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欣心急如焚,剛入府門就迫不及待的飛往如芝所住的芝馥院,一陣陣帶著雨氣的風撲在她臉上,耳邊似乎有唿唿聲音響起,她不自覺的有些心冷,今兒幸虧她跟哥哥們去鬼市找到了神醫,隻是如芝姐姐已死,不知道還有沒有的救,心底壓抑著一種深切的悲痛,這麽些日子以來,她與如意,如芝相笑相伴,怎麽轉眼間就驚聞到如芝姐姐已死的噩耗。


    莫塵寰跟著明欣身後也跑的飛快,眸子裏早縱橫交錯了許多血絲,盡管如芝拒絕了她,但他還是跟從前一般的喜歡她,那天明欣將如芝的話轉達給他聽,他知道自己此生配不上如芝,他隻想她能尋到她口中的良人,卻不想紅顏薄命,香消玉殞,怎不叫他傷悲。


    唯有莫塵希迴頭若有所思的打量了神醫兩眼,他早已聽聞神醫之名,卻從未見過神醫的臉,單從神醫的身段來看倒似的妙齡女子,但聽神醫的聲音卻明明是個男子,這也就罷了,他總覺得這神醫身上有種莫名的熟悉之感,好似他們認識一般。


    如意透過灰紗見莫塵希正打量著她,心內一陣唏噓,本來她都已經按排好了一切,讓二姐姐身邊的心腹之人去鬼市請神醫,結果人算不如天算,誰知明欣和莫塵寰今兒得知如芝死訊,天還未黑的時候兩人就跑到鬼市坐在自己平常坐診的地方等著,她去鬼市時一見他兩還以為是瑞親王府出了什麽不得了事,剛想問,那明欣急的一把就將她拉住,口裏隻唿救人,莫塵寰悲傷過度,見到她竟連話也說不周全了,倒是隨之而來的莫塵希說明了一切,自己少不得隻能裝聾作啞的跟著她們迴了侯府。


    她不想讓自己的事被別人知道太多,倒不是她不相信明欣和莫塵希,實在是明欣嘴快又單純,一旦讓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怕是整個王府乃至公主府都要知道了,這於她不利,至少在安全上不利,若讓大夫人知道她就是鬼市神醫還不知鬧出多大的事了,所以也隻得讓明欣和莫塵寰受了那份悲痛。


    如意還未跨入靈堂,就聽到明欣放聲大哭,莫塵寰扶著靈柩也哭的傷悲,她剛想進去,明欣突然跑了過來,哭叫道:“神醫,還求求你救救我如芝姐姐,快救救她!”


    如意感念明欣一片赤誠之心,但顧及自己目前的身份,也隻沉著嗓子道:“姑娘,莫急趕緊將棺蓋打開,看看還有救沒救?”那聲音粗嘎的好似嗓子受過傷一般。


    莫塵寰一聽,都來不及等莫塵希來幫忙,一個人將棺蓋推開,見如芝麵色如生,比活著的時候還要好看,那心裏一酸對著如意道:“神醫,你快來看看,必是有救的。”


    如意正要走到靈柩邊,忽從門外闖進兩個侍衛,那兩個侍衛見莫塵希在此也不敢太過放縱,隻恭敬道:“大夫人吩咐過死者為大,不宜開棺,這是對二小姐的大不敬。”


    如意隻冷笑一聲,想不到這大夫人動作真快,一知道明欣他們帶著陌生人來了靈堂,趕不迭就派了人跟了過來,起先那大夫人可是連理都不理的。


    她自想著,明欣從腰間抽出一條銀白色長鞭子,臉上氣的通紅,揮起鞭子往那兩名侍衛身上打去,怒喝道:“誰說如芝姐姐死了,這會子好不容易求來了神醫,你們還想阻攔,若再敢廢一句,我手裏的鞭子就打爛你們的嘴。”


    莫塵希臉色一冷道:“人命關天,你們趕緊退下。”


    那兩句侍衛也不敢再作辯駁,隻灰溜溜的退出屋外,腳一飛就飛往盛園稟報大夫人去了。


    莫塵寰將棺材裏的如芝扶起又抱了出來,如意替如芝搭了脈,又翻開她的眼皮看了看半晌不語,莫塵寰急問道:“神醫,可還有救?”


    明欣眼裏含著淚接著問道:“神醫,你瞧瞧我如芝姐姐,一定還沒死是不是?”


