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場上建立了專門的傘降訓練模擬器。

    三層樓左右高度的鋼鐵架佇立在黃土地上,鋼鐵架的表麵被漆上了迷彩色,因為常年訓練使用,有些地方已經脫漆,露出了斑駁的鐵鏽。

    模擬器下方擺放著消防充氣墊和高空防跌網。

    林徊抬頭,看了模擬器一眼,餘光瞥到了江崇,又收迴了視線。

    先要進行地麵的姿勢訓練,周誠為主教練,他戴著擴音器,脫下軍帽,就開始示範。

    “這是離機瞬間的動作要領,一定要記得弓身、曲膝。來,你們先做這個動作。”

    陸允兒有多年的舞蹈功底,她學動作,速度很快,也比較標準。

    慕蕭蕭常年拍武打戲,動作也很利落。

    沈域在圈內的敬業是出了名的,動作也是相當有力漂亮。

    周誠滿意地走過,然後調整了一下夏晗和喬森然的姿勢,說:“頭再縮一些,收腹!”

    但這些人的動作都不如林徊。

    她不僅做得標準,而且熟練,一點都沒有生疏感。

    吊環訓練、平台訓練、開傘訓練、離機練習,每一個環節都很流暢,她也是所有人當中,第一個能流暢且標準地完成這一套訓練的人,就像是經過了專業的指導訓練。

    周誠笑了一下,瞥了江崇一眼,問林徊:“你有跳傘證?”

    林徊:“沒有。”

    “那你訓練過?”

    林徊懶洋洋地看他一眼:“沒有。”

    “你的教練是誰?”

    林徊頓了頓,然後側頭,迎著陽光的方向,看向了江崇,嘴上卻冷嗤:“哪裏有什麽教練,就一個臭窮鬼!”

    周誠沒問了。

    誰是她的教練,已經很明顯了。

    張導沒想那麽多,他迴放了一下林徊的動作訓練,眉開眼笑,從監控器後露出臉,像在說“行啊,動作很漂亮”。

    周誠安排林徊第一個上模擬訓練器。

    江崇大步跨了過來,站在了林徊的麵前。

    他身體的陰影籠罩在了她的身上,他抿了抿嘴唇,兩腮微動,要說什麽,卻什麽也沒有說出來。

    林徊沒理他,低頭勒緊了腰帶,轉身就要上訓練模擬器。

    江崇的眉頭擰成繩索,眉眼微微淩厲,拽住了林徊:“剛剛白訓練了嗎?你的降落傘包檢查過了嗎?”

    林徊用力掙脫了他的手,淡淡道:“檢查完了。”

    她不再理會江崇,兩三下就從斜梯登上了頂端。

    江崇眼眸微沉,浮起了怒意,兩頰的肌肉微微鼓動著,繃緊了嘴角,大步跨了上去,也登上了模擬訓練器,他對著耳麥冷聲吩咐:“張士,你下來,我上去。”

    張士立正:“是!”

    林徊剛上去,江崇後腳也跟著上去了。

    他拽住林徊的腰帶,緊緊地勒住了她纖細的腰肢,不盈一握,仿佛再用力些,就能擰斷。

    林徊轉頭,笑了起來,眼尾纖細,有幾分嫵媚,卻透著疏離。

    江崇用手扳過她的身體,眼裏的光鋒銳,下頜的線條繃得冷硬。

    他不讓她動,從她的頭盔開始檢查,幫她戴正了頭盔,綁緊了繩子,然後用索具,緊緊地勒住了她的胸圍。

    他大概心裏憋著怒火,毫不避諱地滑過她的胸,檢查了索具的繩結,垂眸,用大手掐住她細嫩的腰,勒緊皮帶。

    林徊故意挑釁:“江隊不是要和我保持距離嗎?”

