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將即戌時阿日才匆匆趕了迴來,那時的天還未亮,因著雨天,整個天空蒙著陰暗的深黑,如意一夜未睡,見阿日迴來便再顧不得睡覺,急忙忙的命阿日進了寢殿迴話,她起身迎了上去,阿日打著手勢告訴她那孩子命大,沒死。


    如意的心在這一刻放鬆了一些,她終究還是不忍見一個無辜的孩子就這樣的死了,她給阿日帶了些銀兩交給寶霞,想來暫時維持寶霞和那孩子的生計是不成問題的,如今皇上和皇後都以為那孩子死了,興許從此以後,那孩子便可以真的過著普通百姓的生活了。


    她拉過阿日的手,瞧著阿日沾著雨水的濕發,心微痛:“阿日,這些日子辛苦你了,瞧你的手怎麽這樣涼。”


    冬娘趕緊端了熱茶,蓮青又取來了幹淨的衣服,如意隻管替阿日搓了搓冰涼的手,阿日眼睛紅紅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絲放鬆的笑,她搖了搖頭道:“不冷。”


    阿日感覺如意的手又軟又暖,她手上的裏溫度漸漸傳到自己的手掌心裏,“阿日,快喝些茶暖暖身子。”


    如意親自端了茶遞給阿日,阿日飲了兩口,隻覺得身子裏也暖洋洋了起來,蓮青又拿熱毛巾替她淨了臉,阿日換衣服,坐了下來,才打著手勢將莫銘的事細細又跟如意說了一遍,如意想著那孩子和寶霞留在京城終歸不安全,待那孩子傷勢好了一些之後,再想個法子將他們送出京城,隻是不知宗政燁那裏怎麽說,倘若宗政燁還會在乎蘇君瑤,到時他們一並走的遠遠的才好。


    她心裏始終有個隱憂,害怕宗政無影和宗政燁不死心還會再入宮行刺皇上,其實單就自己和皇上相處的這一段時間看來,皇上的確是個憂國憂民的好皇上,雖然他下令杖殺了莫銘,可他畢竟是一個君王,他怎能容忍有這個孩子存在,說到底是皇後太過狠毒,利用這個孩子來洗清自己的所犯下的罪過,皇上不會再怪責皇後害死了舒妃,舒妃當真死的一文不值,既保全不了自己,更保全不了孩子,就如前世的自己,那麽傻,到最後害死了自己,也害死了孩子。


    她躺在床上,睜著雙眼直勾勾的盯著紗帳上懸著的鏤空薰香小銀球,她的恪兒曾經跟她說過:“母妃,你把那個小球拿下來給恪兒玩嘛!”


    淚,延著眼角無聲的流淌下來,沾濕鬢角的發,就算她如何努力,她的恪兒也再迴不來了,莫離雲,那個該死的莫離雲如今正好好的做著他的三皇子,若不是他太過狠毒,又怎會葬送了恪兒的性命,沈秋涼去了她該去的地方,她要叫莫離雲一並跟著沈秋涼去了,前世他們不是很恩愛麽?既然如此恩愛,也該死在一處,她要將前世痛加倍的報複在莫離雲身上,叫他知道什麽叫痛不欲生。


    她心裏的恨意,一層層翻湧著,外麵的雨越下越大,遙遙可見天地間一片混沌,那混沌裏漸漸透出亮光來,天明了,又是一天新開始。


    第二天,整個京城依舊籠罩在一片雨霧裏,平日裏繁華喧鬧的京城並沒有因為大雨而平靜下去,反而益發的喧鬧了,皇城腳下,最繁華的一整條大街,不知何時擠滿了人群,就連巷口處也全是人,那些人未著油衣,青一色的披麻戴孝,隻幹嚎著,臉上也不知是雨還是淚,反正是一片全濕。


    街頭的百姓指指點點,顧不得大雨,一個個臉上帶著驚異的神色紛紛議論著,隻聽那人哭喊道:“我們的晉西王死的好可憐啊!身為皇上的嫡親兄弟還要遭荼毒,天子無道,無道啊……”


