裘為他罩上。


    遠處馬鬃飛揚,一匹墨黑駿馬揚蹄奔來,映著皚皚雪光,隱約可見馬上側臥一人,蒼白的手指緊緊握著馬韁,有些不自然的僵硬著,臉卻埋在下麵看不清晰。


    鳳逸天瞼色一變,快如鬼魅股掠了過去,轉瞬便抓住韁繩,那黑馬仰頭嘶鳴一聲,在宮門口停住。


    鳳逸天內力已失,雖仗著身法控製住馬韁,卻仍被奔馬前衝的力道帶出好幾步,一陣暈眩一陣冷汗,嘴唇都透了白。


    他身法太快,從縱掠出去到拉住馬韁,不過瞬間之事,一千禁衛直到此時才反應過來,打了個寒顫,慌忙衝上前去護駕。


    「都給朕退下!」他冷斥一句,怔怔望著俯臥馬背上的那人,半晌才伸出手去,撥開他額前散落的碎發。


    那人似是一顫,緩緩抬起頭,年輕飛揚的臉上一片憔悴,緊握馬韁的手驀地鬆開,無限疲憊地喚了一聲,「大哥--」便直直從馬背上栽了下來,沉入無限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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