    江崇還是沒說話,他打開林徊的傘包仔細檢查,才剛合上,林徊就拽迴了她的傘包,重新背上。

    江崇看著她一副無所謂的散漫的態度,眼裏閃過陰鷙的冷意。

    “林徊,為什麽不做登機前最後的檢查?跳傘的危險性剛剛沒跟你說嗎?”

    林徊抬了抬眼皮,懶洋洋地跟他強嘴:“關你什麽事?”

    他眸色冷然,薄唇緊抿,眼裏的森寒懾人,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眼中的旋渦,像是要將她吸入。

    周身的氣壓倏然降低。

    她被他的眼神震懾住了,心裏有了幾分悔意。

    她忽然想起,七年前,江崇迴到西北山村的原因,就是他一路相隨的隊長犧牲了,他一時難以跨過心裏的坎,幹脆就休了假。

    而十四年前,他的父親和母親也死於一次山洪暴發。

    他當了軍人後,參加了多次救援行動,每一次都是在和死神賽跑。

    所以,他最瞧不起的,就是不珍愛生命的人。

    夏晗仰頭看著上麵的兩人:“這是幹嗎呢?江隊怎麽那麽生氣?”

    慕蕭蕭:“我也覺得氣氛有些詭異。”

    周誠哼了一聲,不輕不重地笑,然後才嚴肅地說道:“林徊就是個反麵例子,一點都不把安全放在心上,所以江隊才那麽生氣。等會你們一定要認真檢查傘包和繩索,確保安全,聽到了沒!什麽都沒有性命重要!”

    夏晗並攏腿,耍寶似的敬了個軍禮:“是!周隊!”

    高台上,江崇移開視線,不再看林徊,嘴角抿著,低頭再幫她檢查了一遍。

    林徊乖乖地站立著,垂眸,盯著他垂在她腰間的腦袋。

    頭發漆黑、很短,一根根像刺一樣豎立著,冷硬又紮人,就跟他的臭脾氣一樣。

    她心裏的氣,忽然就消散了。

    江崇直起身子,嘴唇動了一下:“往前幾步,做準備動作。”

    林徊小小地邁了幾步,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高台之下。

    眼前恍惚,腿有些軟。

    她的恐高症不算嚴重,但在這種時候,總歸是害怕的。

    現在的她比起之前,心裏更怕了一些。

    因為前天,她在速降的時候,才因恐高,擦傷了腿。

    林徊深唿吸了一下,又慢慢地往前走了一步,控製不住頭暈目眩。

    江崇盯著她,聲音鎮定,他沒有讓她不要害怕,隻是平靜地告訴她:“所有的設備都已經檢查過了,很安全,高台下也有氣墊和防跌網。”

    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

    他交代:“跳出去的一瞬間,記得保護的姿勢。”

    林徊點點頭,耳邊的聲音遙遠又模糊,她的心髒跳得太快了。

    江崇說:“記得我教過你的技巧。”

    在山村裏,林徊閑著無聊,纏著他教她跳傘。沒有設備,沒有條件,他隻是簡單地指導了她跳傘的動作。

    但過了這麽多年,她還是清晰地記得每一個動作。

    應該說,關於他的一切,她都記得一清二楚,在想他的時候,一遍又一遍地慢慢迴憶著。

    林徊又往前了一小步,她看著下麵,平複了一下急促的唿吸,左手緊緊地壓住備用傘,右臂貼住了肋骨。

    她閉上眼:“江崇。”

    高台上,風吹來,吹弱了她的嗓音。

    “嗯。”他應聲。

    “我現在很害怕,你呢,你有沒有害怕過什麽?”

