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贊普號令!”


    叢蒼瀾瑚站起身來,神色漸漸恢復如常,他負手走出大門,冷笑道:“花不喇,你去替我辦件事。”


    於各軍紮營處巡完,郎懷和陶鈞一前一後迴到中軍。


    韋斯從內迎上來道:“大將軍,土蕃有使者前來求見。”


    郎懷眉毛一挑,和陶鈞道:“方才我正想著叢蒼瀾瑚,沒想到他倒和我心有靈犀吶。”話音未落,她從馬背上躍下,問道:“來的是誰?”


    “疏勒城守將花不喇和兩個親兵,態度倨傲得緊。”韋斯接過郎懷卸下的披風,道:“末將請到帳中,見探不出什麽來,幹脆給晾著了。”


    郎懷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們去備些酒水,過兩刻送來。對了,兕子呢?怎麽沒見她。”


    “迴將軍,姑娘帶著蘭姑娘出去,說傍晚迴來。”韋斯恭恭敬敬道:“應該是去諸國營。”


    說話間,已然走到大帳外,韋斯退下,親兵打起簾子,郎懷露出笑容朗聲道:“上次戰場一別,沒料到這麽快便見麵了。花不喇將軍好身手,本將佩服!”她精通土蕃語言,花不喇聽出她讚嘆的話是發自肺腑,花不喇聽得讚美,倒淡了等待半晌的煩躁,也對郎懷的敵意少了些許。他起身拱手道:“沐公迴馬槍也深得精髓,花不喇許久未敗,還想和沐公戰場上叫陣的。”


    郎懷沒在意花不喇這挑釁的話,轉到屏風後卸了輕甲,隻穿著件月白江綢薄棉衣,腰間用革帶紮起,掛了純鈞劍,緩步出來。


    她在主座坐定,道:“兩軍交戰,將軍來此,有事便敞開了說罷,不必拐彎抹角。”


    花不喇也正了顏色,端正站著右臂抵胸,彎腰行禮道:“本將奉贊普命,前來送信。贊普邀沐公疏勒城大樂門外二裏一敘,屆時贊普隻帶兩名護衛,還請沐公賞臉光臨。”


    他的親兵從懷裏取出叢蒼瀾瑚的親筆信遞上,陶鈞接過後,小心翼翼嗅了嗅,見毫無異常,才奉給郎懷。


    郎懷拆開信封,裏麵用漢字所書,倒是一筆端正碑體。郎懷兩眼看過,放在案上,笑道:“贊普有如此情調,本將自不會慡約。後日午時,本將帶壺好酒,和贊普對酒當歌亦無不可!”


    花不喇一愣,他端未料到郎懷會應得如此慡快,對郎懷狡詐的印象頓時改觀。他如釋重負般道:“有如沐公一般的對手,是我花不喇的福氣。待迴城後,我將請命隨贊普出城。我土蕃也有好酒,請沐公一醉。”


    郎懷灑然一笑,道:“現下便可請將軍同飲!”她話音方落,韋斯在帳外高聲道:“大將軍,酒菜準備好了,可否送入?”


    美酒飄香,花不喇咽下口水,目光貪婪地在案上巡了一遍,才道:“沐公,末將公務在身,不得飲酒,請沐公海涵。”


    “今天色不早,末將須迴營復命在,這就告辭了。”


    郎懷見他說得堅決,也不勸他,對韋斯道:“去取十斤,送花不喇將軍出營!”


    入了夜,明達從諸國營迴來,臉帶喜色,道:“聽說今兒你調兵遣將,分了刀斧營和勇營合兵一處,在西邊延遠門屯軍?”