    隨之附合的聲音也哭的淒厲:“朗朗乾坤,蒼天在上,晉西王何罪之有,鎮北王何罪之有,定淮王何罪之有,皇上下狠心將他們圈禁,天理何在啊。”


    “他們可是皇上的親兄弟啊!皇上弑兄殺弟登上皇上,如今還不知魘足,竟然利用太後的壽宴誆了三位王爺過來,這一來便是萬劫不複,再無逃出生天之日啊。”


    “正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如今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他想定三王什麽罪,還不是憑他兩片薄嘴皮子一碰……”


    那些披麻戴孝的人你一言我一語,哭的一個比一個傷心,百姓也交頭接耳,早有耳聞皇上為登帝位誅殺兄弟,如今所剩的兄弟也隻有三王並著一個瑞親王,瑞親王自不必說是皇上的左膀右臂,而三王卻成了皇上的眼中釘肉中刺,必不是皇上還不肯放過,找了個謀逆的名頭再治死三王。


    有人歎道:“這世上最難測的便是君心,而君王最怕的便是被人篡位,看來三王是在劫難逃了,皇上這是在忌憚自己的親兄弟啊。”


    又有人辯駁道:“皇上是好皇上,為了治災親入災地,帝後當著百姓的麵吞吃蝗蟲,才得以助百姓治了蝗蟲災害,保了萬千百姓的性命。”


    “什麽好皇上?”其中一個披麻戴孝的中年男子正是晉西王府的李管家,他怒斥一聲,又“呸”的朝地下吐了一口濃痰道,“不過是做給天下的看的罷了,他沽名釣譽愚弄百姓,就是想博取一個賢良名兒,李世民玄武門之變也隻殺了李建成和李元吉兩個親兄弟,當今皇上又殺了多少個親兄弟,難不成他還敢比李世民不成,我看他倒不是李世民,分明就是五代十國時期以猜忌和殘暴著稱的南漢中宗劉晟,欲將所有兄弟屠戮殆盡才甘心。”


    那人罵完,忽又有歎道:“唉!無人道啊,聽說連太後都氣病在壽康宮了,那晉西王可是和皇上一母同胞啊……”


    有個百姓模樣的人小心翼翼的問道:“那敢問三王是幾時歿了啊?怎麽一點消息也不沒。”


    李管家眼裏擠出一把痛淚,又伸手擤了擤鼻涕道:“可憐哪,咱們也是被皇上逼的沒法了,咱們是來活祭奠來了,雖然三王還沒歿,但也離死不遠了,若咱們不活祭奠的鬧上一鬧,興許皇上今兒就要逼死三王了。”


    “哦。”那小百姓恍然道,“原來還沒歿啊,真真是千古奇聞,還有這活祭奠來著。”


    “咱們也是被逼上絕路了啊!”李管家哭的哽咽,“不然誰還願意冒著死罪來活祭奠,咱們不忍心看著三位王爺一起給皇上逼死了。皇上連自個的手足也不肯繞過,當真是心狠手辣到令人發指,連老天爺都瞧不過的要落淚了。”


    說話間,又是哭聲震天,雨水打濕了靈幡,就連那紙人紙馬紙轎都被雨水淋爛了,上百麵白紗帳在雨中迎風飄蕩,有好幾個孩童哭的最是淒慘,聲聲喚著父王,周圍的百姓見那幾個孩子被雨打的盡濕,不免生了同情之意,你一言我一語的又說開了,有同情的,有不屑的,有觀望的,各種姿態應有盡有。


    孩子們戴著孝布,撒著紙花紙錢,紙花紙錢落滿地被雨一淋腳一踩早已爛成一團,身後還跟著一群人揚揚灑灑的吹著嗩呐,那聲調嗚嗚咽咽的秋日的淒風苦雨裏愈加悲涼,孩子們邊撒紙錢邊哭,隻哭的撕心裂肺,叫人聞之落淚。


    百姓們退居道路兩旁,整個條街哭聲動天,白幛環繞,紙錢飛散,還有一行和尚雙手合十嘴裏念念有詞的持誦著《大悲咒》。


    突然一個尖銳而淒厲的女人哭聲傳來,“王爺,臣妾知道你過的生不如死,聽說皇上已經賜了毒酒了,臣妾這就先行一步,好讓王爺黃泉路上有個伴啊!”眾人驚的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那女子忽然抽出一柄尖刀,毫不猶豫的朝著自己的胸口湧了下去。