    在她的記憶裏,他似乎從沒害怕過什麽。

    他能熟練地使用很多軍用武器,也會跳傘、會滑雪、會潛水、會格鬥、會地圖識別、會偵查、會排雷。

    他從世界獵人學校畢業,挑戰過極限,一百小時不曾睡覺、不進食,經曆過可怕的“俘虜訓練”——荊棘抽打、煙頭滾燙、螞蟻啃噬、瓦斯催淚,沒有任何準備就被扔在了原始叢林裏生活,與野獸鬥爭。

    他完成過很多任務,救過很多人,被授予了榮譽勳章。

    在槍林彈雨中經曆生死,於刀尖上舔舐生命,他都不曾怕過。

    林徊深深地唿吸,軟而無力的四肢像是忽然被注進了力量一般,原本懸著的心也緩緩放鬆了下來。

    長腿一前一後地分開站立著,他弓身、收腹、曲膝,做好了離機前的準備動作。

    周誠在下麵喊道:“林徊,準備!”他停頓了一秒,確保林徊已收到命令,而後短而有力地喊道,“跳!”

    林徊收緊了身體,往下跳去。

    風聲唿嘯過她的耳畔,強烈的失重感襲擊了她。

    獵獵風聲裏,她聽到了江崇說話的聲音,隻有兩個字:“有,你。”

    ——你有沒有害怕過什麽?

    ——有,你。

    林徊的心懸在了嗓子眼。

    後背的降落傘噗的一聲打開,她的身體應聲被往上拉了一些,緊繃的肢體舒展開來,索具緊繃,她順著鋼鐵架子的方向,斜著緩緩下落,

    林徊下意識地往上看了一眼站在高台上的江崇。

    他漆黑的眼眸,深深地看著她。

    他筆直地站著,長腿敞開,被黑色長褲裹著,肌肉的線條緊繃,充滿了令人安心的力量感。

    江崇見林徊抬頭,眉頭微皺,聲音透過擴音器傳了出來,沉而緩:“林徊,準備著陸!”

    林徊斂了眉,低眸,兩腿並攏,微微曲腿,輕輕弓身,不過幾秒,就落在了沙坑裏。

    膝蓋的疼痛,讓她的腿一軟,幸好還有索具撐著,才沒摔倒。

    她踩在了實地上,還有些不真實感,掌心裏,冒出了黏膩的冷汗。

    這種飛翔的感覺,還不賴。

    張導很滿意,他看了幾遍林徊的姿勢,跟旁邊的沈域說:“這丫頭還不賴,動作不錯。之前她們工作室死命地塞錢,我聽製作人說了,還想著,完了,我這電影要被毀了。”

    沈域的側顏清俊秀雅,轉眸看了眼不遠處的林徊,微笑了起來:“是不錯。”

    工作人員跑過來,幫林徊解下索具,扶著她下來。

    林徊對自己膝蓋的傷已經麻木了。

    疼歸疼,但她皮膚好,並非疤痕體質,過段時間好好養一下,應該就沒事了。

    工作人員扶她到導演旁邊坐下。

    導演讓她一起看著監視器,工作人員蹲下,擼起了她的褲腿,幫她處理膝蓋上的傷口。

    林徊雖然在網絡上常常被罵,沒演技又黑料多,但不管怎麽說,她還是當紅小花,憑著粉絲流量也能穩居國內一線女星的地位。

    工作人員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就怕一個不小心,惹得她不高興。

    但工作人員給林徊上完了藥,也沒覺得她像網絡上說的那樣恐怖,什麽耍大牌,什麽打工作人員,什麽充滿了流氓氣質,什麽捧高踩低,她隻是有些冷漠,五官冷豔,平時又不太愛說話罷了。

    等上完藥,林徊自己彎腰,放下了褲腿。

    她沒表情的時候,就顯得冷淡,但彎了眼睛,就透出了柔和感。

    工作人員忽然覺得,林徊其實很適合演員這個職業,因為可塑性強,角色麵廣,隻是以前都沒遇到什麽好角色而已。

    下一個跳傘的人是陸允兒。

    她從斜梯上去。

    周誠就在林徊的旁邊,瞥了眼她膝蓋上的傷,發現,經過這幾天,她的傷口看起來比剛受傷時還要慘重。

    他揚了揚嘴唇,阿崇真是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啊。

    林徊注意到了周誠的視線,抬眼看他。

    周誠說:“我第一次見到江隊,是在獵人訓練營,野外求生時,我和他分到了一組。他的腿被毒蛇咬到了,為了防止毒血散開,他直接拿著燙紅的軍刀,刺進傷口,剜掉了那塊腐肉。”

