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端寧又說:“不過我不放心把西施放酒店,怕她跑丟,工作室裏喜歡貓的那個女孩子又離職了,其他人不一定能照顧好,所以還是要盡快找一個合適的房子。”


    他說起西施神情才終於有了點變化,眉頭微蹙,帶著隱隱的擔憂。


    慕越問:“你自己找嗎?”


    “嗯,我對附近不太熟悉,這種事可能讓我媽的助理幫忙會更好一點,隻是……”


    陸端寧遲疑了一瞬沒有往下說,慕越看他一眼,不明所以:“隻是?”


    陸端寧垂下眼:“我不想讓他們輕易知道我在哪兒。”


    慕越愣了愣,不知道他口中的“別人”是指他的粉絲,還是別的什麽人。


    不知不覺間,剩下六樓終於走完了,兩個人站在學生服務中心的大樓下。


    白露已過,秋分將近,天空是飽滿的瓦藍色,植物瘋長的季節即將過去,天氣也變得宜人了許多。


    枝葉深處傳來蟬鳴與鳥叫,慕越聞聲停下腳步,仰起頭聽了一陣。


    陸端寧看著他踩過石板路上,陽光透過大葉榕的罅隙,變成光斑,晃過他烏黑的發頂。


    他不知道慕越站那兒想幹什麽,但也不想催他。


    忽然,慕越舉高手臂,踮腳從樹幹上抓下來一個黃棕色的東西。


    他從樹蔭裏退出來,一瞬間的光亮讓他有些睜不開眼,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帶著自然的像是笑的弧度。


    一個念頭毫無征兆地蹦出來,陸端寧心想,他應該和西施很合得來。


    西施在貓裏也算大膽活潑得有些過分了,而慕越剛剛的神情,很像一隻笑眯眯的、喜歡把所有稀奇古怪的東西通通叼迴窩的小狗。


    慕越走過來,他不知道陸端寧擅自進行了一些冒犯的比喻,手心虛握,笑著問他:“猜猜這是什麽?”


    陸端寧說:“知了?”


    “嗯,蟬蛻下來的殼。”慕越想起過去發生的一件事,神情變得有些複雜,“你比雲姣有常識一點,我之前有一次在她麵前撿這個,她問我為什麽要用手抓蟑螂。”


    陸端寧笑了笑,問他:“為什麽要撿這個?”


    “習慣了,”慕越將那顆蟬蛻拋高又接住,慢吞吞地說,“我大一的時候被一個學姐強拉進手作社,就是自己撿材料,做點小手工,像葉脈書簽、掛墜、手作畫這些東西,太細致了,我沒那審美,待得挺無聊的,特別想退社走人。她可能是看出來了,就弄了一個美學拾荒的活動,其實跟撿垃圾差不多……


    “像這樣的蟬蛻,還有小樹枝、小鳥掉的羽毛、木棉花,我跟著她撿了一年,比做手工有意思,現在已經撿出肌肉記憶了,每次玩那種大地圖滿地撿垃圾的遊戲都特別有代入感……”


    他們一直走到學校西餐廳,慕越驀然意識到自己說的話好像有點太多了,陸端寧本來話就少,現在被他擠得一句都不剩了。


    安靜得很像一場禮貌的敷衍。


    慕越也不煩他了,主動切斷話題:“你要去吃飯了吧?我先迴”


    陸端寧卻問:“你說的手作社,現在還在嗎?”


    慕越對上他的視線,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問這個,但還是迴答說:“在啊,我還是社長呢。”


    “怎麽是你?”


    “我們社團人少啊。”慕越歎了口氣,“學姐出國留學了,走之前臨危受命的。不過我最近挺忙,不經常去,都是副社長在帶著玩。”


    他看著陸端寧,笑著問了一句,“你問這個幹嘛?想來啊?”


    陸端寧點頭:“嗯。”


    慕越一愣,笑意褪去:“真的假的?”


    陸端寧說:“真的。”


    慕越無意識皺起眉,不太理解地問:“你不考慮一下那些和企業合作的商業協會嗎?或者你們法學院的學術社團?純娛樂的話青大還有戲劇社和提琴社,這些社團最近都在招新,人又多,經常能舉辦表演活動,應該都比捏粘土人,鑽樹林裏撿樹枝強吧?”


    慕越與他說這些的時候,陸端寧一眨不眨地聽著,看似很認真地思考,神情卻沒有絲毫變化。


    他想了一會兒,對慕越說:“我不想參加那些,演了很多年,已經演夠了。”


    下午接近兩點,階梯教室。


    周遭鬧哄哄的,雲姣支著腦袋不停打哈欠,她昨晚沒休息好,在悶熱的環境裏困意漸起。


    老師還未到,空氣卻驟然安靜,像是被施了什麽魔法,四下如真空,一絲聲音都沒有。


    她下意識抬起頭,大門推開,微涼的風透進來,吹散了室內悶熱的氣流,門外走進來一個個子很高的男生。


    細條紋的工裝襯衫和直筒水洗牛仔褲,黑色棒球帽壓得偏低,露出的半張臉毫無表情。


    有人輕聲說:“陸端寧來了。”


    雲姣在的位置偏後,她抬起左手,示意他過來,一邊把書從旁邊占好的座位上挪開。


    陸端寧落座,對她道了聲謝,雲姣卻不像往常一樣給他迴應。


    眼睛莫名發直,盯著他的袖口滿是驚恐。


    過了幾秒,她用力攥緊書本,強行咽下自己的驚叫,用虛弱的氣音告訴他:“陸……你袖子上有一隻蟑螂!”