    血汩汩而出,染紅了白色孝衣,那女子生的本有幾分顏色,如今卻是香魂一縷飄走,嗚唿哀哉死了,大雨衝刷著血腥的鮮紅,百姓們隻瞧著的心驚肉跳。


    一個孩子跑過來哭的跪倒在女子麵前,柔弱的小手扯著女子的手聲聲喊著:“娘親……娘親……”


    這一聲聲娘親不知又揪痛了多少人的心,李管家趕緊命人收了屍,那孩子隻追著直哭。


    雨仍在下,整個世界仿佛隻看見漫天的雨,雨裏夾雜著白色的紙,白色的紗帳,天地間早已是一片模糊,白茫茫的唯有那些淒厲的男人女人孩子的痛哭聲震碎了人的心腸。


    很快,便有瑞親王帶著一隊禁軍侍衛趕了過來,瑞親王瞧著為首的人正是晉西王府裏李管家,他厲喝一聲道:“荒唐!”


    李管家一見瑞親王過來,急忙叫道:“奴才是哭我家主子來了,難不成瑞親王連哭也不給奴才哭。”


    “你家主子還沒死,你哭個什麽勁。”瑞親王冷喝道,“你們若再胡鬧下去,休怪本王無情,弄來這牛鬼蛇神的一堆人蠱惑百姓,百姓的眼睛的雪亮的,豈能被你們糊弄。”說著,他迴身一喝道,“來人啦!統統給我打下去。”


    李管家身後的幾個人大哭大叫道:“京城的百姓你們瞧瞧哪,瑞親王仗勢欺人,要欺負我們這些無根無依靠的人了,今兒我們也不怕死了,就算拚了一條也要找皇上討個說法,三王有什麽錯,皇上要弑親兄弟,天理難容啊!”


    那些人哭的正起勁,不知是誰推了禁軍侍衛一把,那禁軍侍衛身子往前一動,正好撞到一個孩子身上,那孩子身子往後一仰,竟然直愣愣的栽倒在雨裏,有個婦人瘋了一般衝了上來撲到那孩子身上,兒一聲,肉一聲的哭著道:“打人啦,打人啦!皇上派人來打人啦!”她哭叫著又迴頭直瞪著瑞親王道,“瑞親王,難道連個孩子你也不放過麽?再怎麽說這孩子也算是你的親侄兒吧?好狠的心啊……”


    “你?”瑞親王此時已意識到這一場鬧局是精心謀劃好的了,經他們這一鬧,皇上反不好讓三王立時就死了,若三王這會子死了,恰好就落實了皇上誅殺親兄弟的罪名,百姓的眼裏可不一定能看到三王的謀亂之罪,他們的眼裏隻有一個事實,三王被自己的親大哥,當今皇上所迫害,他劍眉緊蹙,正要說話,那婦人忽然一把撲向他,在他身上又打又捶,哀嚎道,“你殺要就殺了我,別殺我的孩子,別殺我的孩子啊……我可憐的孩子……”


    那婦人正哭的淚眼朦朧,淒慘無比,忽聽一人問道:“這孩子果真是你的麽?”


    婦人頭一抬,霎時間怔在那裏半天都說不出話來,這世上當真有這樣好看的男子麽?她已經找不出任何形容詞來形容他的相貌,油紙傘下他一身月白長袍,長發及腰隨意而華美的披在肩,那一彎卷翹的睫毛下一雙琥珀色琉璃目通透無邪,白皙的肌膚在雨幕下益發顯得如夢如幻,合著這煙雨蒙蒙,他美好的不似人間男子,仿佛周身都籠著一團令人向往而著迷的淡白光暈,隻消他淡然一笑,便可令這天地也為之失色。


    雨打在那婦人的臉上,她幾乎覺得身子沉沉欲墜,想要努力攥出一個最美好的笑來,可明明她那樣狼狽,她微有局促的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幾乎是窒息的盯著這張看好的臉,那樣的白,白到不染一絲塵埃。