    林徊第一次聽,卻一點也不驚訝。

    因為這就是她喜歡的那個江崇啊,鐵骨錚錚、難涼熱血。

    結束了一天的訓練,江崇在食堂,沒找到林徊的身影,目光逡巡了一圈,嘴唇緊緊地抿著。

    周誠幹咳了一聲,問慕蕭蕭:“慕蕭蕭,林徊呢?”

    慕蕭蕭正在打飯,轉過頭來,還不忘用勺子往碗底壓實了飯:“徊姐說不舒服,迴宿舍了,我等會給她帶飯迴去。”

    江崇沒說話,朝自己吃飯的桌子走去。

    周誠快步跟上去,半認真半玩笑地警告:“阿崇,你那天晚上進女生宿舍了吧?不能再去了,雖然她們不是正規來軍訓的,但至少,我們得保持點距離,這裏還有其他的新兵看著呢,別耽誤了你的前途。”

    江崇沒答應,也沒拒絕,眼神很淡。

    吃完飯,他迴到宿舍,坐在椅子上,從抽屜裏拿出了手機。

    微信界麵很幹淨,靜悄悄的,不像以往,打開就顯示了一堆未讀消息。

    粗糙的手指按下了屬於林徊的對話框,虎口收緊了些,點擊了“發送好友驗證”的文字,發送請求。

    他的唿吸沉了一些,手指摩挲著手機邊緣,等著對方的迴複。

    林徊煙癮犯了,正在洗漱間,靠著洗手台,看著牆上的一麵大鏡子。

    細長的手指夾著一根煙,手指蜷曲,卻始終沒有點燃。

    實在想念這個味道的時候,她就把煙咬在嘴裏。

    上衣袋子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林徊右手掏出了手機,解鎖,看了一眼。

    她把煙撚了下來,勾了勾嘴角,將煙扔進了垃圾桶裏。

    ——江崇請求添加你為好友。

    她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濃。

    林徊忍不住笑出了聲,眉眼都跟著生動了起來。

    她沒有點擊同意,而是重新鎖屏,拖著受傷的腳,迴到了宿舍的房間裏。

    江崇等了一會,沒等到林徊的消息。

    他拿了毛巾、香皂、背心和短褲,去了澡堂。

    他粗糙地洗了個澡,也沒擦幹,濕漉漉地就穿上了背心和短褲。

    背心貼著身體,顯出了壯碩發達的胸肌,隱約能看到線條明顯的腹肌。

    他拿著毛巾,擦擦短短的板寸,也差不多幹了。

    迴去的路上,他遇到了周誠。

    周誠也穿著白色背心,他在江崇的身邊,鼓了鼓肌肉,顯然很滿意。

    江崇輕笑了一聲,沒理他。

    手機還是安安靜靜地躺在桌上,沒有收到任何的消息。

    都過去快一個小時了。

    江崇知道林徊是故意不加他,她就是一個網癮少女,手機不離身,根本就不可能沒看到他的請求。

    他又坐了一會,然後換上黑色的軍裝,大步往外走。

    在女生宿舍樓下巡邏了一圈,他繞到了長廊盡頭的洗手池處。

    那裏斜斜地靠著一個身影。

    女人聽到軍靴踢踏的聲音,轉過身來,手裏把玩著一根尚未點燃的煙,眉眼有些模糊,笑道:“江隊。”

    不是林徊。

    江崇睨了她一眼,說:“這裏禁煙。”

    陸允兒將長發往後撩了撩,借著走廊昏黃的光線,看著江崇:“沒抽,就是想試試。”

    江崇沒再多說,轉身要走。

    陸允兒叫住了他:“欸,江隊。”

    她朝他走去,腳步輕盈,繞到了他的麵前,抬眼看他。

    眼神裏透著分明的嫵媚,直勾勾地盯著他。

    她對自己的眼神很有信心,她知道怎樣才能營造出多情瀲灩的效果,媒體曾說她的眼神是——直男躲不過的電眼。

    她彎著嘴角:“江隊,你喜歡什麽類型的女生?嫵媚、可愛的,還是天真的?”她眨眨眼,眼裏柔情得快要滴出水來。

    “或者換句話說,我們幾個女明星裏,哪個最接近你的理想型?”

