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少爺,還沒告訴我,您究竟怎麽稱唿呢。」他好想知道呢。


    「我叫伊武。」她爽朗地道。


    「伊……武?」龐亦然眯起眼,再次確認。


    「有問題?」


    「沒沒沒,半點問題都沒有。」龐亦然笑咧了嘴,萬般壓抑著內心狂燃的喜悅,一路翻了幾個跟鬥朝外而去,現場響起了叫好聲。


    她則又看愣了眼。覺得這書院裏可真是有趣,什麽樣的人都有。


    「別和他走太近。」孟君唯審視她的視線,淡淡提醒。


    「欸?」原本想問為什麽,但想了想,還是乖乖地閉上嘴,警告自己絕不能忘了此次來的任務。「是。」


    用過午膳,到學堂後山小徑往下走的軟泥廣場上,伊靈才明白,為什麽孟君唯要她低調一點。


    廣場上,所有學子列陣兩行,而她排在末席,但她卻可以輕易地感覺到,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有驚豔的,有打量的,有不屑的,有狎戲的……女扮男裝還能被狎戲,這就真的是……很無言以對。


    「伊武。」站在廣場前頭的孟君唯喚著。


    「是。」伊靈硬著頭皮站到最前列。


    「你不用出席。」


    孟君唯話一出口,底下一片嘩然,彷佛對這個決定不滿極了。


    「孟先生,你會不會太偏心了?」


    「就是,瞧他長得細皮嫩肉的,你就不讓他上槍術課,這太說不過去了吧?」


    底下一陣撻伐,但沒人敢說得太大聲,因為最容易造反的那幾個,聽說被孟君唯賞了巴掌之後,給罰在房裏禁足呢。


    「她第一迴上槍術,壓根不懂陣列,排她下去,隻是亂了陣,倒不如要她先在一旁見習幾堂課再上陣。」孟君唯一貫不疾不徐的口吻,沉靜的黑眸緩緩掃過每張不滿卻又不敢張揚的嘴臉。「還有意見嗎?」


    誰敢有意見啊?又不是自找死路,存心找巴掌挨。但是,偏偏有人舉手了——「我有意見。」


    所有學子動作整齊劃一地朝伊靈看去,但聽她說:「就算我沒上過課,但是並不代表我不會。」拜托,到底是誰要她低調一點的?


    既要她低調,又給她特權,到底是要她怎麽低調啦?


    孟君唯沉著眼,清楚她的心思,但還是態度堅決。「你下去。」


    「先生!」


    「下去!」他沉聲低斥,隨即轉開眼,沉冷目光落在其餘正賣力竊竊私語的學生。「取槍、擺陣!」


    「是。」學子喝聲應答,到一旁槍架取槍,立即就定位。


    伊靈見狀,很不聽話地也衝到槍架前要取槍,手才摸上槍,就被人扣住。「先生,我也要上課啦。」


    孟君唯不語,一雙眸冷鵞得嚇人。


    「哎呀,這是怎麽著?」不遠處,孫玉玨搖著羽扇緩緩走來,帶笑的桃花眼直瞅著兩隻手的交扣點。「真是師生情深呢。」


    孟君唯不悅地迴眼瞪去,那眸像是會說話似的,警告著他,哪邊涼快哪邊去。「今天很熱呢,悶得我汗如雨下,實在找不到半處涼爽之地呢。」孫玉玨也不是好打發的,一讀出他的警告,立即說出自己的難為之處。


    「這堂是我的課。」孟君唯冷聲提醒。


    「我知道,但書院又沒規定,不是我的課,我就不能到場觀摩。」孫玉玨笑得皮皮的,停在他身旁,視線依舊落在兩手的交扣點上。


    孟君唯不悅地鬆開手,伊靈倏地抓起槍就跑。


    「人家喜歡練,你就讓人家練嘛。」


    「關你什麽事?」


    「護得太明顯,會害她的。」


    「給我閉嘴。」


    「要我閉上嘴是無所謂,但……」孫玉玨的眼掃過底下一群想生事的學生們。「要他們閉嘴,那就比較難了。」


    孟君唯眸色寒戾,讓孫玉玨乖乖地以羽扇掩嘴遠離幾步。


    孫玉玨一身白袍,斯文儒雅,孟君唯一身玄色勁裝,落拓昂藏,一黑一白,一冷一熱,個性南轅北轍,聽兩人針鋒相對,更難以想像他們是好友。


    孟君唯眸色噙惱地瞪著躲在角落的伊靈,旋即別開眼,念著陣列號令,「起!」


    「喝!」


    「頂!」


    「喝!」


    「刺!」


    「喝!」


    伊靈一個人在角落裏忙得滿頭大汗,方向錯誤,角度錯誤,還差點打到同學,作揖陪笑,繼續努力,卻依舊錯誤百出,忙到最後,完全跟不上節奏,還很狼狽地跌坐在地,吃痛了也不敢出聲,倒是聽見了陣陣不客氣的大笑聲。


