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坊甫上軌道,自從他在某一次演講上公開修複完成的清朝格格畫像後,工作坊的邀約便沒停過,大家開始對修複這門學問感興趣,加上台灣並沒有專職的修複師,他成了炙手可熱的當紅炸子雞。


    除了修複案的工作,也有媒體表明想要采訪、邀請他上節目;而在恩師的建議下,修複學院的籌設也即將展開。


    他的行程滿檔,卻唯獨對她的到訪沒有半點印象。


    「與我約時間的助理小姐叫伊雅。」


    他拿出手機翻了翻電子記事本,發現在今天的日期欄上的確標注了艾小姐來訪的提醒。


    靳崇宇略感抱歉地致意。「不好意思,是我一時疏忽。艾小姐請進來談吧!」


    艾若然頷首,跟在他的身後進了工作坊。


    【第二章】


    靳崇宇進門後,轉身走到接待廳旁的茶水區,為她倒了一杯水。「抱歉,這個時間隻有白開水。」


    她不甚在意地搖搖頭,目光定在接待廳牆上那幅祖先的畫像之上,情緒激動不已。


    雖說之前已經從采訪數據中看過翻拍的畫像,但親眼見到,她心頭仍湧上一股說不出的微妙感。


    曾祖母曾說,艾家的姑娘模樣都和祖先極為神似,到了她卻隻餘七分神韻,但此時近看祖先的畫像,她卻有種在看自己畫像的錯覺,尤其油彩色澤表現出的肌理輪廓,就像一個人活生生站在她麵前,對著她溫柔微笑……感覺十分真實啊!


    靳崇宇開口問:「艾小姐今天到訪有什麽事嗎?」


    艾若然拉迴目光,看著他,開門見山說出自己的來意。「我來是想拿迴我家祖先的畫像。」


    那一日她將翻拍的畫像拿給長輩們確認後才知道,艾家曾主動找靳家詢問過畫像。


    靳家人為此還特地找過,但得到的答案卻是沒見過那幅畫,如果不是靳崇宇修複了那幅畫,讓它重見光明,所有的人都認定畫早已遺失或根本就不存在。


    如今尋迴畫作的曙光再現,兩人的年紀又相當,溝通上應該不會有什麽大問題,說不定真的能讓畫像物歸原主。


    她希望自己能不負長輩的看重,達成使命。


    靳崇宇乍見她時,光線不明,並沒有看清女人的長相,此時,亮晃晃的燈光下瞧清楚她的模樣後,再想到牆上那幅畫,他的心猛然一震。


    格格畫像是由他親手修複完成的,他很清楚她臉上的每一寸輪廓線條,看著眼前的女人,他有種格格彷佛藉由他的筆重生,走入現實的錯覺……


    那種感覺讓他的心怦動,那一雙隻會對修複畫作燃起的熱情、專注目光,此時全都落在一個女人身上。


    見他恍恍盯著自己,艾若然輕擰起眉,問道:「你在看什麽?」


    由一刹那的恍惚裏迴到現實,靳崇宇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抱歉,我剛剛沒聽清楚,你說了什麽?」


    艾若然按捺下過分急切的心情,定了定心思才說:「我說,我想拿迴我家祖先的畫像。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把族譜給你看,證明我沒騙你。」


    她看過采訪數據後才知道,想要畫像的不僅僅隻有艾家。


    靳慕白在當代是小有名氣的宮廷畫師,備受皇帝重用,如今流出一幅鮮為人知、具有曆史價值的古畫,豈不讓私人收藏家為之瘋狂?


    而這當然不包括那些想將畫拿到手變賣牟利的不肖之徒,否則靳崇宇不會在畫作被公開、鬧出那麽多新聞之後,還加強了工作坊裏外的保全。


    如今她既然提出要迴畫作的打算,也應該讓他清楚明白,她與那些想騙畫牟利的人不同。


    靳崇宇定定凝視著女人五官精致的臉龐,語氣極為堅定地道:「這幅畫是靳家祖先傳承下來的遺產,就算你真的是格格的後代,我也不能讓你拿走。」


    畫像被公開後,有許多人捧著錢上門想要買下那幅畫,當中不乏自稱是清朝格格後代的人,她並不是第一個。


    不過不管是否真是格格的後代,他都沒將畫像歸還的打算。


    雖然祖先與對方沒能開花結果,卻珍而重之地將畫像留下,世代傳承,這便是靳家的寶物、遺產,又有何歸還的理由?


