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姣轉過臉盯著慕越,日光照在她皎白的臉上,眼眸微微眯縫起來的樣子像隻不好惹的貓。


    “哦,隨便你。”她從口袋裏掏出u盤,隨隨便便地伸到了慕越麵前,“給你。”


    她放棄得也太快了,慕越都有些懷疑她的用意了,遲疑了片刻沒有接:“你到底想”


    “給陸端寧添堵啊,憑什麽隻許他刁難我不許我折磨他?”雲姣理智氣壯地說。


    慕越沒迴話,默默抽走了她激動揮舞著的u盤。


    “其實今早我的第一個電話不是打給你的,可是他不接,不然我還想用這個錄音要挾他呢。”雲姣毫無顧忌地說,“新聞上隻說他是不是瘋了也沒說他死了啊,他憑什麽不接我電話?”


    “因為他在和他媽媽打電話。”慕越快聽不下去了,忍不住問,“陸端寧也沒怎麽你吧?你怎麽這麽討厭他?”


    “那誰知道,”雲姣聳了聳肩說,“可能因為你是我哥吧,我們做妹妹的都很恨嫂子的,尤其是男嫂子。”


    慕越怔愣在原地,雲姣卻扭頭走了,趿拉著毛絨拖鞋說,“你過來,我再免費送你一樣東西。”


    說要送又遲遲不給,反而帶著慕越在家裏東摸西逛,炫耀她是一個物質條件多麽優越的小女孩。


    慕越早就不記得父親長什麽樣了,他死的太早,留一雙兒女怨恨又糾結地長大,自己卻化作一縷尋不到的塵煙。


    慕越原以為會在這裏見到他的照片,然而並沒有,各個地方擺著的都是雲姣的,從小到大,每一歲都沒有空缺,她是這個家裏真正且唯一的掌上明珠。


    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迴憶起來一件舊事,想在這時候告訴雲姣。


    很多年前,一個女人意外發現自己懷孕了,而孩子的父親恰好是個多金又大方的英俊男人,他們雖然已經分手了,但再要一筆打胎費也理所應當,她便給男人打電話,要他給自己兩萬塊錢。電話打過去,她才知道男人正值婚期,他沒時間應付她,出手卻還是一如既往的大方,吩咐助理給她打了二十萬,還囑咐她照顧好身體。


    慕越的生命本來應該終結在這個時候,成為一抹血或者不成形的胚胎流在手術台上,卻因為一個翻了十倍的數字助長了那顆本來不會有的貪心,成了一個無人期待他降生的小孩。


    他仍然記得那一天,許秋醉醺醺地癱倒在沙發上,伸手捏他的臉,杏黃色的指甲幾乎要掐進肉裏,她卻在笑,笑得那麽快意:“你跟我鬧什麽啊?再不聽話媽媽就不要你了,哈哈哈哈慕越,你以為我想要你嗎?我隻是想要那二十萬而已……”


    那天之後,慕越再也沒有用與她置氣的方式博她關注,他想賺錢,不管用任何方式,他要拿到二十萬,還給許秋


    從此和她再沒有一點關係。


    後來,他給自己捏造一個理想中的人格,他在父母的疏忽裏長大,在人人欺壓的逆境裏成長,任何風吹雨打都動搖不了他,理所當然地,他會成為一個勇敢、驕傲、執著的人,他溫暖又堅韌,會有很多很多的人被他吸引,成為他的朋友……他會有一個盛大光明的未來。


    他把那個真實的、灰撲撲的自己融進這個光鮮亮麗的殼子裏,靠這個人格騙到了很多人的喜歡,也確實賺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二十萬。


    可是,就算他把這筆錢還給了許秋,他把一個又一個二十萬送給許秋,也迴不到最開始,阻止那個錯誤的開頭阻止許秋把他生下來。


    而他卻不可抑製地在這個與自己並不適配的殼子裏,越來越厭惡那個卑劣又可憐的自己。


    “可是,我看到的你就是你理想中的那個樣子啊。”雲姣說,“你以為你能比陸端寧還能裝?能騙過所有人的眼睛還不露餡?想太多了吧。我就是覺得你長得好看人品也不錯,不行嗎?不然鬼搭理你,讓人把你揍溝裏去撈都撈不出來才符合我的風格。”


    慕越還沒來及感動,又聽到她說,“我就說談戀愛會讓人變傻逼,迴頭得讓筱筱少談點。”


    慕越無奈地說:“你罵誰啊?”