    江崇看了她一眼,就收迴了視線,明顯不會迴答這麽無聊的問題。

    陸允兒越發靠近他,笑了:“我就隨便問問。我就是想知道,軍人的審美,和常人有沒有不一樣,一般直男都比較喜歡林徊那種開放型的。”

    江崇微微抿直唇線,斂了眉,眉間隆起褶皺,聞到了陸允兒身上的香水味。

    陸允兒仔細地看著他的神情,嫵媚地笑:“你也喜歡林徊那樣的?”

    江崇沒迴答,抬腳走人:“早點休息。”

    陸允兒軟軟道:“江隊,你有空的話,跟林徊說聲少抽點煙,讓她顧及一下寢室裏的其他人,別在宿舍抽煙了。”

    江崇:“知道了。”

    陸允兒眼裏的笑意緩慢地消散,她看也不看,扔掉了手裏的香煙。

    宿舍裏,林徊靠著床頭,在玩手機遊戲。

    她聽到了陸允兒迴來的腳步聲,也聞到了空氣裏散開的淡淡煙味,眉眼不動,什麽話都沒說。

    陸允兒抽不抽煙,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陸允兒從床底下拉出了她的箱子,忽然說:“剛剛在樓下遇到江隊了,他跟我說,抽煙不好。我都沒抽煙,就是想看看,煙到底有什麽魅力,讓你這麽沉迷,不過,江隊說得對,幸好有他,我才沒抽上。”

    林徊玩遊戲的手指頓了頓,然後繼續放技能,操控著人物去打野。

    江崇來宿舍樓下了啊。

    她笑了笑,等遊戲結束,就關了界麵,點開微信,大發慈悲般地同意了江崇的好友申請。

    等了一會,江崇先發來了一條消息:“記得抹藥。”

    林徊抬高了腿,看了一眼膝蓋,她剛剛已經仔細地抹了江崇給的藥膏了。

    這種藥膏抹上去雖然疼,且味道重,但治療效果的確挺好。

    陸允兒合上行李箱,輕輕地吐了一口鬱氣:“林徊,如果還想你的演藝之路走得遠些,就不要抽煙了,觀眾對女演員的要求總是很苛刻的。”

    林徊淡淡道:“知道了。”

    她手指在屏幕上飛舞,發出去一行字:“你剛剛來樓下找我啊,行,那我原諒你。”

    她頓了頓,繼續打字:“你今天說你怕我對不對?那你怕我什麽?”

    她隻要想起,他說他怕她,就能腦補出一個怕老婆的江崇。

    短短的幾秒,她就將他們的未來都勾畫好了。

    一棟房子,兩個孩子,她去賺錢養家,他去保家衛國。

    江崇沒有迴答,隔了許久,才迴了四個字:“早點休息。”

    他點開林徊的頭像,看著女孩眉眼中清風明月般的嫵媚,用粗糲的拇指摩挲著,黑眸幽深。

    他是怕她,遇到她之後,他才知道什麽叫怕。

    怕她什麽呢,他也不知道。

    隻知道,一想起會失去她,他就對未來感到害怕。

    接下來的兩天複習了前幾天的內容,又學了關於排雷等軍事知識,以及軍用直升機的升降等。

    學習的力度加大了不少,轉眼就到了最後一天的特訓。

    模擬一次上戰場以及俘虜訓練。

    所有人都集中在大廳裏,穿上了所有裝備,黑色的特戰隊服服帖,褲腿束進高幫特戰靴裏,戴好了黑色的防彈頭盔。

    胸前是仿真手榴彈和爆震彈,腰間扣著子彈盒,左臂上綁著對講機和一把軍刀,手裏舉著仿真重機槍。

    這些都是劇組研製的道具,但仿真程度足夠高。

    林徊舉了舉槍,還挺沉。

    江崇筆挺地站在了前方,目光沉沉地盯著他們,右手舉到了額前,敬禮:“立正!”

