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城—位於黃土高原與毛烏素沙漠之間,這裏東倚駝峰山、西臨榆溪水,北瞰河套、南蔽三秦……絕對是兵家必爭之地。


    因為榆林城的軍事位置太重要了,成化二十二年、弘治五年、正德十年,大明朝廷不惜人力、物力、財力,先後對榆林城進行了三次大規模的擴建,號稱‘三拓榆林!’


    拓建之後的榆林城,東西長四裏又五十五丈,南北寬三裏又二十五丈,周長十四裏又一百六十丈……城高三丈六尺、寬二丈八尺,牆體內夯黃土、外裹青石,堅不可摧!


    設有東、南、西、北四座城門,城門頂上建有兩層高的城樓,城門外設有三道地塹,其餘如翁城、角樓、女牆、馬道、藏兵洞……一應俱全!


    “倚山臨水、龍騰虎踞,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西北第一重鎮,果然是名不虛傳啊!”第一次見到榆林城的雄偉之姿,秦鋒不禁被震撼到了。


    難怪榆林城建立兩百餘年,從來沒有過被敵軍攻陷的記錄,如此銅牆鐵壁,再加上名震天下的榆林精兵,隻要指揮官不是太飯桶了,就足以堅守此城。


    感慨一番之後,秦鋒等人打馬進城,結果發現城內的街道非常幹淨,兩旁商鋪林立、生意興隆,往來行人全都穿著新衣服,顯得很是富足,至於端碗要飯的乞丐,更是一個都看不到。


    “沒想到,榆林城內如此繁華,比起綏德城都要勝上三分。”


    “是挺繁華的,又有點奇怪,大災之年,到處都是饑民,這裏怎麽一個乞丐都沒有呢?”


    “好了,公事要緊,咱們先去報備吧!”


    向路人略加打探,一行人很快找到了榆林鎮—總兵府,在大門口的承啟處進行了報備,而後拿著公文到城內的軍鋪中住下。


    軍鋪是專門供邊軍使用的機構,或二十裏一設,或三十裏一設,隻要手持公文,就可以免費的吃住、換馬!


    當然了,免費提供的飯菜,水平肯定非常一般了。


    如今秦鋒兜裏不缺銀子,不想委屈自己的腸胃,於是放棄了免費的飯菜,帶著耗子、董天豹等人上了大街,準備找家酒樓好好的奢侈一把,品嚐當地美食。


    榆林城內酒樓眾多,其中以醉春樓名氣最大,位於城南大街上,上下四層,雕梁畫棟,飛簷翹角,裝修的極為華麗。


    “三位客人,歡迎光臨!”


    “開一間清淨點的雅間,再來一桌上好的酒席,挑你們的招牌菜上!”


    “好嘞,天字九號雅間,三位貴客裏麵請!”


    秦鋒等人進了醉春樓,一名小夥計上前接待,滿臉都是笑容,卻又笑的很不自然,就差將‘強顏歡笑’四個字寫在臉上了。


    有客人上門,店家該高興才對,怎麽這副表情呢?


    或許是小夥計家中有事,情緒低落吧!


    秦鋒等人沒有多想,在酒樓二層的一間幹淨、明亮的雅間中坐下,點了滿滿一桌子的酒菜:手抓羊肉、紅燒黃河大鯉魚、四喜獅子頭、帶把肘子……而後幾個人人甩開腮幫子,顛起後槽牙,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吃飽喝足,叫來了小夥計結賬。


    “幾位客官,一共是二兩銀子!”


    “嗯,二兩,夥計,你是不是算錯帳了?”


    “沒算錯,就是二兩銀子。”


    秦鋒等人麵麵相覷,倒不是價格太貴了,而是價格太便宜了。


    要知道,如今可是大災之年,糧食的價格高的離譜,就拿精米來說,以前是一兩銀子兩石,如今則是四兩銀子一石,足足翻了八倍,而且還在不斷增長中。


    糧食、蔬菜、肉類的價格全都猛漲了,故而到酒樓用餐的價格,肯定也是水漲船高了。


    剛才這桌酒席,秦鋒等人估算著,起碼要十兩銀子,甚至更高一些……如今小夥計隻要二兩,隻怕連本錢都收不迴去吧?


    而且看小夥計的樣子,奇奇怪怪的,其中必有隱情!


    “夥計,你們酒樓的飯菜,為何這樣便宜呢?”