    她的氣勢頓時矮了幾分,隻囁嚅道:“自然是……自然是我的……我的孩子。”


    他唇角微微向上揚起,眉宇間帶著淡薄的氣息,那眸子裏的光卻是冷的讓人難以接近,雨飄落在油紙傘上發出一陣陣嘩嘩聲響,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不再存在,雨霧織就的輕紗迷離縹緲,他淡笑一聲道:“我隻知道這世上沒有不疼孩子的母親,你為何讓你的孩子這般淒苦的站在風雨地裏,任憑他害怕的哭泣。”他轉眸看了看那小小的身影,那孩子隻縮在女子身後,單露出一雙烏溜溜的黑眼睛好奇的打量著他,他又笑了笑。


    “你可是天上的神仙?”那孩子鑽出身子,將手放進嘴巴裏舔了舔,歪著頭打量頭他,他緩緩走過去,將傘罩在孩子頭頂,孩子抬眸衝著他露出純淨一笑,伸手指了指婦女道,“她可不是我娘親,我娘親可比她好看多了。”


    眾人嘩然,都直愣愣的盯著上玄洛和孩子,那婦女好似受了什麽刺激一般身子猛地一縮,瘋狂的雨點打在她的臉上,她抬眸看了看,四周的人都拿鄙視的目光盯著她,她強辨一聲道:“這孩子是定淮王的孩子,我是定淮王的側妃,自然也算得這孩子的娘親。”


    “狗屁娘親!”人群裏忽然有一怒罵了一聲,“怕是個不拿孩子當人看的惡毒後娘吧?”


    玄洛也不說話,單拿了一塊絹帕替孩子拭了臉上的淚水,隻伸手指著一個禁軍侍衛道:“剛才他可推你可打你了?”


    孩子搖了搖頭,懵懵懂懂道:“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是李伯伯叫我跌倒的,他還說……”


    李管家一聽不好,臉色氣的紫脹,趕緊走到孩子麵前,一把抱過孩子道:“你是誰?竟然逼問一個孩子,孩子的話豈能當真。”


    人群中又有人叫道:“都道童言無忌,孩子的話才最真。”


    百姓個個麵麵相覷,他們不知道這樣好看的男子是什麽時候出現在人群之中,一個個都愣神著盯著玄洛,以為他是誤降落凡塵的神仙,打心眼裏就帶了幾分膜拜之色,有人附合道:“三王還沒歿呢?這會子跟唱大戲似的做給誰看,當咱們京城百姓全是辨不出是非黑白的瞎子呢。”


    那人話剛完,就有個披麻戴孝的人以極快的速度穿越人群,手中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把利刃,利刃沾上雨的冰涼,寒光一閃,直逼玄洛咽喉,眾人驚叫一聲,玄洛身子微微一偏,那人的劍竟然朝著李管家手裏孩子刺去,那人臉色大變,欲收迴劍勢,可劍勢如虹,他竟然一時間難以把控的住。


    眾人又發出一聲驚叫,眼見那孩子就要命喪在劍下,隻聽得“當”的一聲響,一枚玉骨扇柄擊在劍上,那人手震的一陣刺痛,劍落在地上,孩子躲過一劫。


    “好!”有人擊掌道,“好快的身手。”


    瑞親王朗聲道:“你們這群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竟利用小小孩童,實在太過可惡。”


    “哈哈哈……”一陣爽朗的大笑聲傳來,眾人抬頭去望,隻見雨幕裏金晃晃的一片,眾人連眼睛也來不及眨一下,就見一道極快的身影略過人的頭頂,那人喝道,“可惡的還在後頭呢!”


