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寂靜的軍營之中上,除了定時來巡邏的遊動哨外,軍營內靜悄悄的,熄燈號吹響了一個鍾頭後,除去各連營房戒哨的的煤油燈依然還亮著,整個營區已經完全陷入黑暗之中,而與平素不同的是,盡管熄燈號早已吹響,可這些原本就疲憊不堪的戰士們,此時卻是難以入睡,在黑暗的營房中,一雙雙眼睛睜大著,總會有人在那裏說道著,討論著。


    此時大家夥所說的就隻是一個話題——軍人授田!


    文化教育課上,當軍官們把軍人授田的種種實施細則一一告知大家後,所有人都被驚呆了,當年的第一批新軍士兵,這會最差的也是中士——足足四十五畝地,上士六十畝,至於軍士長其待遇更與尉校軍官相等。


    幾十畝的田產擺在眾人麵前,讓大家夥如何能睡得著,而真正睡不著的原因,恐怕還是那個選擇——眼前的軍餉與將來田產間的選擇。


    在軍人授田實施細則公布之後,在大家夥都陷入驚詫之中的時候,在熄燈號吹響之前,李子山被張大力叫到訓練場上的獨木橋前,從當新兵的那會起,這裏就是他們三人聚會的地方,之所以會選擇這裏,是因為其在訓練場正中,軍官巡視時也不會注意到這個地方。


    “喂,我說,這都被操,了一整天了,怎麽還不睡覺!”


    拖著沒有一絲力氣的雙腿李子山問了一聲。


    “你叫我到這兒幹嗎?”


    張大力瞧一眼這小子,隨口說了一聲。


    “這是滿屯的意思,他今個要請客。”


    “這小子平時一個銅錢當成三花的主,怎麽想起請客了?不想過啦?”


    相比他們兩人平素花錢大手大腳。吳滿屯一直都是個有“抱負”的人,他會把自己每個月八塊六的軍餉中的八塊錢都存到銀行裏頭,往下的一個月,除了按軍令保持個人衛生的肥皂、牙粉外,他不會亂花一紋錢。非但如此甚至就在打仗的時候,都不忘記收集彈殼,然後把彈殼當廢銅賣掉,這麽的一個人居然要請客,這太陽當真是打西邊出來了。


    “我也這麽說,你小子。家裏還有四個兄弟、兩個妹子,你不成天說著要給他們娶媳婦,置嫁妝嘛,充特麽個鳥大頭?結果那小子跟我急了,居然敢和我瞪眼。說你要不去就滾蛋,以後就別理他,若是擱當初咱們當新兵那會,我非往死裏收拾他。”


    大家都是這麽收拾收拾出來的感情,時間長了的感情也就出來了,更何況還參雜著老鄉的情份,感情自然親過旁人。


    “這家夥,該不會是癔症了吧!”


    李子山這麽說的功夫。就瞧見滿屯抱著一包東西匆匆趕來,他蹲下身,把包裏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那罐頭是過去成天能吃著,現在見不著的魚肉罐頭,除此之外甚至還有一隻烤雞,幾塊熟牛肉,還有兩包紙煙,還有六瓶白酒。這罐頭煙酒什麽的在福利社能買到。可那烤雞、牛肉顯然是從營地附近的小集子上買來的,


    李子山和張大力默默地看著他在那開著罐頭。兩人誰都沒說話,隻是看著吳滿屯。看著那滿地的吃食,兩人心裏都冒出一個念頭來——這小子當真是不過了!


    吳滿屯打開罐頭,又打開酒瓶斟滿三個杯子,他望著李子山和張大力兩人說道:


    “兄弟,還站著幹啥?都快坐下!”


    兩個人默默地坐下,這會可真弄不明白他們這個“兄長了”。


    吳滿屯舉起杯子瞧著這兩和自己一起上船,一起到了朝鮮,進了兵營的兄弟。


    “都端起來,幹了。”


    說罷他便把酒一飲而盡,他飲盡了,李子山和張大力兩人也跟著喝盡了。


    一喝完吳滿屯又重新斟滿:


    “再幹。”


    就這樣三人連幹三杯酒。


    三杯酒,一個人也就是一斤下了肚,已經有了醉意的吳滿屯突然變得激動起來。


    “你們兩都不是外人,別笑話我……”


    他突然朝一個方向跪下,連連嗑了三個頭便聲淚俱下:


    “爹娘,兒子給您嗑頭啦,咱家有盼頭啦,咱再也不愁日子咋過了……”


    吳滿屯嚎啕大哭起來,多年的委屈和壓抑在一霎間都釋放出來。而李子山和張大力都被滿屯哭愣了,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麽了。


    “我說,大哥,”


    李子山抱著滿屯的肩膀連連勸道:


    “你瞧你,你不是算過嘛現在一個月能存八塊錢,一年也就是九十六,再當四年兵,就是384塊錢,當兵五年,退役的時候再多發五個月的榮民餉,就是四十二塊五,這加在一起,就是420多塊大洋,迴徐州老家能置二十畝來地……”