    聞言,艾若然的神情微微一凜。


    顯然,她把事情想得太天真了。


    祖先格格的畫像出自靳畫師之手,就算畫的是祖先格格,他們似乎也沒權利把畫要迴來……


    想將畫取迴,卻尋不著一個堅定的立場,該怎麽辦呢?


    難不成他說了不給就真的不要了嗎?


    不,為了祖先的遺願,她不能就這麽放棄!


    艾若然整了整心緒,說出自己的想法。「雖然畫像出自靳家祖先之手,但畫裏的人是我家祖先,所以畫像的所有權不是你說了算,也不是靳家可以獨占的。」


    靳崇宇沒料想到,他原本隻是把祖先的舊畫修複,也順便向人們傳達,透過修複、醫治,可以還原畫作失去的光采,誰知會引來一堆狗屁倒灶的事。


    他攤手,露出無奈的神情。「這幅畫在我家傳承至今,是我靳家的遺產,也許艾家人曾上門詢問過,但我長年在國外,根本不知道此事,而誠如你所說,如果不是我找了出來將它修複完成,你見到原本的狀況,根本不會想要迴去。況且你不要忘了,畫這幅畫的人是我家先祖。」


    兩家先人的牽扯隨著世代交替,讓畫作的所有權陷入理不清的窘境。


    真要論計起來,雙方都可以說各自擁有畫作的權利。


    想到高齡臥榻、隨時會撒手人寰的曾祖母知道找到畫作後,便一直記掛著,艾若然不死心地道:「不管它之前的狀況如何,隻要可以窺出一絲祖先的模樣,遵從祖訓,我還是堅持讓畫作物歸原主。」


    她堅持不放棄,與他杠上了!


    靳崇宇迎向她的目光,見她一雙杏眸閃耀著明亮的光采,竟美得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意識到自己竟然凝視著那雙眼差點出了神,靳崇宇清了清喉嚨,堅定開口。


    「如果艾小姐今天是為了這幅畫像而來,請你死了這條心。請迴吧。」


    艾若然咬了咬唇,不甘心就這麽铩羽而歸,正思索著接下來該怎麽做時,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無情地打斷她的思緒。


    「然然,你怎麽還沒迴家呀?」


    手機另一端傳來母親憂心的關切,艾若然軟聲響應。「媽咪,我還在忙,十二點前會迴到家。」


    她是家裏唯一的女兒,也是艾家同輩子孫裏唯一的女孩,更是任教職的父母捧在掌心嗬寵的掌上明珠。


    父母一直不讚成她的主播工作,就算過了兩年,對她還是沒辦法放心,常以關心為名,盯梢查勤,絲毫不懈怠。


    雖然有時覺得煩,但從事相關工作,看遍人世百態,她懂得感恩惜福,對父母的叨念也甘之如飴。


    也因此她在艾家十分得疼,與各宗親長輩的關係都十分良好。


    「但我剛剛打電話去電視台,他們說你早就離開了呀!」


    「我在外麵辦點事,等會兒就迴家……」


    她邊說邊感覺到有人靠近,沒料想這男人竟然趁著她講電話、無法反抗之際,輕推她的肩將她送出接待廳。


    艾若然轉頭,瞠著美眸瞪他,靳崇宇隻是輕敲著手表讓她看看時間,做出時間已晚的動作,徹底將她推出門外。


    艾若然不敢置信地用手遮住電話,壓低聲音,有些蠻橫地說:「這件事還沒了結!」


    「我們剛剛已經討論得很清楚了,不送!」他凝視著嬌俏美女翻臉如翻書的反應,毫不留情地將她請出門。


    時間真的很晚了,而且他還有事要忙,不想將時間耗在與她爭辯之上。


    艾若然就這麽被「送」出門,眼睜睜看著鐵門在她麵前關上,廊外的保全係統燈亮了起來,跟著接待廳的燈暗下,陷入一片幽暗。


    「然然?怎麽不說話了?你還在嗎?」


    艾若然迴過神,趕緊迴道:「媽咪,沒事,我要迴去了,半個小時後會到家。」


    安撫好母親,掛上電話,她有些沮喪地瞪著大門發呆了好一會兒,重新整了整儀容後才踩著優雅的腳步迴到車上,開車離開。


    靳崇宇正打算迴三樓洗個澡、簡單吃個東西再迴修複室。


    移動腳步的同時,他猶豫了一下,腳步跟著一滯。


    這麽把人「送」出門是不是太沒禮貌了?他是不是應該搭理她一下?


    這想法才閃過,他立即不假思索地揮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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