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怎麽救?孟君唯背上的傷還噴著血,五髒六腑因為滿月春開始腐敗,要他怎麽救?隨便說兩句話就救得了人嗎?


    「真的?」她抖著,完全無法壓製住這股打自內心深處猛爆迸裂的寒顫。


    她害怕,恐懼著即將要失去他。


    龐亦然看著她,想承諾她,但又覺得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可眼前若不安撫她,他真怕她會……瘋了。


    「伊靈……」孟君唯虛弱的聲音傳來。


    伊靈二話不說推開龐亦然,快步來到他的身旁。她的發亂了,釵倒了,就連繡上吉祥花紋的薄透襦衫上滿是斑斑血跡,她也無心理睬,抓著他的手,貼在她淚水橫陳的頰上。


    「我在這裏。」她柔聲笑著,笑眯了水眸,滾落更多的淚水。


    「你沒事吧?」他瘠極問著,臉色發黑,血痕彷佛深入到他的體內去了。


    「有事的人是你!」她想生氣,卻發不了火,想溫柔與他對話繾綣,卻又沉不住氣,她好怕。「怎麽會有人像你這麽胡閙的?!」


    孟君唯聞言,啞聲笑著。


    龐就然瞅著他,快速在他背部上完藥後,隨即道:「靈兒,我去解析解藥,待會就過來。」


    「好。」她用力點頭,又對著孟君唯說:「你再撐一下,就然會把解藥弄好帶過來的。」


    「不了,解藥給思唯,我用不到。」他的時間到了,他知道。


    「給思唯?」原要離開的龐就然不由得迴頭。


    「君唯說,思唯會變成這樣,極可能是他體內也有滿月春的關係。」伊靈急急解釋。


    龐就然眯起黑眸,快速想通。「我懂了!哥,你幫我的忙。」他拉著兄長充當助手,快步離房。


    「就然,要先解開解藥,知不知道?」她扯著喉嚨吼道。


    思唯可以等,但他爹已經沒時間可以等了。


    她心急如焚,卻又聽見他低低笑開,那愉悅的調調,像是落葉落入湖中,震起淡淡漣漪。


    她貪戀著他的笑,緩緩地俯近他,吻上他微涼的唇。


    孟君唯微愕地停了笑,對上她羞澀又多情的瀲灃水眸,好想親觸她的頰,但他卻連抬起手的力氣都沒有。


    「對不起。」對看好半晌後,他低啞喃著。


    「對不起什麽?」明知道他在對不起什麽,她卻是故意裝傻,曲解道:「對不起拋下我這麽多年不聞不問?知道就好,我呢,大人大量,不會跟你計較,隻要你往後不要再丟下我不管就好。」


    口吻從一開始的俏皮轉為沉重卻又企圖輕鬆的央求。


    孟君唯難以移開眼,也舍不得離開她唇邊的柔潤和甜美。「還記得咱們在草叢裏初見麵的時候嗎?」明知道她故意轉開話題想要求個承諾,他還是什麽都不能給,隻想在最後,把一直擱在心裏最深處的內疚和歉意說出。


    伊靈微抿著唇,佯怒想打斷他,想不到還是被他搶先——


    「你那時抱著伊武,這雙漂亮的水眸直瞅著我,眨也不眨,像在示威,像在恫嚇,用盡力氣地保護著伊武。」


    「我不記得了。」所以,不要再說了。


    「是嗎?」他笑著,卻摻著歎息。「其實,我那時是要去殺你的。」


    「不要說了!」


    「師父說,斬草要除根,不準我留下活口……」


    「不要再說了,我不要聽!」過去了,都過去了,她隻記得他的好和溫柔的擁抱。


    為了他,她可以背負罪名,就算爹娘不原諒她,她也不在乎!


    「可是,我下不了手。」他用盡了氣力,總算挪動了手,輕觸著她滑膩而發涼的頰。「我是個孤兒,當年也是姊姊護著我……你保護著伊武的模樣,讓我很動容,讓我想到了我姊姊,我就再也下不了手,明知道不該救你,但我還是救了,就算有一天你會恨我、怨我。」