    “啊——”的一聲銳利的尖叫刺破眾人的耳朵,剛剛那個已經自盡身亡的女子竟然起死迴生的發出一聲慘叫,她整個人突然被人拎了起來,拎的不是她的衣領,卻是她一頭烏黑的秀發,她好似痛的難以忍受,雙腿在半空在來迴不停的蹬著,嘴裏發出哭聲,“放開我,放開我……”


    都穆倫將她重重往地上一扔,指著她輕蔑一笑道:“要死也該真死,這假裝的萬一裝的不好就被人瞧出了破綻。”


    眾人又是低頭一看,才發現插在那女子胸口上的刀不知什麽時候落了下來,原來是柄帶機關的刀,哪裏還能看到刀鋒,那刀鋒早已縮進了刀柄裏,眾人恍然大悟,原來這活祭奠竟然是騙人的,是利用百姓的同情之心來愚弄百姓的。


    刹那間,百姓憤怒了,瑞親王下令將這些鬧事的人一並捉拿了,哄鬧的街上益發混亂了,忽然,衝出幾十個武功高強的人擄了觀望的百姓做人質,瑞親王下令道:“皇上有令,一切以百姓為重,不可傷及無辜。”他底下的侍衛顧忌著百姓的性命,最終還是讓諸多判黨逃走了。


    一場混亂過後,滿大街的都是烏七八糟的被雨淋的濕透的紙屑,靈幡,紙人,還有織滿了梵字經文絲緞,絲緞下竟蓋著一具冰冷的屍體,血隨著雨水被衝刷殆盡,百姓們一個個驚魂未定,這一場活祭奠立時就成了茶館裏最熱鬧的話題,人人都道當今聖上聖明,三王被圈禁是罪有應得,若不是三王謀反在先,皇上怎麽會將他們圈禁。


    說什麽皇上容不得親兄弟欲將所有親兄弟誅殺殆盡,那瑞親王不也是皇上的親兄弟麽?怎不見皇上要誅殺瑞親王,反而十分重用瑞親王,瑞親王在捉拿叛黨的時候口口聲聲喊著:“皇上有令,一切以百姓為重。”可想而知,皇上是個好皇上,瑞親王也是個好親王,隻要不動那些謀反的歪心思,皇上待自己的親兄弟還是極好的。


    人們討論的熱烈,個個談的是眉飛色舞,而身在正安殿的皇上卻怒不可遏,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陰鬱來迴在正安殿遺踱著,隻覺得對三王的忍耐已到達了極限,隻氣的臉脹紅,“啪”的一聲,他一掌擊在案幾邊上,冷硬的案角擊的他掌心一陣鈍痛,他微蹙了眉心,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阿胤,你說他們這不是在逼朕麽?”


    “皇兄,今日幸虧有玄洛叫他們露了原形,不然這形勢還真說不準,他們這一鬧,就是想逼著皇兄不能暗中處死三王,不然皇兄必落下了誅殺兄弟的罪名,失了民心。”


    “阿胤,就是如意喜歡的那個玄洛?”


    瑞親王點了點頭道:“正是他,他與如意早生情愫,沈致遠馬上就要迴府,到時皇兄就可以為他二人賜婚了。”


    “賜婚?”皇上眉頭擰到一處,“阿胤,他一個病秧子娶了如意,豈不是毀了如意的下半生?朕可是聽說他得了不治之症的。”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瑞親王輕吟道,“皇兄,你是個性情中人,自然知道這詩的意思,你既答應了如意不會強求於她,又何必令做他想,其實玄洛他……”


    “玄洛……”皇上正欲問話,忽見高庸急急的跑進來迴稟道,“皇上,剛從宗人府傳來消息晉西王要死要活非要見皇上,還揚言說皇上不見他必要後悔一生。”


    皇上臉色氣的鐵青,老五這會子竟然要見他,也好!他就去見一見這撕不動嚼不爛的五弟去,他冷笑一聲道:“朕倒想看看他還有何話可說。”他陰著臉,忽又問道,“那老五可鬧著要見太後了?”


    高庸搖頭道:“倒未要鬧著要見太後,隻說在臨死之前想見見皇上這個親哥哥一麵。”


    “親哥哥?”皇上冷笑一聲道,“阿胤,你聽聽,他何時把朕當作他的親哥哥了?”


    “皇兄,你何必再去見他,到時又要生一場悶氣。”


    “阿胤,他畢竟和朕一母親同胞,朕若連他這臨終的小小的遺願都不肯,想來太後知道了必會傷心吧?就算太後不說,朕知道日後太後必會怨怪朕。”


    “皇兄,老五若顧忌著太後就不該這麽鬧,隻是這件事也不一定就是他的主意,他和老六,老七被圈禁在宗人府,根本無法遞消息出去,這件事興許還有別人在背後操控,昨兒個塵希還派人遞了消息,近日戴綜與慕容劍秘密會麵,二人正商量著什麽大計劃,莫不是這場鬧劇就是他們的大計劃?”