    “罵你啊,這裏除了你還有誰。”


    窗外,初冬的花園被白雪覆蓋,風一吹,枝條的積雪就簌簌下落。


    陽光灑至窗前,金光燦燦地照在慕越身上,雲姣看了他片刻,忽然上前,伸手抱住了他,“你不怪我,那我也不怪你了。慕越,你隻是被生下來而已,這是他們的錯,不是你的錯,不要再指責自己了。”


    人的語言到底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為什麽那麽多次,他對著鏡子說“慕越,不要懷疑,你值得陸端寧的喜歡”,這條咒語總是失靈,像是卡住的機械,鏽跡斑斑再也運轉不起來。


    此刻延遲了那麽久,卻突兀地開始生效了。


    如果他真的能處理好這件事,還陸端寧一個清白,如果他也能對陸端寧起到一點作用,而不是隻會讓他疲憊為難,那不論將來他與陸端寧會走向何方,是不是就能代表著:


    慕越……你真的值得?


    第97章


    雖然雲姣的原話是“用不著太感激我,如果不是我要走了,就算把錄音給你對我的影響也不大,我才不會幫你呢”,可迴到家理過一遍完整的錄音,慕越才發現,錄音裏她說的那些話的惡劣程度毫無掩飾,根本不是出國幾年再迴來就能把自己摘出去的事。


    如果要達成他想要的聲勢,那麽校園霸淩這件事勢必會成為雲姣光亮人生裏最大的汙點,和齊臨一起被釘在恥辱柱上。


    慕越思忖片刻,還是不願意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幾個小時前剛讓烏鴉滾開,現在不得不再讓他滾迴來,拜托他幫自己一個忙,把文件裏雲姣的聲音單獨做變聲處理。


    烏鴉果然還記著早上的仇,不冷不熱地說:“你說什麽?我沒聽清楚呢。”


    “你不是要蹭熱度嗎?”慕越正色說,“下午六點我會開直播,你記得這時候過來。”


    聽上去是個大瓜……


    烏鴉好奇慕越的感情生活很久了,迫於陸端寧的淫威不敢直問,此刻相當願意站在吃瓜第一線,一口答應:“成交!”


    一個烏鴉還不夠,好在他還有些不同區的up朋友,雖然隻是酒肉之交,但也都願意順手幫個忙劈腿傳聞並沒有怎麽影響到慕越的同行緣,在up主圈裏,這件事對慕越最大的影響就是多了一個“我去,陸端寧”的標簽,陸端寧有多少紅粉,他就吸了多少黑粉,還被其他up主狠狠同情了一把,在群裏排著隊給慕越越摸頭唿嚕毛。


    某種意義上,確實應該感謝同行的襯托,在睡粉撩.騷開黃腔勾搭未成年的男up現狀裏,劈個腿再和男朋友不和平分手而已,算不得什麽大事,慕越仍然是群裏最乖的小朋友。


    最難的輿論陣地,仍然是青城大學


    這座潔白的象牙塔,和那群眼裏容不得道德有瑕的、充滿正義感的學生們。


    “你再說一遍?”電話裏,季輕一貫雲淡風輕的聲線少有這麽不可置信的時候,“你讓我幹什麽?把誰攔在外麵?”


    “下午六點,你的那檔播客的時間讓給我,再幫我守在外麵攔一下主任和你搭檔,別讓他們闖進來。”慕越說。


    “不相幹的人才能用‘闖’這個字吧?”季輕忍不住問,“到底誰才是闖進來的那個啊?”


    “你幫不幫我?”


    “我瘋了才會幫你幹這事,別說主任,我搭檔就夠弄死我了,你是我什麽人啊我要為你這麽豁出去?”季輕堅決道,“你不把事情講清楚,我不可能幫你。”


    “三言兩語說不清,你就站門口,到時候就知道了。”慕越咬了咬牙,軟下聲音,“季輕哥哥,求你了。”


    “……草。”季輕移開手機,很輕地罵了聲髒話,兩秒之後才開口,“不答應你你就撒嬌是吧?”


    慕越問:“管用嗎?”


    “不管用,留著跟你老公撒去。”季輕沒好氣道,“陸端寧沒在你旁邊是吧?親嘴照都上熱搜了,你不怕他聽見派殺手過來找我嗎?”