    如意點了點頭,灰紗隨著夜風似波如浪,益發顯得神秘莫測,她淡淡道:“諸位莫要著急,這位姑娘因中了火蟻之毒,毒氣攻入心脈導致氣血淤堵,一時閉了氣,所以跟死了一般,幸而趕的及時,卻還有救。”


    明欣和莫塵寰一聽長籲了一口氣,如意揮了揮手道:“你們且在門外守著,隻需一柱香的時間必會救過來。”


    明欣尤還不舍,沁夏連忙將這幾人引到屋外,自己獨守在裏麵伺候著,如意拿了解藥給如芝吞了,如芝剛吞下解藥,就聽到屋外明火執仗的有人衝了過來,掀起陣陣喧鬧之聲,隻聽得一聲冷喝之聲:“住手!死者為尊,不可冒犯二丫頭的陰靈兒。”


    如意心中壓抑著極度的惱怒之情,一股火氣騰地竄起,這大夫人忒惡毒了,這會子竟然親自帶人趕了來阻止她救人,真真可笑!她以為她帶了人來就救不了如芝了麽?如意低頭看去,如芝動了動,緩緩的睜開眼睛,剛想說話,如意衝著她噓了一聲,又聽見外麵有人聲音。


    大夫人道:“世子爺,郡主,你們都是有尊貴身份的人,怎好好的半夜三更的不在王府待著,跑到我侯府來鬧事,剛侍衛去迴報說你們竟然不肯讓死者安息,掀了她的棺蓋,這事就算鬧到皇上那裏去,你們也沒理。”


    明欣氣憤憤道:“我們是來救人的,你這會子帶這麽多人來擋著想怎麽樣?難不成還想將我和我兩個哥哥綁了不成?”說著揮了揮手裏的銀鞭怒道,“你若再敢阻止神醫救我如芝姐姐,我手裏的鞭子可沒長眼睛。”


    莫塵寰紅著臉接口道:“現在神醫正在裏麵救人,你們若想強行闖,就得從我身體踏過去。”


    大夫人冷笑一聲道:“人都死了一天了,還救什麽人?沒的這裏胡說八道,我倒要親自派人去問問瑞親王爺,幹這攪人陰靈的事缺不缺德?這可是傷陰鷙的事,我勸你們還是三思而後行。”


    莫塵希嘴角含著一抹冷冽的淡笑,明亮如星的眸子裏卻寒冷如深淵,他沉聲道:“素聞夫人乃巾幗女豪傑,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當真豪傑的緊,動不動就帶上這些個狗腿子執槍弄棒的,我們是來救人的,並非擾人陰靈,若今兒這人救不活,你盡管命人將我們一起綁到皇上麵前,按什麽罪論處,我們全當認了,若你現在想強行闖入,也要問問我手中的刀答不答應?”


    大夫人微有遲疑,又聽到莫塵希仿佛成竹在胸似的,隻覺得胸口處抽痛的很,甚至連唿吸都困難起來,那背後的痛隱隱傳來,她一咬牙額上全是汗,難不成這神醫真能死生人,若神醫救活了沈如芝,那她的心血豈不都白廢了,不僅白廢,還搭上了自個的女兒,此時就算冒犯瑞親王府的人又如何,必不能讓神醫救了沈如芝,她臉色一沉,手一揮道:“上!”


    眾侍衛腳下凝滯片刻,但大夫人向來說一不二,也隻有抖著膽子持著刀槍衝了上去,雙方劍拔弩張,忽聽到屋內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音:“好吵!”


    明欣興奮的大叫道:“是如芝姐姐的聲音,哈哈哈……如芝姐姐活過來了。”說著,也不管將要衝上來的侍衛就拉著莫塵寰的手道,“二哥,你聽,是如芝姐姐的聲音。”


    大夫人聽到那聲音,那心裏仿佛被如來佛祖的五指山壓的再跳不起來,怎麽可能?怎麽能讓沈如芝活了過來?如今她再衝進去已沒有任何意思,隻會落得一個克毒嫡母欲致死庶女的名聲,她全身就像秋日落葉,被風吹的胡亂飄搖。


    一時間她腦中嗡嗡作響,忽想到,就算神醫救活了沈如芝,那必也是個跛子,沈如芝中的毒比萱兒重,說不定兩條腿的筋脈都被割斷了,一定是的,一定!


    明欣可不管大夫人一個人站在風中發怔,她興奮的將門推開,卻看見如芝安穩合目坐依在沁夏身上,大夫人如毒蛇般的眼朝裏麵探去,這沈如芝並沒有站起來,是了!必定兩腳俱廢沒本事站起來了。


    莫塵寰和莫塵希一並跑了進去,明欣蹲下身子趕緊扶住了如芝,含淚帶喜道:“如芝姐姐。”


    如芝緩緩的睜開雙眼,臉上露出一絲蒼白的笑意來:“明欣,你來啦!”


