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北江市赫赫有名的北江文博城,平時人流就不少,到了周末更是人滿為患,接踵摩肩。


    這座文博城由三條複古琉璃瓦街道構成,匯聚著古今珍玩、陶瓷雜件、奇石木刻、書畫老件、古典家具乃至西方古玩等各類商品及店鋪。


    這裏說是文博城,實際上早已成了獵奇、閑逛、遊玩、消磨時間的絕佳場所。


    麵對這絕佳賞玩場所,徐坤卻顯得十分焦躁:“安仔,要不咱們去那家四百給賣了吧?”


    兩人一大早九點多鍾趕到了這裏,一口氣連續逛了十四家古玩店,幾乎沒有一家收貨。


    其中十一家剛開口,老板就直擺手,表示隻賣不收。


    得,這不是工藝品專櫃,就是隻收熟人的老江湖。


    還有兩家瞧了兩眼,扣扣索索的給了幾十塊錢,特麽的,這純屬打發叫花子呐?


    隻有一家老板瞧時間長一點,但任憑餘生安怎麽說著康熙豇豆紅釉洗的特點,最多也就隻給四百塊。


    就這,店主還信誓旦旦道“我這價格已經很公允了,現在贗品泛濫,我也得防著砸手裏是不?”


    那話,就差沒明擺著說‘你這碗也是真假一半一半’。


    “不急,再看看,實在不成,咱們再去當鋪、拍賣行瞧瞧,那邊高手多些,應該識貨。”餘生安老江湖道。


    “這——”徐坤有些優柔寡斷的點了點頭:“行,聽你的!”


    說話間,兩人又進了一間古玩店。


    這是一家轉角店鋪,麵積十分逼仄,最多十五平方,裏麵堆滿了根雕石刻、瓶瓶罐罐。


    店鋪雖小,但裏麵還愣是擺著一張小案幾,一老頭,一中年人,正拘在小馬紮上,喝著小茶,侃天侃地。


    兩人看到餘生安也不招唿,自顧自的聊天打屁。


    餘生安見狀也不惱,走過去正要開口詢問,屋內光線忽然一暗,門口出現一名黑瘦漢子。


    “老韓頭,在不在?我這次收了幾件好東西,給你瞅瞅。”


    那熟悉的聲音,令餘生安訝異。


    他扭頭看去,來人雖然逆著光線看不清楚,不過,那精瘦輪廓線還是令他認出了來人。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昨兒去他們村鏟地皮的黑瘦中年男子。


    這黑瘦中年男子顯然沒認出餘生安,他抱著一個紙箱子,在“讓讓”吆喝聲中,擠進了櫃台前。


    不過,本來還吆喝著看貨的他,看著餘生安兩人,接下來的話到底沒說。


    “兩位要點什麽?”一名老人終於招唿起餘生安,正是這家古玩店老板“老韓頭”。


    “收貨不?”


    “不好意思,我們這裏不收貨。”老韓頭連連擺手。


    “什麽貨?”老韓頭對麵身穿黑色休閑服的中年人倒來了興趣。


    “康熙豇豆紅釉洗!”餘生安也不廢話,從布袋中掏出紅釉洗。


    “是你——”擠進來的黑瘦中年男子終於認出了餘生安,不,應該說他對這碗印象太深了。


    “你認識?”休閑服中年人問道。


    “認識談不上,昨兒收貨碰上,說我誆騙他們,信誓旦旦說這是豇豆紅瓷!”黑瘦中年男子說到這,眼珠子一轉:“鑫爺,你眼光老辣,您瞧瞧這是豇豆紅瓷麽?”


    鑫爺笑了笑,指了指餘生安手裏紅釉洗道:“能給我瞧瞧麽?”


    “行!”餘生安遞上紅釉洗。


    鑫爺接過之時,說不收貨的老韓頭也湊了過來,兩人勾頭翻來覆去打量半晌,忍不住抬眼彼此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絲驚訝。


    “鑫爺,豇豆紅瓷鋪子裏以前不是收到過,您還跟我介紹過,我記得它還有個綽號叫啥美人……”


    “美人霽!”鑫爺補充道。


    “對對對,就是美人霽!”黑瘦中年人一拍大腿:“你瞅瞅這瓷器,黑不溜秋的,跟榆樹皮似的,還豇豆紅瓷,騙鬼的吧!”


    鑫爺微微吸了一口氣:“這就是康熙豇豆紅瓷!”


    “是吧,我就說……啥?這這…這就是康熙豇豆紅瓷?!”黑瘦中年渾身陡然一震,眼珠子差點爆了出來,說話都結巴起來。


    “美人霽是正紅,溫潤可愛,柔和悅目,宛若二八處子,故而稱之為美人霽!這是深紅近黑,你剛剛也說了,跟榆樹皮似的,你還說對了,這種豇豆紅瓷就被稱之為榆樹皮!”鑫爺不偏不倚道。


    黑瘦中年人傻眼了,一臉見鬼的看向餘生安。


    餘生安旁邊的徐坤更是瞪大眼睛,亦忍不住的看向餘生安,眼中盡是震驚、慚愧!