    郎懷才練罷劍器,明達怎肯放過她?披風未去,就拔出短劍撲了上去。二人邊交手,郎懷邊道:“叢蒼瀾瑚派了花不喇來送信,請我一聚。這人若真鎮定下來,此戰恐怕得個一兩年功夫,咱們兵力隻有八萬,不能奇襲便得圍城,得調軍來。”


    “也是,八萬對八萬,又沒了黑火,死拚劃不來嘛。”明達說話間反手一撩,逼得郎懷不得不仰頭後退,明達不依不饒斜臂橫劈,郎懷輕笑著單手撐地,格開她的短劍,左腿一撥,明達登時被掃倒,跌入郎懷懷裏。


    “你呢,進展如何?”郎懷親了口明達額頭,明達哼道:“你教我的劍招裏分明沒有這些嘛。”


    郎懷扶著她起身,道:“劍招是死人是活的。夫子曰學以致用,你糊塗了?”


    明達若有所思,忽而嬉笑道:“你打贏了我,我不開心!你說說怎麽辦?”


    “聽你的。”二人攜手迴帳,晚飯都已經準備好,擺在案上。


    “你見叢蒼瀾瑚之時,我要打扮成你的親衛跟著!”明達拿起銀勺先喝了口骨頭湯,拿起餅掰成小塊兒丟進湯裏,等餅吸收了湯汁再吃,端的美味。


    “好。”郎懷笑道:“不過也不必打扮成親衛,一起去就成了。”


    “是是是!我的大將軍。”


    三日後,前鋒營林先在距離大樂門三裏處布下重騎三千輕騎八百,他自己亦是戎裝規整,遙望北方不遠處的昨日才搭起的篷頂,啐道:“也不知有啥好說的,難道見一麵還能兵不血刃麽?”


    李進也得了消息,但未得郎懷軍令,他隻帶了幾個親兵,跑這兒來看熱鬧。“敘敘舊吧。”李進笑嗬嗬道:“再說,隻怕大將軍也藉此挑撥離間,咱們少花費些功夫。”


    “按我說,就該把各營全部調來,二十萬大軍,圍也圍死他!”林先憤憤不平,道:“如今就八萬,夠個屁啊!”


    李進瞥了下西邊兒,低聲道:“你是不想見你堂兄吧?聽說你成婚的消息傳迴去,當家的很不滿意。”


    林先被他猜中心事,麵上的疤都紅起來,“快滾快滾快滾!”


    固守循州輪台幾月,他二人通力合作,早就熟識。林先一般也不顧忌李進郡王殿下的身份,隻拿他如同袍。


    “我和林達見過,可比你穩妥多了。”李進也不惱,笑道:“他不慣西域氣候,比在長安時候瘦了許多。”


    林先摸著下巴上的鬍渣想了半天,道:“這可慘了,堂兄本就白淨,如今可不成了文弱書生一般的小白臉?”


    李進一愣,沒料到林先說出這等子渾話來,他附和道:“你還真別說,咱們軍中兩個異類,一個是你堂兄,一個是咱們大將軍。但若論起來,你堂兄忒白,若是剃掉鬍鬚,擦胭塗脂的,再換身衣裳,可不像個大姑娘?”


    林先笑得臉都變形了,偏生有個親兵來稟報兩句,他隻能憋著應付完,才續道:“照你這般說,大將軍若白點兒,和姑娘並肩站著,豈不是更像姐妹了?”


    李進抬頭望遠,沒太在意他的話,正經道:“他們進去了。”


    第145章飲馬長城窟(二)


    郎懷身邊隻帶了明達陶鈞,陶鈞懷裏還抱了壇蜀中名酒劍南春,三人都不過是尋常裝束,連輕甲都不著。


    臨時搭建的篷裏放了張大案,已經擺滿了吃食。叢蒼瀾瑚早已落座,他不起身,隻一揮手,另一個人拍開酒罈,給郎懷的粗陶碗裏斟滿了酒。


    “這是從土蕃帶來的青稞酒。”叢蒼瀾瑚見郎懷大大咧咧坐下,拿起酒碗一飲而盡,露出個激賞的神色來,贊道:“沐公當真好手段,我的花不喇將軍本對你厭惡得緊,從你營迴來,卻對你是讚譽有加。”


    郎懷哈哈笑道:“這卻不是手段,憑心意罷了。”她這才對斟酒的人道:“這位是?”這人穿著直綴,又挽著胡髻,從臉麵看是個漢人,打扮著實不倫不類。


    “沐公好,在下司墨,是贊普的軍機參將。我雖是漢人,但各為其主立場不同,請沐公恕在下不能以民禮相見。”司墨老成持重,頗得叢蒼瀾瑚器重信任。


    花不喇接過陶鈞送上的美酒,當即拍開封泥,酒氣迷漫開來,他贊道:“真是好酒!”