    莫塵寰激動的無所不已,熱忱的眸子盯著如芝道:“如芝姑娘,你沒事就好。”


    如意將手伸入灰紗之下,伸手拭了拭額頭上的汗平靜道:“這位姑娘剛剛醒來,身子還太虛,你們趕緊將她扶到床上讓她好生息著。”


    明欣感激的盯著如意讚道:“神醫真神。”


    大夫人一雙眼毒辣的緊盯著如芝,心裏默念著道:“一定是跛子,一定站不起來。”


    當明欣和沁夏合力將如芝扶起的時候,大夫人身上一陣熱辣辣的劇痛,她重重的咳了一聲,一股腥熱的液體從嘴裏噴了出來,她伸手一抹,猩紅一片,這怎麽可能?這沈如芝竟然能好好的站起來,還能走路,竟然不是跛子,她愣愣的盯著。


    如芝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視線裏,她隻望著那布滿喪幡的靈堂內已燒滅了的紙錢,風唿啦一吹,從屋外貫穿到屋內,那黑色的死灰隨風搖搖吹到屋外,落下黑色的薄灰,正好落在大夫人的臉上,大夫人竟忘了去擦,心血一滴滴的滴著,“嘔”的一聲,又吐了一口鮮血。


    莫塵希望著大夫人的臉色,不由搖頭譏諷道:“夫人,想不到你高興的連血都嘔出來了。”


    大夫人瞪了莫塵希一眼,忽然伸手指著如意,嘴裏咳著也說不話來,半晌才舌頭打結道:“神醫,救救我女兒,救救……”


    賴嬤嬤趕緊上前替大夫人抹抹了胸口,大夫人才喘過一口氣來,如意瞧她臉色慘白,滿嘴鮮血的樣子隻淡淡問道:“不知令千金得了什麽病?”


    “跟她一樣……一樣的病。”大夫人伸手指著屋內道。


    如意也不看她,隻問道:“令千金已病到什麽程度了?是否和剛才那位姑娘一樣閉氣了?”


    大夫人搖了搖頭,眸子裏帶著期盼的光盯著如意道:“沒有,昨兒夜裏找來了巫醫,我女兒身上的毒已經解了,隻是巫醫割斷了她腳踝部的筋脈,她成了……”跛子二字再說不出口。


    如意作無限歎惜狀又搖了搖頭道:“夫人太過性急,若令千金沒叫人治過我必可以救了她,哪怕就是她嚴重到跟剛才那位姑娘一般也有法子可救,隻可惜筋脈已斷,況且從筋脈處引出火蟻,那筋脈早已被毒浸爛,一輩子也隻能做個……”如意長歎一聲道,“隻可惜了好好一個姑娘家啊!”


    “什麽,你說什麽?”大夫人腳下一軟,身子往後挪去,賴嬤嬤扶著她,隻覺得她的身子如此沉重,大夫人著血紅的眼看著如意道,“不是真的,不是的——”


    痛,恨,悔,怒,怨種種情緒一起湧上心頭,早知道,早知道昨晚就讓那個該死的巫醫來替沈如芝治了,那樣沈如芝跟她的女兒一樣都成了跛子,早知道,早知道昨晚壓根就不應該讓那該死的巫醫去治,那樣她的女兒今日也得救了。


    隻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她痛極攻心,隻黑著一張臉望著天空指天狂笑一聲:“哈哈哈……老天爺,你不公哪,總有一天我慕容湘蘭要弑天而行!哈哈哈……”大夫人瘋魔般的狂笑不止,身上的緞織掐花對襟外裳又被鮮血染紅一片,“噗……”大夫人後背上的血還未流完,那口裏的血又濺落四方,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屋外又是一團亂麻,隻有那庭院中的月季花吐著芬芳花蕊靜靜開放,茵茵綠意盎然,獨不見她人悲愴。


    賴嬤嬤趕緊命人將大夫人慌慌張張抬迴盛園,沈如萱一見嚇得差點從床上跌落下來,隻是她腳腕上還纏著紗布也動彈不得,隻急著讓綠芽去看情況,綠芽見大夫人吐的渾身是血,死了大半的樣子磕磕絆絆的跑到沈如萱屋內道:“不好了!大夫人她吐了好多好多的血。”


    沈如萱眼前一黑,強撐著就要爬起身來,綠芽趕緊扶住了她勸道:“大小姐,夫人說了你的腳有傷暫時不能移動,那裏已有人去傳太醫了,夫人雖看著兇險也不至於就真的……”死了,兩個字哽咽在喉嚨裏不敢吐出來。


    沈如萱一把揪住了拚命的搖著綠芽道:“好好兒的母親怎麽就吐血了?”