    過了片刻,他又說,“五點半,你提前半小時過來找我。”


    還是季輕說起來,慕越才發現陸端寧似乎真的不在家,隻有西施趴在落地窗前,望著外麵皚皚白雪,寂寞地甩尾巴。


    昨夜的蛋糕也不在原位了,慕越找了一圈,冰箱廚房垃圾桶四處都沒找到,應該是被陸端寧帶出去清理掉了。


    慕越從餐廳過來,地毯上一點暗紅色突然撞入他的視線,是血跡。


    星星點點蹭了一路,最後消失在西施黝黑的身體下。


    怎麽迴事?


    慕越走過去查看她的狀況,西施縮了縮爪子,有些心虛地抖了抖耳朵,低下腦袋。


    “別躲,給我看看你是不是撞到哪兒了?”他先按住了西施的後頸,防止她亂動,再捏住了她的爪子。


    粉色的肉墊之間有一道小小的傷口,像是被什麽銳物割傷了,後來又被她自己舔過,已經不再出血了,但傷口還是需要處理一下,消消毒。


    慕越抱起西施,重新翻出來萬聖節時給她買的南瓜圈,套在她的脖子上,不管她不滿的喵喵叫,擦上藥包紮好,再抱著她去找事故現場,問她:“你怎麽弄的?”


    西施不僅不迴答,還要氣勢洶洶地衝他哈氣。


    慕越眯縫起眼睛:“這麽兇,我在幫你好不好?小白眼貓。”


    順著殘留的幾點血跡,慕越最終鎖定了現場,陸端寧的房間門是半掩著的,正好留了一條貓咪能夠鑽進去的縫。


    陸端寧的房間裏沒有什麽銳器吧?


    慕越垂眼盯著西施左顧右盼甩尾巴的心虛模樣,狐疑地問:“你是不是把他的什麽東西給砸了啊?”


    西施“喵”了一聲,黝黑的小腦袋埋得更低了。


    “壞貓。”慕越戳了戳她的腦袋,把她抱到起居室的沙發上,在一個抱枕旁邊放好,“安分待著,迴來讓你哥哥收拾你。”


    闖禍的黑貓留給陸端寧迴來教訓,犯罪現場還是要替她收拾一下。


    慕越推門進去,果不其然看到櫃子底下一個拉開的抽屜和滿地亂糟糟的玻璃碎片,陸端寧的水杯怎麽又碎了?


    一隻丁點大的小貓咪哪來的牛勁,不是開水龍頭就是摔杯子。


    壞貓!


    走近慕越才發現自己錯怪西施了,陸端寧的水杯還好端端地放在床頭櫃上,這一地玻璃碎片不是桌子上推下去的,而是她從抽屜裏拱出去的……沒有錯怪,還是一隻壞貓!


    慕越卻無心再指責她的過錯了,日光照在地板上,玻璃碎片折射出碎金般的光芒。


    躺在光芒之間的,是深色的蟬蛻和一隻蹩腳的粉色小豬,還有一根眼熟的淺藍色生日蠟燭,慕越記得,這是手作蛋糕店附贈的小禮物。


    他沒想到這堆雞零狗碎的廉價禮物會被陸端寧收起來,像妄圖留住逝去的時光一樣,將它們密封進玻璃罐裏。


    拉開的抽屜空蕩蕩,存放在裏麵的玻璃罐被砸碎了,久違地暴露在日光下。


    而藏在抽屜最深處,被玻璃罐壓住的舊信紙也就沒了掩飾,像深埋地底的真心一樣,展露在真正的收信人麵前。


    慕越不記得自己曾經收到過什麽信,但陸端寧確實寫了,用當年他絕對想象不到的口吻問:你過得好不好?還記不記得我?


    委屈地說:拿到了我的號碼為什麽不聯係我?我現在很生你的氣。


    懷疑地說:你是不是有新的好朋友了?已經不記得我了?慕越,你確實是記性這麽差的人。


    語焉不詳地說:可是有一件事你不知道,我和你才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人,唯一的人。


    他說:所以,你應該盡快地、主動聯係我。


    他仿佛觸摸到一點陸端寧並不願意讓他看到的影子,看到一個少年坐在傍晚的餘暉裏,坐在這個還未碎掉的玻璃罐麵前。


    他低下頭,有些落寞地揉了揉黑貓的耳朵,輕聲問:“我要不要再給他一次機會?”


    他給了自己一次又一次機會。


    他還能不能再給自己一次機會了?


    第98章


    “好久不見,”慕越對著屏幕招了招手,“大家下午好啊。”


    下午五點四十分,下課下班的高峰期,原以為這個時間人來得不會太快,眨眼的工夫彈幕就刷刷往上頂


    【慕越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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