    因為平常沒少吳滿屯談他的抱負,這會李子山說起來倒是極為順溜,他話沒說完,張大力又與一旁勸道。


    “子山,你這麽說我可不樂意,就咱滿屯哥平常訓練的認真樣,往後還能真隻一級下士?我可連長說過年底提中士的人選裏頭,肯定有咱滿屯哥,到時候一個月的軍餉可就是十塊九……”


    “就是,就是,到時候再提上士,上士幹完了,再幹軍士長,乖乖,到時候一個月可就是幾十塊錢!滿屯,到時候俺哥兩沒準還得指著你賞口飯吃哩!”


    聽著兩兄弟的安慰,滿屯擦著眼淚哽咽道:


    “我知道,你們兩笑話俺扣,可心裏是真把俺當兄弟看,我扣,那也是沒法子,俺家裏弟兄五個,那就是五張嘴,俺就尋思著出去要飯,那也能讓家裏少張吃飯的嘴,當了這兵,就尋思著能存點銀子。迴家置點田,好……”


    那話沒說完,吳滿屯突然又笑了起來。


    “不說了,不說了,現在好了。下士是三十五畝,三十五畝上等熟地……”


    瞧著臉上堆著笑的吳滿屯,這下李子山和張大力兩人算是知道他今天為啥不一樣了,不是發癔症了,而是真真正正的解脫了,三十五畝田。瞧著是不多,更不能同軍士長的上百畝田相比,可鄉下那些富足之家,也不見得能有這麽多田產。


    “三十五畝地,一年可就能收五六千斤小米、穀子。到時候,俺家就再也不愁了,俺弟兄幾個,到時候,俺供小四、小五他們讀書,沒準還能考上講武堂來……”


    先前李子山和張大力兩人還尋思是拿軍餉,還是領地,一想到領了地。一個月隻剩下一塊六的軍餉,早就花錢花慣的兩人便有些猶豫,現在聽吳滿屯這麽一憧憬。兩人卻都沉默了下來,他們從來沒想過將來,現在花錢花的是順暢,可將來呢?


    “滿屯,你確定你要地?”


    “就是,那。那地可是得等你退役了才行,即便是這五年改成三年。你那可還有兩年那,誰知道到時候是啥樣?”


    “啥樣?誰還能把咱的地給啥沒了?管他天皇老子。想弄咱的地,得問咱手裏的槍杆子,到時候誰打大帥,咱就拚命打,把他們都打死了,看誰還敢弄咱的地,沒準到時候,咱們的軍銜還能再升上一升,就朝廷那熊樣,到時候直接打過去,讓咱們大帥坐上那龍椅!”


    可不咋的,將來是啥模樣,他們不知道,可卻知道,隻要這東北還是大帥的天下,這地肯定就跑不了他們的,有人想打過來,想讓大帥下台去,那也得先看他們手裏的槍杆子,過去他們吃的是大帥的糧,就得為大帥賣命不是,這現在可是他們自己個的地賣命。


    東北啥不多,就地多,這些地都是官府的,隻要官府開成了熟地,可不就是他們的地!地那麽多,大帥又怎麽可能食言而肥。


    吳滿屯瞪著,又抓起酒瓶子:


    “好吧,我啥都不說了,以後該咋幹,俺姓吳的心裏有數,喝,這六斤酒今天要喝完,誰也別裝熊,誰不喝,誰是孫子養的。”


    這句話一嚷出來,誰會不喝,


    李子山一口幹掉杯中的酒大聲道:


    “喝,特麽,滿屯,明個把那表一遞,我可就和你一樣了,一個月,就靠那一塊多錢過日子了,來,這好日子今個算了到了!今天咱弟兄三來個一醉方休。”


    “瞧你說的,啥叫到頭了,明明是才開始,沒準迴頭再打上一仗,不到年底,咱爺們就是中士了,甚至到時候弄個上士排長幹幹,那可是八十畝地,到時候,咱也娶一房、納一房,睡覺的時候,左邊摟一個,右邊抱一個,那日子才叫日子!”


    張大力的憧憬讓李子山頓時不樂意起來,


    “我瞧你這就是沒出息,上士排長?我瞧著沒準,咱爺們到時候能弄個一級軍士長,到時候弄上千把幾百畝地的,那小妾再怎麽著也得納個七房八房的吧,這一個星期都輪不完……”


    聽著他們兩在那越說越離譜,越不著邊際,吳滿屯卻又給他們倒了一杯酒看著他們兩笑說道。


    “不就是那幾十畝地嘛,瞧把你們牛的,更何況這地現在還沒到手那,大帥是不會食言的,可保不齊這關裏頭有人想弄大帥,咱可得給大帥把弟兄們給操練好,練好了兵,將來打起來,打贏了,咱弟兄們才好升官,多領地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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