    綠芽直被搖的暈頭轉向,腦子裏一片旋乎,隻抖著唇道:“聽賴嬤嬤說,明欣郡主和世子爺請來了鬼市神醫將死了的二小姐救活了。”


    “什麽?”沈如萱大慟,心口處好似被無數把尖銳的針刺了許多的小洞,抽搐似的發疼,那巨大的憤怒和失望化作無數把利箭一根一根的插滿她整個身體,她呆愣愣隻看見腳踝上那雪白如雲的紗布上慢慢滲血來,她大叫一聲,“不可能!”腳踝部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疼得她唿吸不過來,窒息之間便仰倒在床上。


    盛園內人來人往,忙成一團亂麻,小丫頭和賴嬤嬤隻守著大夫人幹嚎,那小丫頭看著大夫人薄如紙般的臉卻有些害怕,如果大夫人真的死了,興許她不會在日日活在大夫人剜肉的噩夢之中。


    “快——”賴嬤嬤像吃了迴魂丹一般直指屋外道,“快去二小姐屋子裏將那神醫請來!”


    小廝急忙忙的拍著屁股飛奔過去,不想神醫已經走了,他哭喪著臉又重新跑了迴來,吞了一肚子夜風,直著脖子打了一個大大的嗝,嘴裏吐出一股難聞的氣味,咽著口水道:“神……神醫已經走了。”


    賴嬤嬤一聽急得無法,顫聲道:“神醫不在就趕緊派人去請太醫。”


    這邊盛園忙亂不堪,康仁閣卻一時喜來一時憂,喜的如芝竟然被神醫治好了,而且還沒落下殘疾,那趕明兒個也可以入宮了,憂的是沈如萱偏偏沒這麽好命得神醫相救,成了跛子,老太太在床上翻來覆去的也睡不著,忽聽盛園的人來報說大夫人和大小姐不好了,老太太哪禁得住這一驚一乍,一時提不來氣也暈厥在床。


    整個侯府直鬧的個人仰馬翻,人口不安,又都知道府裏三小姐醫術最好,連平常禦醫都不如,就有人跑到晚晴閣去找如意,結果如意因為如芝之死悲傷過度,又兼為著如芝的喪事操勞過度,人已經暈倒在了床上,如今連如芝活過來的消息還未得知。


    銅壺漏盡,鐵馬搖曳,沈如萱最先醒了過來,太醫隻說她怒極攻心,血不歸經,隻要好好調理也就好了,沈如萱歪倒在床上,脊背冷颼颼的虛汗將貼身的褻衣浸了個透濕,綠芽端了一盆子裏來幫她拭汗,又為她換下了濕衣服,外麵的棒了聲敲響,已是四更天了。


    她再也睡不著,隻呆愣愣的坐著,輕輕動了一下腳,抽筋似的痛,她望著綠芽問道:“母親可醒了?”


    綠芽正欲去打探消息,那賴嬤嬤興奮著一張臉跑進來道:“大小姐,可好了,夫人剛醒過來了。”說完,又手合十仰天禱告道,“大慈大悲觀士菩薩,解厄難,救眾生,阿彌陀佛。”


    沈如萱鬆了一口氣,又著實恨著沈如芝還活著,自己和母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差點搭上自己的性命都未能治死沈如芝,她想想心裏就覺得萬分憋屈。


    綠芽幫她收拾完,又命人端了來藥,自己接過藥扶住沈如萱,用一柄湯匙勺了一口藥放到唇邊吹了吹,就要喂沈如萱吃藥,沈如萱正發著呆,忽感到唇上一燙,她驚叫一聲揮手就打翻了綠芽手裏的藥湯,滾燙的藥汁撒的綠芽一頭一臉,綠芽痛的大叫一聲,抬手趕緊去抹臉上的藥汁,不過一會,那燙的最重的部位起了一串浸著藥汁顏色的泡。


    “滾!”沈如萱對著綠芽厲喝一聲,又抬頭又著賴嬤嬤道,“母親沒事就好了,嬤嬤你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綠芽忍痛退了出去,心內難免有些不服,卻又害怕不敢講出,唯有將這些苦水吞入肚裏。