    他還記得,當他試著微笑,化解她的心防,輕輕地將她摟進懷裏,她鬆卸心防在他懷裏大哭時,他就對天發誓,一定要用命來守護她。


    因為她,讓他下定決心離開師門,不再讓自己的雙手沾滿血,不願意再殺人,可惜事與願違,他終究還是傷害了許多無辜的人。


    但盡管如此,他依舊私心的想,隻要能保全她,要他殺盡天下人,他也不後悔。


    「我沒有恨你,甚至怨過你。」她抿著唇,不讓盈眶的淚水滑落。


    「為什麽你要為我做到這種地步?」他啞著聲,激動著,感覺血液在體內開始逆衝。


    「那麽,你又為什麽要為我做到這種地步?甚至連命都賠給了我?」她瞪著他,淚水在眸底打轉,像是一彎滾燙的琉璃。「內疚?自責嗎?隻是因為你在贖罪?我說過了,就算是贖罪、是彌補,我都不在乎,因為……」


    「不,是因為我愛你。」血液逆衝得太快,他的腦袋一片渾沌,空白得像是要把他所有記憶都抹滅,唯一不忘的,在他這一生中,他——「我很愛你,我寧可死的是我,也不要是你。」


    伊靈瞠大水眸,渾身發著顫,勾彎唇角的瞬間,鬥大的淚水滑落。


    「也許由憐生愛,又也許是日久生情,我一直看著你,好想一直寵愛著你,但是我不能……」他真的好舍不得閉上眼,因為他要把他最愛的女人身影深深地格印在眼裏,不忘。「聽玉玨說在金陵發現你時,我馬上趕來確定,但我隻敢遠遠地看著你,好想再靠近你一點,卻又怕玄手門的眼線會發現我們相逢,淨嵐會對你不利……」


    她沒有辦法言語,好半晌,傻氣地笑著,又哭又笑的。「你愛我,你愛我呢……」他不是不要她,不是對她無動於衷,她早就知道,但聽他親口說出,她這輩子真的是無憾了。


    孟君唯莞爾,就知道她盡挑愛聽的,用她的柔軟包容著他的掙紮。然而,他現在不再掙紮,他好累,想要好好地休息,神智開始飄忽,彷佛快要隨風消逝,虛幻之間,聽著她說:「我們有好多事都沒一起做過呢。」


    他笑著,靜靜地看著她。


    「我在想,等你的傷好了,我們去遊山玩水,好不好?」


    他開始幻想與她徜徉在五湖四海之中,錦繡奇景皆有他倆的身影。


    「然後,我們去看塞外的胡人,大漠的風光,你覺得怎樣?」她噘起小嘴,滿心期盼。


    他笑眯了那雙黑潤的眸。


    「不然,我退一步好了,咱們去逛市集,聽說長安還有徹夜不休的夜市集呢,每個舖子張燈結彩,熱鬧得像是在過年。」


    他舍不得閉上眼,笑意還在唇邊。


    「好吧,好吧,我再退一步,咱們迴蘇州,你知道嗎?蘇州每年五、六月時有蓮花祭典,很熱鬧的,男子以花為信,贈送到所喜愛的女子手中,但是你要記得喔,不同顏色代表不同的迴答,好比,白色代表你愛我,紫色代表你會永遠愛我,黃色代表你一輩子都會愛我……」她說到最後,幾乎語不成句,淚濕香腮。


    他還笑著,眸色好溫柔。


    「你知道嗎?一年有四季,但是你對我的記憶卻隻在夏天,如果可以,我想要春天時待在這杏花飛舞的蘇州,夏天時,咱們到佘杭渡舫,秋天時,咱們再到江都賞楓紅,冬天時,咱們一起在這裏過年,好不好?」


    她淚如雨下,瞅著還笑著的他,用力地抓著他的手抹去她臉上的淚。「你有沒有感覺我在哭?你有沒有聽見我的哭聲?為什麽我已經這麽傷心了,你還舍得離開我?孟君唯,你怎麽狠得下心?」


    她嗚咽一聲,像個孩子般嚎啕大哭。


    他的脈搏好微弱,幾乎已經感覺不到,就像是魂魄尚在,但命已失。


    這一個用生命守護她的男人,她還能用什麽迴報他?


    她寧可背負不孝的罪名,也要換得他一生的陪伴,但是他把一切都給了她,她可以給他什麽?


    如果他都寧可犧牲自己來成就她,難道她就不能用自己的命來換他的?


    伊靈驀地抬眼,渙亂的神色漸散,眸色清篤起來。


    對了,還有命!


    她的養生內勁,可以護住他的心脈。


    就算就然不讚同,可事到如今,她也顧不了這麽多了。


    她跪坐在床邊,緊抓住他的手,徐緩調勻氣息,慢慢地把內勁渡入他的體內。她從小就不愛學醫,不愛練武,卻偏愛娘研究一輩子的養生內功心法,這一套心法能保護自己不染病,也能夠防止他人傷害她,如今,她要把她所擁有的都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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