    叢蒼瀾瑚不急,郎懷更不急。明達坐在她身側,品嚐地道土蕃美食,更是一臉閑淡。


    這頓飯似乎當真成了飯局,席間叢蒼瀾瑚介紹各菜來歷,倒也頗多趣味。郎懷許久不曾碰酒,喝了兩三碗後,便隻肯慢慢品嚐,說什麽都不肯一飲而盡。


    叢蒼瀾瑚漢語官話流利,但他們說得快,花不喇就聽不明白。叢蒼瀾瑚允他跟來,也是因此,便不做理會。


    “說起來,我土蕃美食,拿得出手的也就這麽多了。”叢蒼瀾瑚喝了口熱油茶,笑道:“當初在大明宮中,日日所用,幾不重樣。大唐之多姿富饒,實讓我驚訝羨慕。”


    郎懷道:“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贊普這話,不知你身後的土蕃士兵聽得了,可會心寒?”


    叢蒼瀾瑚言外之意被她輕而易舉擋了迴來,他也不惱,看了眼明達道:“姑娘風姿卓越,沐公好福氣。”


    “我也好福氣,隻不知我那姐姐,是不是如我一般好福氣?”明達頭都不抬,讓叢蒼瀾瑚一愣,繼而慡朗大笑起來。


    “沐公,當初我求娶她,不過是因為她的身份著實了得。”叢蒼瀾瑚挑白了道:“如今我有固城,自會珍重待之。”


    郎懷隻露齒一笑,道:“贊普,如今形勢,就算你我連襟,本將也不會放過你。”


    氣氛陡然劍拔弩張起來,司墨麵沉如水,陶鈞微微躬身,明達也有些緊張,唯獨花不喇沒事人一般,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悠然自在。


    叢蒼瀾瑚往後一靠,道:“郎懷,我是低估了你。但想輕易戰勝我,你還嫩了點兒。”他神色坦然,道:“若我是李遷,你隻能落敗。”


    郎懷收攏笑容,道:“若你是李遷,陛下容不得你。”她所言陛下,自然是指明皇而非李遇。


    “哈哈哈,我的王位如何得來,你莫非忘了?”叢蒼瀾瑚仿佛聽到個極好的笑話,半晌後才平靜下來,“而今,我知道想要整個西域或許艱難。但我要這半壁,難道不是輕而易舉?”


    郎懷做出個恍然的表情,道:“哦,贊普的意思,是想劃線而分治。西域幅員廣闊,大唐土蕃,各取一半?”


    叢蒼瀾瑚道:“沒錯。以硫水、別茲暗河為界線,我要疏勒至於闐一線,以北盡歸大唐。你我均開疆拓土,你意下如何?”


    郎懷嘆道:“贊普這是老糊塗了。西域諸國隻是我大唐屬國,偌大西域,我大唐隻取四鎮和幾處小城。贊普這話,應該請了那些國王來商議,與大唐、與郎懷俱無關係。”


    叢蒼瀾瑚帶著可惜道:“郎懷,你若為王,未嚐不可吶。”


    這等挑撥之言,若傳迴長安,隻怕李遇案頭又得壘起紙牆來。郎懷不動如山,嗤笑道:“本將為大唐世襲國公,食邑萬戶,統兵二十萬。除卻我大唐天子,誰人有此胸懷?”


    叢蒼瀾瑚再嘆:“沐公胸懷若江河,終究不是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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