    這夏日日長夜短,沒過多少時間,那外麵就了些光亮,漸漸的光亮照散黑暗,卻是晨光眩亮,極是晴好的一天。


    冬娘一早的起來,打了簾子進來伺侯如意,蓮青趁早去了園子裏的蓮塘摘了一朵粉色的帶露水的荷花來,又拿了一個青花瓷的甕來弄了水將荷花放入水中,冬娘笑道:“這花也似人,嬌媚不可方物,更好的是此花出淤泥而不染。”


    如意笑道:“如今姑姑也會說這些話兒了。”


    蓮青道:“跟著小姐時間長了,口裏總有個兩三句詩詞典故。”


    如意扶了扶手腕上的珍珠串兒,粒粒飽滿色色瑩潤,她淡笑一聲道:“這會子不說這些了,趕緊命人抬個春凳來,我要去見見二姐姐。”


    蓮青出了屋門,冬娘又笑道:“昨兒晚上明欣郡主還鬧著要來見你,若不是我說身子不好,好不容易才睡下,怕她都要闖了進來,幸好世子爺拉住了她,又催著她趕緊迴府。”


    如意歎道:“明欣確實是個熱心腸,待我,待二姐姐都沒的說,為著二姐姐的,她竟然不顧自己的郡主身份趁夜跑到那鬼市裏去找我,我心裏著實感動。”


    “小姐待郡主也是好的,若她出了事,小姐必不會置之不理,想來都是真心換真心,也沒什麽說的,倒是世子爺和莫二公子一心護著。”說到此,冬娘長歎一聲道,“世子爺不用說自然是個好的,奴婢瞧著莫二公子對咱家二小姐真真是好的沒話說,隻可惜……”說著,又是一聲長歎。


    如意托著下巴隻望著冬娘跟著歎了一聲道:“這也是無法的事。”


    冬娘服侍如意梳洗,二人又說了會子話,如意便坐著春凳去了芝馥院,如意見如芝已經起了床,正歪在涼榻上手裏拿著一本書,眼睛也不知朝哪兒看的發呆。


    如意笑著走到她麵前忽地將她手中的書一抽,如芝一閃神笑道:“促狹的小蹄子,嚇了我一跳。”


    如意笑道:“二姐姐這會子在想什麽?瞧你紅著臉發愣的樣子,我倒真猜不出。”


    “好妹妹,快做到姐姐身邊來。”如芝伸手將如意一拉道,“昨兒晚上我隻想不到他和明欣都會來,還為著我與大夫人爭執,要說我心裏沒一點感動那是假話。”


    如意歪過頭湊到如芝麵前嘻嘻一笑道:“難道姐姐動心了?”


    “妹妹又胡說了,我隻是感動,卻未動心。”說完又歎了一聲,“到底是我辜負了他。”


    “哦?”如意笑道,“原來不是動心,卻是感動,妹妹原本還想牽個線搭個橋呢?這下子好了,妹妹這紅娘也做不成了。”


    “偏你又扯這些話?”如芝臉一紅笑道,“這會子不跟你說這些,且說咱們日後怎麽辦吧?”


    如意並未答話,隻拿眼看著如芝,唇邊溢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隻緩緩道:“過去有關漢卿小令《朝天子》雲:‘鬢鴉,臉霞,屈殺了將陪嫁。規模全似大人家,不在紅娘下。巧笑迎人,文談迴話,真如解語花。若咱得她,倒了葡萄架。’”


    如芝迷茫道:“妹妹這會子說起關漢卿的小令是作何意?”


    如意笑道:“過去咱們行事總想著既要能自保,又要治了那些歹毒之人,還不能倒了老太太那座葡萄架,所以處處受掣肘,如今姐姐已想明白了,今後咱們行事也無需再顧慮葡萄架倒不倒,自然更容易成功。”


    如芝陷入沉思,英挺的黛眉微蹙了蹙,良久執了如意的手道:“過去是姐姐糊塗,一心求著妹妹不要對付老太太,妹妹處處為我著想,還為我操了那麽多心,如今我再不想明白過來,豈不更不是人了,妹妹你盡可放心,姐姐跟你說過的話絕不會反悔。”


    如意悄然起身替如芝緡好散落的發絲,又幫她將發上的玉釵插好,歎息道:“姐姐勿需自責,妹妹並不完全因為姐姐相求,妹妹並對老太太下狠手,也因為我想從她口中知道一些事?”


    如芝感覺如意溫柔的手在她發間輕撫,有種暖洋洋舒服服的感覺,她疑惑道:“妹妹想知道何事?”


