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不過剛進五月,但台北的天氣卻一天比一天炎熱,可在天氣越熱的同時,這台北的雨卻是不時的落了下來,時而晴、時而雨的天氣,隱又帶著些許瘴濕,不知多少會人會因瘴而痢。


    午後,天氣更加悶熱,一向最能吃苦的老夫,這時也忍受不了悶熱的天氣,都躲在樹蔭裏不敢出來,而此時台北城,這座建城不過數年的台灣省城,也不見了過去的熱鬧,悶燥的天氣,似乎把人都趕迴了家中或是樹蔭下。


    不過雖是如此,這台北府的街道上偶爾的還能聽到幾聲商販的吆喝,那商販發出的吆喝聲雖看似無力,但隱隱的還是從巡撫衙門的後牆,傳進後衙兩邊廂房裏,合著屋子裏混濁不清的老年男子的哼哼聲,使這一帶的空氣益發顯得滯悶難耐。


    這巡撫衙門東西兩邊共有十多間廂房,應該說是後門內最好的住屋,東邊住著自然是福建台灣巡撫劉銘傳,至於,西邊住著則是幕友以及家仆。


    “滋……”


    每一次唿吸,躺在床上的劉銘傳的嗓間都發出沙啞的唿吸聲,而孫浤澤就坐在床邊,雖說其現在已任台灣滬尾海關監督,但就其本身卻仍為劉銘傳幕僚。此時,他瞧著坐靠在床上,看著滿麵病容,瞧著公文時眼瞅的眼酸淚湧的劉銘傳,心下長歎一聲,外人言道從去年起,大人因煤礦一事導至“革職留任”後,便常年告病假,可實際上那知道,大人身體早已染恙。


    “雲禮,你就這煤礦,難不成就真的辦不得了嗎?”


    丟下手中的公文,劉銘傳在說話時,那雙昏花的目中又湧出了濃濃的不滿來,基隆鐵礦根本就是他的一塊心病,自出任台灣巡撫以來,他便認為煤炭為船廠、兵輪、鐵路、機器局所必需,不僅台灣,即便是福州船政局和江南製造局等均需要台灣出產的煤,因此,原本於法戰事期間被炸毀的煤礦不能廢之不理。


    從那時起,基隆煤礦便是一波三折,成為他的一塊心病,先是台灣巡撫衙門、兩江總督衙門、船政局三方湊銀6萬兩,再招商民股6萬兩,官商合集資恢複生產,再到後來收迴官辦,官辦煤礦在進退兩難中經營一段時間後,遇到兩個棘手問題:一是虧損累累,引起兩江總督不滿;二是原有的礦井煤質已經開采完了,已經沒有投資價值,若想繼續開采,就必須再投資重新開采一個新礦井。


    在兩江總督有怨言、台灣地方資金有限,先前一直虧損的情況下,剛好有英國商人願意集資承辦開采新礦井。英國商人之所以希望“承包”基隆煤礦開采權,一番考慮後,劉銘傳決定放手讓英國商人承辦新礦。在英國駐台北領事班德瑞的撮合引薦下,劉銘傳於是委派基隆煤礦礦務委員張士瑜與英商旗昌洋行的範嘉士談判,並在去年6月與英國商簽訂了《英商範嘉士承辦煤礦擬立合同》。


    結果未曾料想,這卻在朝野掀起了一陣軒然大波,這一合同不過是剛呈報給朝廷後,立刻遭至“詔旨申訴”,複行指駁,嚴詔責其固執己見,率意徑行,並且給他一個“可疑者三,必不可行者五”的罪名,以及給予“革職留任”處罰。


    也就是從那時起,已出撫台灣四年的劉銘傳不禁生出心灰意冷之感,而多年操持積勞成疾的身體也恰在這時候越發不如從前,先是在三月時染上瘴濕,患痢旬餘。不料這邊痢疾方安,手足又是木麻,酸痛不止,就連同雙耳聽力亦不如從前,方才就醫療,右目又加紅腫,閱看公文,昏花流淚,見僚佐下屬時更是視聽具茫。


    “大人,這朝廷若真不讓辦,咱們便不辦了!”


    孫浤澤的語氣中透著濃濃的不滿,而他的話立即引來了劉銘傳的斥責。


    “雲禮,國事焉能不辦!若官礦不出,先前靡費數十萬兩焉不就打了水飄……咳……”


    劉銘傳的話音未落便又是一陣劇咳,孫浤澤一見連忙為其拍背順氣。


    “大人,您先躺下來休息,不要說太多話!”


    “不,再不說,就來不急了!”


    劉銘傳執意固執道,


    “再上折子,請煤礦……咳、咳……”


    原本還算順暢的氣嗆了趕來,又一次劇咳比方才更加曆史,在一陣劇咳後,突地悶哼一聲,接著趴在床沿張嘴吐出一口黑血……孫浤澤頓時大驚失色,連忙喊人喚醫生來,在咳出幾口血後,看著地上的血劉銘傳卻像是心灰意冷似的突然長歎一聲。


    “諸公誤我啊!”