    說實話,哪怕他和餘生安是光屁股長大的發小,他也不大信餘生安的話。


    尤其是之前連續逛了十四家的挫敗感,令他更是頗為惱火。但這些負麵情緒之前有多麽強烈,現在他就有多麽的震撼!


    “小夥子,這瓷器你要賣?”鑫爺看向餘生安。


    “對!”


    “作價幾何?”


    “你能開多少?”


    “三千!”


    餘生安聞言眉頭皺了起來。


    徐坤更是急了:“老板,你自己也都說了,這是康熙瓷器,才三千,這這也太低了吧?”


    說著,他一把搶過紅釉洗,生怕被鑫爺據為己有。


    “三千已經很公允了,你自己看看瓷底,裂縫密密麻麻,這又不是冰裂瓷以裂縫為美?這種品相,三千收,我都得承擔相當風險。”鑫爺慢條斯理道。


    “這……”徐坤傻眼了。


    黑瘦中年頓時神氣起來:“看看吧,我就說過,這就算是古董,有這些裂縫也不值錢。”


    “安仔,你看?”徐坤沒搭理這貨,下意識看向餘生安。


    “三千太少了,打擾了!”餘生安也不廢話,轉頭就走。


    他查過康熙豇豆瓷的價格,最低估價都在八萬左右!


    就算品相差,估值鞋底斬,也不該三千,最起碼得給個五位數,才符合它的身價。


    徐坤見狀,也連忙轉身離去,隻是這次心情卻截然不同。


    “哎哎,等等,三千二,三千五,我這價真的很優惠了,不信你逛遍文博城,也不會有人開這麽高價,我是自己賞玩的!等等,服了你們了,四千,這是底價!”


    看到餘生安兩人走路,鑫爺忍不住留人,價格一升再升。


    當他報到“四千”之時,已經走到門口的餘生安停住了腳步。


    不等鑫爺流露出喜色,餘生安道:“鑫爺,我想問一句,既然碗底都是裂縫,不值錢了,您收著幹嘛?”


    是啊,都不值錢了,你收著幹嘛?


    鑫爺想了想道:“告訴你也無妨,鋦瓷知道吧?”


    徐坤搖頭。餘生安既不搖頭,也不點頭,隻是認真的看著他,令人摸不清虛實。


    民間有句話說:“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


    這裏的金剛鑽,說的正是鋦瓷。


    衣服壞了能縫縫補補,這瓷器壞了也能縫縫補補,這門手藝就是鋦瓷!說白了,就是用金銀銅鐵,補缺填漏。


    以前日子窮,瓷器是個金貴物品,壞了,舍不得丟,這才發展出這一門手藝。


    隻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門手藝發展越來越精湛,越來越花俏,甚至成了瓷器錦上添花的手藝,一度上達廟堂之高。


    甚至有酷愛者,買櫝還珠,專門尋一品相上佳瓷器,填入豆子,灌水撐裂,用來鋦瓷!


    “我也不瞞你,這件紅釉洗雖然品相極差,但若是能找到能工巧匠,鋦瓷修補,在碗底做上造型,還是極有可能重新煥發光彩的!”


    鑫爺繼續道:“小兄弟,四千收,真的已經是很誠懇價格了,鋦瓷也是有風險的,能工巧匠也不是誰都能認識,乃至請得起。就是能請得起,人家鋦瓷一次收費少則小幾萬,大了更是沒邊,這成本有多高,不用我細說吧?你要是覺得我誆你,紅釉洗在你手裏,你大可以出門去問問嘛。”


    鑫爺光明磊落之言,令徐坤糾結起來。


    他拉著餘生安走到店鋪外麵,低聲問道:“安仔你怎麽看?”


    餘生安低聲道:“看樣子挺誠懇的,賣不賣,還得看你意思,畢竟是你家東西。”


    徐坤想了想道:“咱們也逛了不少家,好容易遇到願意開高價的,賣了就賣了吧!這碗品相確實不好,不然人家也不會丟了,被我媽撿來。”


    餘生安點了點頭:“先別急著賣,有這四千也發不了財,我也帶了個老物件,看看能賣多少錢,到時候,我這錢多的話,我補給你,這碗留著,以後有錢了,自己找人鋦瓷。”


    “啊,你也帶了老物件?”徐坤驚訝。


    “怎麽?隻準你家有古董,我家就沒有?”


    “不是不是,我就是覺得你這出去一趟,跟變了個人似的,要不是你,咱家不得虧死?”


    “我出去這幾年畢竟不是白混的,哈哈哈……”餘生安笑。


    隻是笑容深處藏著一抹苦澀,沒人知道,他獲得這能力的前一刻,渾渾噩噩躺在泥坑中,感受著那一鍁鍁泥土砸在身上是何等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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