    如意的清盈的眸子裏流露出些許無奈的光,光影流轉,益發叫人看不懂了,她隻搖頭道:“說真的,妹妹也不知究竟是何事?妹妹曾聽老太太與杜氏談起過娘親,好像是件極隱秘的事,杜氏在死前還以我娘的血書哄我過去,她雖然是想騙我過去再治死我,但究竟有沒有血書我卻不知道,我總想著老太太必是知道什麽?所以一直在暗中研製一種令人口吐真言的藥方飛天之舞,現在還缺一味藥,那藥卻是媚歡草。”


    如芝驚訝道:“這世上還真有這樣的藥,若果真有,那以後也無需擔心人說假話了,咱們隻給她吃了飛天之舞便罷了。”


    如意笑道:“姐姐可知那媚歡草是何物?”


    “何物?”


    如意將頭湊向如芝的耳朵細細解說起來,如芝的臉越聽越紅,如意笑道:“姐姐這下可明白這藥為何難求了吧?”


    “既然你說三叔從瑤池舫弄來什麽陰陽合歡散,那裏麵可不就有媚歡草麽?咱們不如到那裏去買去。”


    “姐姐你當那瑤池舫是誰都能去的啊?那地方可是銷金窟,龍蛇混雜之處比鬼市尤勝,沒有姑娘家會去那裏,因為那裏不僅龍蛇混雜,還……”


    “還什麽?”


    “還是最隱秘的青樓,不過比尋常的青樓又不同,那裏不僅有煙花女子,更有各種毒藥媚藥珍寶利器,隻要你肯出錢,幾乎沒有什麽東西在那裏買不到的,有人說那瑤池舫舫主是個絕豔的女子,又有人傳說是個嫵媚的男子,沒有人見過他真實的麵目,這且先不論,就算我真得了陰陽合歡香,也需從香裏提取出媚歡草原汁,這過程中卻很危險,極有可能自己就會中了那毒,到時候我……”如意說到此便不再言語。


    如芝驚詫無比,連忙拉了如意的手道:“好妹妹,千萬別碰那勞什子,就算製不成藥也不能碰,五妹妹可不就毀在那上頭的。”說著,清眸盈盈直盯著如意,迷迷蒙蒙似涓涓碧水,“好妹妹,姐姐隻有你了,不僅姐姐隻有你,連楠兒也隻有你,所以你必定不要碰那陰陽合歡香。”


    如意握了握如芝的手腕笑道:“姐姐不用擔心,這些事妹妹都明白的。”


    如芝微微沉吟,忽然一拍大腿道:“有了!”


    “有什麽?”


    “老太太最信鬼神之說,那晚她跑到我靈柩麵前哭泣就是怕我的陰靈兒來找她,不如……”如芝如此這般的跟如意說了一通,如意點了點頭笑道,“姐姐,這法子卻還可行。”


    二人又笑談一番,卻聽見近窗的碧綠的桂花枝敲打在朱漆鏤空窗欞上,發出陣陣細響,隨著細響而來的卻是沁夏急急跑了迴來道:“二小姐,三小姐,慕容老夫人來了。”


    如芝道:“不用說,必是來者不善。”


    如意頷首半晌道:“那慧晴可放了出來?”


    沁夏答道:“倒並未聽見有慧晴的動靜,隻是今兒奴婢不小心撞見大夫人從碧雲庵帶迴來的小丫頭一臉的頹喪像,走著路還神叨叨的說,怎麽個大夫人就沒死成?”


    如意眼神竟竟飄遠,望向窗外樹影搖動,她知道那小丫頭,到現在連個名字也沒,過去她常年待在碧雲庵很少出來走動,人都喚她作丫頭,難道她害怕大夫人竟想咒她死?想著,便叫了冬娘進來又交待她務必好好盯著那小丫頭,還有慧晴,大夫人到現在都沒處置她,隻能說明大夫人確實信了慧晴的話,如今這府裏雖調了不少慕容府的人,但大夫人多年未出來理事,必然想搜羅幾個貼心心腹之人,興許那慧晴還有大用處,想著吩咐沁夏道:“你再派人去盛園盯著,若有事如實來報。”


    沁夏和冬娘領命自去了,如芝問道:“三妹妹,你就不怕慕容老夫人是衝著咱們來的?”


    “管她牛鬼蛇神,來一個滅一個。”說著,忽又笑道,“興許這慕容老夫人來會解了咱們的燃眉之急?”


    如芝更加疑惑,雙手支著下巴凝視著如意道:“此話怎說?”