    “迴幾位客官的話,總兵大人治理有方,榆林城內繁榮富庶,糧食、蔬菜、牛羊肉全都便宜,酒樓的飯菜自然也便宜了,這都是總兵大人的功勞啊!”


    “嗬嗬,你這番話,連三歲小孩都哄不住,實話實說,到底是怎麽迴事?”


    “這個嘛……”


    小夥計吞吞吐吐的,不肯說實話……秦鋒見狀,摸出一小粒碎銀子遞了過去。


    “賞給你的,說實話吧,否則以後我們天天來這吃飯,頓頓大魚大肉,小心把你們酒樓給吃黃了。”


    “別,別……唉,幾位客官肯定不是榆林城裏人,不知道這裏的情況,小人就告訴你們吧……”


    威逼利誘之下,小夥計終於說實話了,原來這一切,都跟三邊總督—楊鶴即將前來巡視有關係。


    總督大人來巡視了,怎麽辦?


    自然是讓總督大人看到一個邊防穩固、吏治清明、府庫充足、繁榮富庶的榆林城了!


    問題是,榆林一帶的邊防不穩固,吏治不清明,府庫不充足,生活不繁榮富庶怎麽辦?


    簡單,那就裝出一副邊防穩固、吏治清明、府庫充足、繁榮富庶的樣子來。


    十天之前,榆林鎮總兵—薑讓連幹了幾件事:


    一是命令城內的居民們,將大街小巷打掃的幹幹淨淨,不準有一點生活垃圾,城牆上有破損的地方,也讓工匠們日夜趕工修複好了。


    至於修複城牆需要的巨額費用,全部由居民們自行承擔,總兵府一文錢也沒有下撥。


    二是命令城內的居民們,出門必須穿上新衣服,沒有新衣服的就去買,買不起就去借,借不到就去偷……反正得穿的人模狗樣,做出一副生活富裕的樣子。


    誰敢穿打補丁的衣服上街,抓住之後,嚴懲不貸!


    三是調動軍隊,將榆林城內的饑民、乞丐,全都驅逐到五十裏之外了,若是不走,打死勿論!


    四是命令城內的商鋪、酒樓,一律將物價降低五分之四,而且不準關門歇業,不準拒絕客人,違者同樣嚴懲不貸。


    ……


    於是乎,這樣一番操作下來,榆林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原來的民不聊生,一下子變的‘繁榮富庶’起來。


    問題是,這樣的變化表麵上是好看了,卻苦了城內的居民們,又惹不起總兵府,隻能是暗氣暗憋、苦苦忍受了。


    “難怪進城的時候,看到街道幹幹淨淨、人人穿著新衣服,又總是覺得怪怪的,原來是弄虛作假、虛假繁榮啊!”聽了夥計的解釋,秦鋒終於弄明白了,同時想到一個人,就是曆史上大名鼎鼎的隋煬帝。


    隋煬帝好大喜功,為了在胡人使者麵前證明自己治國有方、中原之地富庶繁華,於是強行命令百姓們穿著新衣服出門,就連街頭賣菜的小商販,也必須用龍須席鋪地,還用絲綢將街道兩邊的樹纏繞起來,裝出一副繁榮昌盛的樣子。


    但凡有胡人使者經過酒肆飯館的,店主人一定要熱情地邀請他們入店就餐,任其大吃大喝卻不能收取一文錢,還要吹噓一番,稱頌‘聖君在世,治國有方’……


    榆林總兵—薑讓的這番作為,倒是和隋煬帝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如此作為,喪盡天良,真他媽的不是東西……在內心之中,將總兵—薑讓的祖宗十八代、整整罵了十八遍之後,秦鋒等人離開了醉春樓。


    結賬的時候,按照原價給了十兩銀子,酒樓掌櫃、小夥計千恩萬謝,感激不盡。


    離開酒樓之後,一行人在榆林城內轉悠了幾圈,果然和小夥計說的一樣,到處都是虛假繁榮。


    如此情況,越看越讓人生氣,可是生氣一點用也沒有,要想改變這個邪惡的世道,除非當特別大的官,擁有特別大的權力才行。


    人生第一次,秦鋒對權力產生了極大渴望!


    “鋒哥,別氣了,如今這世道上,黑白顛倒的事情多了,根本就氣不過來。”


    “是啊,鋒哥,別氣了,我知道一個好地方,可以去散散心!”


    “那裏?”


    “無量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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