    大夥笑得很樂,她成功地娛樂了大眾,卻不見半個人對她伸出援手。


    直到有一隻手探來——「謝謝。」她很自然地想要探出手,然而那雙好心欲拉她一把的手卻被人硬生生拍開,而她的手在下一刻被緊扣在另一隻溫熱的大掌之中,是熟悉的熱度,不用抬眼,她也知道是誰。


    「休息。」孟君唯令道。


    學子各自找蔭涼處休息,有的熱到脫掉衣袍,袒胸露肚的,伊靈嚇得趕緊轉開眼,視線落在孟君唯微敞的衣襟,看得出他有著極為厚實的胸膛,緊實的脖頸線條,非常陽剛而強健的體魄,沒來由的,她雙頰發著燙。


    「哎呀,伊武,你的衣袍都髒了,趕緊脫掉吧。」孫玉玨不知何時又飄到兩人身邊,打量著她。


    「脫、脫掉?」不用吧。伊靈收起驚慌,努力沉穩以對。「不用了,謝謝孫先生。」


    「哎呀,又不是娘兒們,幹麽這麽婆婆媽媽的?」孫玉玨邊說,邊伸出手,準備要幫她脫衣服。


    伊靈慢半拍,沒閃過去,倒是有人替她擋駕。


    「關你什麽事?」孟君唯抓開他的手。


    「怎說不關我的事?我的學生袍子髒了,身為夫子的我,關心關心她,又有什麽不對?」


    孟君唯冷冷看著他,不發一語地朝他下盤拐去,玉樹臨風的孫玉玨立即難看地摔了個狗吃屎,一身月牙白的長袍沾滿地上的泥濘。


    「你……」過份了唷,兄弟。孫玉玨佯裝兇狠地瞪著他。


    「先關心自個兒吧。」他冷哼著,隨即又對著其他學生說:「休息一刻鍾,就接著練昨天習過的課程,誰敢偷懶,等著挨罰。」


    「是。」


    話落,他隨即拉著伊靈離開,迴到雅蓮閣,淡淡吩咐。「我去幫你備熱水,你梳洗一下。」


    「嗄?」沒必要吧,這點程度,隻要換件袍子就好,況且備熱水的事,也不是他在做的吧。


    「你的頭發髒了。」丟下這句話,他逕自朝後院而去。


    「頭發髒了?」她喃喃自語,抓起自己束起的長發瞧著,確實是髒了,但不過是一些塵土,拍拍就好了,幹麽一定要洗?


    心裏疑惑著,乖乖地迴到西廂,屏定言並不在,她才想起,這時分,所有的書僮應該都在廚房那兒幫忙,那麽……這雅蓮閣裏,不就隻有她跟他?


    這人究竟在打什麽主意?


    她坐在屏榻上細想著,沒多久,便見孟君唯端著熱水入內,注入浴桶裏,她嚇得趕緊站起。


    孟君唯無視她的驚嚇,動作俐落,來迴走了幾趟,替她備好熱水,催促著她。「雖說天候極熱,但以防萬一,還是得泡熱一點。」


    伊靈傻眼。有沒有必要對她這麽好啊?


    他是真的對她有意思是不是?所以這是在討好她,等鬆懈她的心防後,再一口吃掉她嘍?


    可是,不像啊,他真的不像那麽惡劣的淫魔,他的眼裏沒惡意,更沒邪念……


    可是,替她殷勤備熱水,這個舉動就有待商榷了。


    「快點。」他說著,隨即走到房門外。「我替你守門。」


    伊靈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但聽房外的他緩聲催促,她著魔似地輕解衣衫,不過卻和著中衣入浴桶,一雙水眸隨時注意著房外的狀況,若真有個萬一、萬一……萬一個頭啊,她不是來誘惑他的嗎?


    他肯硬上,她倒算是完成了使命……唉。


    伊靈心不在焉的洗澡,視線不斷地纏繞在房外站得直挺的男人背影上。


    他的肩很寬,靠著時很安心;掌心很大,握著時很暖,而他就站在那兒動也不動,替她守著門。


    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男人?為何教她如此亂了心序?


    【第三章】


    翌日,天一亮,厚重的雲層染了墨,宛若隨時都會覆蓋大地,整個空間悶得難以透氣,然而今日卻是半年一期的夏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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