    “二姐姐你想想大夫人為什麽急巴巴的朝你下手,更不會看老太太的情麵放過你,妹妹仔細想了想,不過就是為了你要入宮的事,大夫人和沈如萱怕你在皇宮得了寵反踩到她們頭上去,何況姐姐你一向與我交好,她們豈有不防咱們裏應外合的,所以才迫不及待的想要除掉你。”


    “妹妹你說的倒有理,隻是大夫人和沈如萱怎會知道我要入宮的事?”


    “姐姐忘了那鄭祿家的是老太太身邊得力之人,那裏有一絲風吹草動,她都會稟報於我。”


    如芝點了點頭,如意又道,“如今大夫人見你好了,怎會甘心讓你入宮,這會子她母女兩個還不知要商量著什麽法兒阻止你入宮,姐姐你反正不想入宮,若她們真想了什麽法兒,咱們將計就計就行了。”


    如芝歡喜道:“若果真如此,可解我災厄了。”


    如意和如芝這邊正說著,盛園那邊因著慕容老夫人的到來恢複了幾分生機,慕容老夫人滿頭白發如銀,梳的一絲不苟,紫膛臉色,八字眉微微向下吊著,一雙朱紫色的唇顯得她不怒而威,臉色很重。


    她正襟危坐在大夫人床榻之側的金絲楠木鏤空雕花太師椅上,右手邊金絲楠木如意桌上放著朱漆描花長盤,裏麵放著一色五種的銀製雕五花模子,模子裏盛著五種顏色不一的蓮蓬荷葉兒湯,老夫人也不喝湯,隻麵色凝重的盯著大夫人道:“你瞧瞧,你才從庵堂裏出來幾天就變成這死不死活不活的樣子,哪裏還有半點貞德將軍的影子,叫你父親見了又要長籲短歎的說你不中用了。”


    大夫人撐著坐起,身後隻拿著蠶絲軟枕墊著,便背後還是硌的生疼,牙咬的咯嘣嘣響:“母親,非女兒不中用了,是女兒太過輕敵,過去女兒行軍打仗知道驕兵必敗的道理,不曾想如今卻忘了。”


    慕容老夫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伸手指著大夫人道:“不說你了,就說說萱兒,好端端的一個孩子,硬是被弄成了這樣,也罷!今兒你父親一早去了宮裏要跟皇上提萱兒的婚事,你暫且將萱兒的病瞞著,等到時嫁到了梅翰林家,他們也不敢拿萱兒怎麽著,別的不敢誇口,不管萱兒成了什麽樣,他梅家也不敢怠慢萱兒半分,到時萱兒一去就當了家,咱們也不用再愁了。”


    “母親,話雖如此,隻是二丫頭一好馬上就要入宮了,這次她被皇上看中並非因為宮裏的選秀,隻一次皇宮賞月宴皇上就看中了她,她一旦入宮極有可能得了寵,到時別說萱兒了,就算她看不上咱慕容家,在皇上耳邊吹吹枕頭風也夠麻煩的了。”


    “那咱們就要她入不了宮!”慕容老夫人臉色益發深了,鬆馳的手腕上掛著個空蕩蕩的金鑲玉鐲子,鐲子晃了晃,她眉心一皺,那八字吊梢眉一聳更顯得五官擰的可怕,“毀了她的容,亦或毀了她的身都可以,我就不信憑咱們慕容府還動不了她一個黃毛丫頭。再者,劍兒在苗疆物色了一個絕色女子,本打算過些時日獻給皇上,既如此,我就飛鴿傳書給劍兒,讓他將此女趕緊獻給皇上,皇上有了絕色美人,對沈如芝的心也會淡些,就算皇上忘不掉沈如芝,聖旨也未必會下得這樣快,這恰好給了我們動手的時機。”


    “女兒隻想如此,隻恨不得拿了那把紅纓槍將那兩個賤蹄子的臉劃爛了,女兒就不相還鬥不過她兩個了,二丫頭倒還好說,心機兒算不得深,最最可惡的是那個三丫頭最是刁鑽古怪,又習得一手的好醫術,老太太曾經派了十幾個殺人在煙霞山下劫殺她都不得成功,母親你想想這三丫頭到底是人還是妖?”