    “阿胤,這雖看著是一場鬧劇,若鬧的好,朕便失了民心,失民心者失天下,有些事往往就失在一些細枝末節上,這一招看似胡鬧勝算卻大,想必那會子已有不少百姓在懷疑朕是個暴君了吧?”皇上的眸光些黯然,他咬了咬輕嗤一聲道,“隻可算他們演的再好,天也不助他們。”


    “皇兄才是天龍天子,天豈會助這些心懷叵測的烏合之眾?”


    “阿胤,你再命塵希去細細打探,看看這背後還有沒有其他人,宗政無影雄居北方,這番被他逃脫,始終是朕的心腹大患,這次活祭奠事件說不定他也有份參與,若果真如此,朕必要派兵剿滅他們。”皇上說完,那目光越來越森然,渾身罩起一股殺氣騰騰的氣勢,他恨恨道,“朕現在就去見他,去見見朕這個‘好’五弟。”


    皇上拂袖而去,宗人府宗人令率一幹官員差役烏壓壓的百餘多人跪迎皇上,宗人府大門兩側有皇上親帶的侍衛按劍挺立在門前守衛,淙淙大雨下,刀槍林立閃灼著森冷寒光。


    皇上隻帶了兩個貼身禦前侍衛去見了晉西王,當那一扇斑駁陸離的沉重大門發出近乎痛苦的呻吟聲被打開時,迎頭就撞見一行雀鴉從半空中飛略而下,發出“呱呱”幾聲叫,又飛的遠了。


    院內多年不曾修繕過,到處都是剝落的顏色,被雨淋濕的枯葉,那正中間兩根烏黑的柱子上依稀可辨雕著兩行金漆大字,隻因年代久遠,那字早已看不清了,這裏到處都是陰森而潮膩的蕭殺之氣,似乎連這裏的樹,這裏的鳥,乃至這裏看不見的小蟲兒都被鍍上了一層恐怖而昏暗的陰影。


    晉西王聽到聲音並不為之所動,隻安靜的待在屋子裏低著頭一遍遍的寫著什麽,皇上緩緩踱進屋內,那屋子竟然連個門都沒有,窗戶早已破舊隻剩一圈漆黑的窗欞,冰冷的風從門裏窗戶裏肆意的灌進屋子裏,吹的那一張張白紙發出嘩嘩的聲響。


    皇上抬眸看了看晉西王,晉西王手中一滯,已經禿了的毛筆掉落在地,他動了動身子,手一鬆,那桌上鋪著的紙隨著風被吹散開來,地上灑落的到處都是白紙,上麵密密麻麻的寫滿了蠅頭小字,每張紙上卻是同樣的一首詩《一斛珠》。


    皇上望著那密密麻麻的字,像是吞下了一個個蒼蠅一般的難愛,他難受的想要作嘔,可他不能,不能在老五的麵前丟失半分臉麵,好叫他得意了去,他深吸一口氣平複著一腔的怨毒之火,他看著他,這樣冷的天,他仍然穿著那一件單薄的紫色長衫,腳上穿著的一雙青緞靴子早已破了,露出沾了汙跡的白布襪子,他那死灰一般的眼睛裏透露著不服輸的怨恨和倔強,那一頭半灰的發鬆散的用幹枯的樹枝綰起一個潦倒的發髻,歪在半邊後腦勺上。


    這就是他的親弟弟,想當初他的親弟弟是何等的威風,頭戴金冠,身著錦緞絲袍,威風八麵,還甚得父皇的喜愛,為了皇位,他們耗盡所有的時間去爭去鬥,不知有多少次,他差點死在這個一母同胞的親弟弟的手裏,為了掀掉他,這個親弟弟在他登基之後還不肯安生片刻,隻可惜他費盡這所有的心血,到底來不過是落了這樣一個結局。其實若他安心做個閑散王爺,想必他會顧著親兄弟的麵上給他一個安老,斷不會走到今天這樣水火不容的地步。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母後一手拉著他的手,一手拉著自己的手,將兩隻小手放到一處握起,母後告訴他們:“兄弟同心,其利斷金,不管發生任何事情,都要想著他們是嫡親的骨肉兄弟。”