    這一聲感歎後,想到撫台五年間,京城諸人對自己的牽絆,麵呈死灰色的劉銘傳便向孫浤澤說道。


    “罷了、罷了……”


    他擺著那雙滿是老紋的手,望著孫浤澤,語間滿是無盡的悲哀,那目中滿是濃濃的失望。


    “上折請開缺吧!”


    翁同龢的書房猶如書庫,圖書充梁接棟。此時翁同龢坐在太師椅上默默的看書,書赫然是近日於國內風行的〈盛世危言〉,而他的得意門生王伯恭則恭坐一旁候著,自朝鮮歸國後,便一直閑於京中,今日老師邀他前來,卻是丟了一個問題於他。


    如何作選?


    老師給他的問題很簡單——一個往台灣協辦新政,二是薦他往兩江鹽運衙門,兩者雖不過皆小吏,但小吏卻有小吏不同,前者既有可能功成名就,亦有身敗名裂之危,至於後者,雖為小吏,但鹽吏之肥非常人所敢想。


    對於王伯恭來說,這確實是一個兩難之擇,老師為何會給出這一兩難之擇?難道是為了考驗自己?顯然不是,雖說官運不濟,但王伯恭卻知道自己於老師心的地位。


    不知思量了多長時間,王伯恭抬頭看著老師。


    “恩師,學生願往台灣!”


    “儀政,你要明白,台灣有番民四處之危,又瘴氣四生之脅,便是劉銘傳軍旅出身,於台灣不過數年,仍難免身染瘴毒,每歲數月臥於榻上!”


    無論是在翁同龢亦或是其它人的眼中,孤懸海外的台灣雖已建省,但卻是化外惡地,絕不是為官之地,曆任台灣道及各縣令,有多達半數死於任上,多年來,官員皆將往台灣赴任視為畏途。


    “學生願往!”


    深吸一口氣,王伯恭迎著老師的視線說道。


    “恩師遣學生往台灣協辦新政,自將是於國之大用,學生必不負恩師厚望。”


    王伯恭的一番話,說得翁同龢不時的點頭,眼前的王伯恭是他的得意門生,之所以安排他往台灣,也是因為他的一番私心,在過去的一個月間,他每每翻看唐浩然於台灣試行新政的條陣時,心思浮動之餘焉不知其間風險,也正因如此,他已經從初時的傾向於推薦唐浩然主持台灣新政轉為讚同於支持。


    辦新政不單是榮差,還是要得罪人,甚至要掉腦袋的差事,思來想去,在諸多人選之中,也隻有唐浩然最合適,準確的來說,是最合適掉腦袋、丟官職。


    “儀政,你能這麽想,為師很欣慰!”


    翁同龢略點下頭,撫須的同時臉上露出些笑容,看著王伯恭說道。


    “這於台灣試行新政,將是我大清開國以來頭等之事,若試行成功,推行全國,他日朝廷於你必然有所重用!”


    “學生能有今日全仗恩師栽培!”


    王伯恭連忙起身長鞠道,再次坐下時,卻又有些疑惑的問道。


    “隻是,學生有一點不明。”


    “嗯?”


    翁同龢看了王伯恭一眼。


    “現在台灣府巡撫為劉銘傳,劉氏為台灣首任巡撫,其於台灣推新立政多年間,屢遭言官進言……”


    王伯恭自然不敢說,就在去年,麵前的恩師還因煤礦一事,對其大加指責,若非無人可用,且又有李鴻章做保,又豈會讓其“革職留用”,恐怕早已“革職待罪”了。


    “莫非朝廷有何動作?”


    學生的問題讓翁同龢一笑,他撫須說道。


    “這興辦洋務為當今第一大事,然興辦洋務不能有損國之利權,劉氏於台灣損國之利權於先,為師與朝中諸友又豈能忍之?”


    即便是在學生的麵前,翁同龢依然是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全沒有一絲“私人恩怨”,實際上,無論是劉銘傳第一次閑賦,亦或是其於台灣任上所遭牽絆,其源頭皆在翁同龢的身上,兩人間的舊怨不過隻是因一件寶物罷了,但卻早已令翁同龢懷恨在心,更何況其還是李鴻章之舊部。


    “學生明白了!”


    雖說恩師沒有把話說明,但王伯恭還是聽出了恩師的意思,看樣子,這台灣巡撫是要換人了,可這台灣巡撫又要換作何人?


    “儀征,那部〈盛世危言〉你且看上一看,如不出意外,這幾日,朝中就會有所定論!”


    翁同龢在說話時,臉上略帶著一絲得意之色,唐浩然的這部書稿遞來後,他便直接呈於皇上,隨後便一直等待著機會,等著把劉銘傳拉下來的機會,不過這劉銘傳倒也識趣,這不今個便遞來了《因病懇請開缺折》,現在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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