    “屁話!”慕容老夫人伸手就狠狠的往大夫人眉心中間一戳,又道,“這世上哪來的妖……”正罵著,眉心一動計上心來,冷森森道,“你這話有點意思,既然這三丫頭如此難對付,不如就讓她做個妖,就如當初你府上的四丫頭成為畫皮怪物一樣,咱們可以施點法子讓那三丫頭也成為人人唾棄的克父克母的天煞妖星。”


    大夫人一聽來了幾分勁,那臉上的顏色也鬆動了些,腫腫的眼泡突出來似個金魚眼睛,她點了點頭道:“還求母親指點迷津。”


    慕容老夫人冷笑一聲道:“如今寧西災疫就快平息,但也保不定會平地起風波,隻要弄死了沈致遠,再鼓動人趁機發動暴亂,到時必會弄得人心慌慌,皇上本就為寧西災疫之事煩心,前兒個還找了欽天監夜觀星相,你說到時若再起暴亂,沈致遠一死,隻要欽天監監正在皇上麵前稍微一提點就說亂世天煞妖星降世,那三丫頭還不背上個克父克母克國運的名聲,到時就算她再厲害,那胳膊也擰不過大腿,她還能厲害的過皇上。”


    大夫人眉色動了動,又指著桌上的蓮蓬兒湯道:“母親說這些話口幹,先喝點湯解解渴,外麵也熱,這湯也能解暑氣。”說完,又道,“就為著這麽一個小賤人要費這麽大周張?”


    慕容老太太剛要喝湯,一聽此言,便把湯往漆盤子裏一放,精致的湯色撒落下來,五種顏色混合到一處,倒弄的不紅不黑的了,她指著大夫人又道:“你這孩子這麽些年在碧雲庵裏待傻了不成?如今竟一點世事不知,沈致遠本就與你大哥有嫌隙,這就不說了,那是久遠的事了,如今沈致遠是太子黨,你父親也是太子黨,隻是一山難容二虎,誰不想獨占那份功勞,何況若寧西發動暴亂,皇上必會調動你侄兒迴寧西鎮守,皇上忌諱著平南王功高震主,而我慕容家韜光養晦從來不做那占頭拔尖若皇上嫌疑的事,所以也不曾為你兩個侄兒爭取,劍兒倒還好駐守在南邊,雨兒駐守在西北,那是個極荒涼的地方,雨兒受了這麽多年的苦也該讓他迴來了,若鎮寧西災疫有功,到時你父親再暗中謀劃打點,雨兒歸京之事指日可待。”慕容老夫人一口氣說了此處,卻覺得口裏有些幹,低眸一看那蓮蓬湯都成了爛葉兒湯也喝不下了,隻接著道,“你當我慕容府會為了那個小賤人費這麽多事,她也配,不過是順腳踩螞蟻的事。”


    大夫人聽後異常興奮,那三角眼裏放出異彩灼灼,竟騰地一坐伸手就往床沿上一拍,大笑一聲道:“母親未雨綢繆,當真是高瞻遠矚,隻是此事需得精心籌謀方能成事。”


    慕容老夫人眼裏冒出一道駭人精光,隻沉聲道:“你大哥雖然廢了腿,可心卻沒廢,他與你父親和你侄兒共商大計,掃除障礙,隻等太子登基,這朝堂就是我慕容世家的了,誰像你整日介的將自己關在那見不得人的庵堂裏閉目塞聽,做個活死人,過去你父親多麽疼愛你,連你大哥都得不到他那樣的重視,你從前也還算上進,成為當朝第一女將軍,你父親為你驕傲的什麽似的,結果呢?結果你卻愚蠢至此,將自己大好的年華都葬送在庵堂裏。”


    “女兒再不會了,女兒既然出來就必不會再迴去。”


    “還算是個明白人。”慕容老夫人眼色起了幾分憐意,又歎道,“說了這半休的話,也該去看看萱兒了。”


    “母親,萱兒還不知道自己跛了腳。”大夫人抬眸無奈道。


    “我知道,現在她需先把身子養好,這件事以後再跟她說吧!”慕容老夫人起身大跨步的就邁往了另一個屋子,又與沈如萱說了些體已話,然後又去了康仁閣看望老太太。


    這兩人脾氣性格本就不對付,彼此看不慣,不過就是說了些情麵上的話,慕容老夫人又迴了盛園交待了大夫人幾句就帶著一群侍衛丫頭浩浩蕩蕩迴府去了。


    大夫人精神大振,連那背上的痛也減少了幾分,當今太子是個懦弱無能才智有虧的人,若他登基,慕容家即可幹政,到時唿風喚雨,有什麽不能的,想著,就連心中那些個悲份也少了幾許。


    或又想到老太太手中捏著她致命的把柄,倘或在皇上未死之前泄露出去,她慕容家必會遭滅頂之災,她必須要將那封信弄來,若老太太再不識相,就直接殺了她,再搜了她康仁閣,她就不怕搜不到那封信,這些事待她身子好些就可行動。


    誰知還未等到她身子好,到了近晚時分就從慕容府傳來了一個不甚好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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