    隻可惜,他們這一對親兄弟,最終還是鬧了個你死我活,倒徒惹了母後傷心,其實他早就想明白了,不僅他,想必老五想的比誰都明白,這皇權之下哪裏來的什麽親兄弟,這看似最尋常的骨肉親情最終敵不過利益和權勢,那所謂的血濃於水在麵對皇權時不堪一擊。


    晉西王高昂著頭艱難的踱步走向皇上,因著恨,他一見到皇上胸口處劇烈的起伏著,他恨不能撲向他,將他撕了個粉碎,然後踏著他破爛的屍體登上皇位,可這一切終究成了泡影,他知道,他輸了,輸了個徹徹底底,再無翻身之日,他內心激動而惱怒,臉上卻帶著一絲詭異的笑,那語調也平靜十足:“四哥,想不到在臨死之前你還是肯來見我這個親弟弟了。”


    “老五,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朕想放過你,是你自己不放過你自己。”


    “嗬嗬……”晉西王輕笑了兩聲,“成者王,敗者寇,如今我沒有什麽好後悔的,我隻是不服,我哪一點比你差了,為何上天獨獨眷顧你,讓你坐了皇帝。”


    “天命不可違,是你自己執迷不悟。”皇上淡漠道,“你辜負了朕,辜負了太後,你是死有餘辜。”


    “其實你早就想殺我了對不對?我犯了什麽罪,皇上你做得,難道我就做不得,從小你就忌妒我的,忌妒父皇疼我比疼你多,在你沒登基之前,你不就一直想著法兒要除掉我,我若再不反抗,豈不成了任你捏死的螻蟻了。”


    “忌妒?”皇上冷聲一笑用極度輕蔑的眼神掃了晉西王一眼,隻冷冷道,“朕還需要忌妒你?你可以去照照鏡子再來問問朕會不會忌妒你這樣一個人,你根本不配朕來忌妒。”


    晉西王的嘴角微抽了兩抽,他臉上的肉已瘦幹了,連嘴唇都癟了下去,濃眉下一雙與皇帝十分相似的眸子閃過不忿的光,他冷笑道:“如今我是是落魄的鳳凰不如雞,我自然比不過你,你多厲害,多有手段啊?連蘇娥皇的孩子都能殺了……”他忽然仰頭狂笑了一聲,那眼裏竟笑的全是淚,淚落向滿是黑灰的臉上,留下兩道白白的痕跡,使他的樣子看上去有些滑稽好笑,可明明他的神情一點也不好笑。


    皇上皺了皺眉頭,厭惡道:“蘇娥皇不過是你安插在朕身邊的一顆棋子罷子,隻可惜這顆棋子好像也沒起過什麽作用,你依舊輸了個徹底。”


    “你可知道為何這顆棋子沒起過作用?”晉西王陰沉沉的盯著皇上又笑道,“因為她竟然愛上你了,真真可笑,一個殘花敗柳有何資格去愛一個男人,我看上她是抬舉她了,她竟然是個不識相的,她死了也好,我倒出了這一口惡氣了。”他說著,又咯咯笑了兩聲道,“四哥,玩了我玩過的女人感覺如何?”


    “你以為你這麽說就會讓朕生氣?”皇上冷笑道,“你錯了,朕不會生氣,因為不管是你還是蘇娥皇都不值得朕生氣。”


    “啪啪啪!”晉西王擊掌而笑,“好好好!皇上不虧為皇上,泰山崩於前都能麵不改色,可偏偏我今兒個找四哥來不為別的事,就是想叫四哥生氣來著,不然我死了,四哥怕是要將我這個親弟弟忘的一幹二淨了。”他直愣愣的望著皇上,長歎一聲道,“我輸給四哥,就是輸在狠不過四哥,四哥不僅誅殺親兄弟,還要仗殺親子呢?這樣弑子的事兄弟我可做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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