    陸端寧一怔,垂眼往自己袖口看,是一個黃棕色半透明的蟬殼。


    雲姣的書劃破空氣,氣勢洶洶地拍過來,卻“啪”的一聲落在陸端寧手背上,素白的皮膚浮起一層紅。


    滿教室的人都側過頭,帶著好奇的打量,望向那邊。


    雲姣也懵了,神色微怔:“你怎麽”


    陸端寧覆住那顆蟬蛻,取下來,有些無奈地對她說:“這個不是蟑螂,你別怕。”


    他捏起輕飄飄的蟬殼看了一會兒,想起慕越臨走前毫無緣由往自己左肩拍的那一下。


    一雙狐狸眼彎彎,明顯不懷好意,佯作若無其事地說:“沒什麽事,陸端寧,下次見。”


    這個人真是……從小到大都是一個樣子。


    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欺負誰就欺負誰,隻憑自己的心意做事,從來沒點規矩。


    兩點整,老師進來上課了。


    陸端寧打開書,把蟬蛻隨手放進桌洞。


    過了一會兒,他又取出來,收進襯衫左胸前的口袋裏。


    下次見……下次會在什麽時候見?


    第15章


    下課鈴剛響沒一會兒,陸端寧被一個陌生女孩兒堵在了教室門口。


    女孩兒個子偏小,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暖棕色頭發及肩,右耳旁別著一個橙色的小兔子發卡。


    可能是因為緊張,她不敢直視陸端寧的臉,平視就隻能盯著他襯衫上的紐扣,臉微微漲紅,語速又急又快,還摻了點含混的南方口音。


    這場景並不陌生,和每堂課教室後排固定坐著一排來旁聽的學生一樣,都快成為法學1班的課後保留節目了。


    然而,這次的情形似乎有些不同。


    不是表白,至少在那些刻意放慢腳步豎起耳朵聽熱鬧的同學看來,不像是表白。


    陸端寧微微側過頭,從她被火點著尾巴般的語速裏,捕捉到某個名字,打斷問:“你說是誰讓你來找我的?”


    “哦哦,我們部長。”女生飛快地眨眨眼睛,莫名覺得有戲,大著膽子拉虎皮做大旗,“我叫孟漪,是學生會文藝部的,部長是大二哲學係的慕越。”


    陸端寧點了下頭,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模棱兩可地說:“知道了。”


    孟漪揚起臉,頗有些期待地問:“那你”


    陸端寧隻說:“我考慮一下,晚點答複你。”


    孟漪望著男生藏在棒球帽陰影裏的臉龐,眉眼分明,眼瞳清亮。任誰見了都要感慨一句,不愧是國民女神鬱容的兒子,帥得無可挑剔。


    可是,她卻很容易從對方看似禮貌溫和實則無動於衷的神情之下,察覺到他的冷淡。


    部長的名字是不是不管用啊?還是道德綁架得他本人來才行?哎呀,管他呢,會考慮就是成功了一半。孟漪心想。


    “好,那我先走了,再見。”她朝陸端寧笑了一下,轉身要走,突然聽到很輕的一聲“撲哧”,在陸端寧身後傳來。


    “喂。”


    一個模樣相當漂亮的女生從陸端寧身後走出來,穿了一件淺紫色的防曬襯衫,隱隱露出白而纖細的小臂線條。她抱臂打量孟漪,神情似笑非笑,像隻嬌貴又傲慢的小天鵝。


    小天鵝直白地說:“你聽不出來嗎?他在婉拒你。”


    孟漪一愣:“什麽?”


    “找他彈鋼琴,你們怎麽想的啊?”小天鵝歪頭說,“他上一次彈鋼琴最少也在半年前了,這麽長時間不練,我估計彈個《月光奏鳴曲》都可能錯音。而且,就算他有時間為了你們這個晚會不停地練習,也很難達到他最好的水平。陸端寧是個完美主義者,不會允許自己還不如以前的自己的。”


    說完她還撞了下陸端寧的手肘,求證般問他,“對吧?”


    陸端寧垂眼,帶點責備的語氣叫她:“雲姣。”


    卻並沒有否認她剛才說的話。


    原來她就是雲姣,這一屆新生裏除了陸端寧以外,另一個同樣突出到耀眼的女生。


    孟漪呆呆地看著她,心裏驀然有種被欺侮的委屈感,不懂她突然跳出來的用意是什麽,嘲諷自己不知輕重還敢找陸端寧,太傻了是嗎?


    她“哦”了一聲,扭頭要走,又被雲姣叫住:“哎,你叫那個什麽,孟漪是吧?”


    孟漪簡直有些惱火了,抬頭怒視她:“是又怎麽了?”


    漫天緋紅色雲霞透過走廊盡頭的窗戶灑進來,光影在雲姣那張漂亮的小臉上晃動。她好像完全察覺不出來孟漪的不悅,不解地問她:“你怎麽隻找他不找我啊?”


    孟漪愣住:“什麽?”


    雲姣走近,孟漪仿佛能聞到她身上一股梔子花的甜香味,和她整個人給自己的感受一樣,看似清純美麗,存在感卻強得不容置疑。


    “你們的晚會啊,不需要一個會跳舞的嗎?”雲姣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比如我。”


    雲姣打電話過來的十分鍾前,慕越在食堂吃飯,剛取完餐,手機“嘟”的響了一聲,提醒他有新郵件。


    慕越坐下,單手拉開可樂拉環喝了一口。他拿起手機點開看,內容空白,附件裏插了一份社團報名表。


    他隨便掃了一眼報名表,看到姓名那一欄赫然寫的是:陸端寧。


    可樂突然嗆進了嗓子眼。


    “咳咳”


    “看到什麽了激動成這樣?”室友拍了拍他的脊背,同情地問,“輔導員找你幫他開會還是帶新生?”


    “不是,報名參加社團的。”慕越劃掉手機頁麵,奇怪地問他,“手作社哪裏能看到我的郵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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