    所有人聽令,迅速地排好了隊,腰杆挺直,目視前方。

    江崇說:“今天你們就要上戰場了,可能會戰死,可能會成為俘虜,可能會榮歸。但你們要記得,你們代表的是國家,是你們熱愛的人民,是你們的愛人,作為軍人,就必須有犧牲的準備,一旦成為俘虜,寧死不屈。”他頓了頓,“但你們既要打勝仗,也要安全歸來!這是命令!”

    夏晗被他的話激起了滿身熱血,他敬禮:“報告!夏晗聽令!”

    林徊幾不可見地彎了唇。

    慕蕭蕭小聲吐槽道:“戲真足,不拿影帝簡直對不起他的戲。”

    周誠接著道:“上戰場,隨時都有可能犧牲,所以,軍人在上戰前,都會寫一封遺書。如果你犧牲了,這封遺書會交到你指定的那個人手裏。”他頓了頓,“你們現在也寫,寫給你想寫的那個人,或者更多的人。”

    林徊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江崇。

    他沒看她,側臉對著她,輪廓深邃陽剛,顯得有些冷淡。

    慕蕭蕭好奇地問:“那周隊,你們今天也會寫嗎?”

    因為這次江崇和周誠是作為他們的指揮官,一起上戰場。

    周誠瞥了江崇一眼:“不寫。”

    “那不行啊,你們也要上戰場的。”

    江崇的神情一看就是不想寫。

    周誠幹咳了兩聲:“我們之前寫過,都帶著呢,等會就用這個充數。”

    慕蕭蕭笑得眉眼彎彎,沒完沒了地說道:“那周隊,我們等會一起隨機交換信看,好不好?一起分享分享嘛。”

    周誠想看江崇的信,他想也不想地說道:“好啊!”

    江崇眉眼未動,置若罔聞,否決道:“不行。”

    張導眼睛微亮:“這樣,等會你們每個人都站起來讀自己的信,做一個剪輯,把這個片段放出去做宣傳。”

    第一個上去念的人是沈域,他的信件中規中矩,語氣溫和,是寫給父母的。

    夏晗寫給他的父母和哥哥,他緊抿著唇,眼眶熱熱地讀完了。

    慕蕭蕭也是寫給她的父母,她原本還嘻嘻笑著,讀到了寫給媽媽的話的時候,哽咽了一下。

    陸允兒是寫給她的媽媽,篇幅很長,感謝了媽媽,又表達了自己不能盡孝的遺憾,情感豐富。

    喬森然的信件是寫給他的父母和妻子,前大半部分都是對父母的交代,給妻子的話,隻有簡簡單單的一句——如果我犧牲了,就找個好人改嫁吧。

    林徊是最後一個讀信的。

    她的信上隻有一句話。

    她抬眸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江崇,短發利落,眉眼深邃,輪廓分明,線條冷硬。

    她收迴了目光,眼尾細長,臉色恬靜,略顯冷淡,卻偏偏透出了清冷的妖嬈。

    她紅唇動了動:“你知道我有多自私,也有多小氣,我死了,你也不能忘記我。”

    陸允兒聞言,意味不明地嗤笑:“你是挺自私的,如果你真的不在了,還要你父親一輩子記得你,受折磨嗎?”

    這話裏,火藥味就重了。

    慕蕭蕭想要緩和氣氛,還沒開口,林徊就笑了:“不是寫給我爸的。”

    話音落下,幾個人都看了過來。

    沈域有些驚訝,林徊的家世背景在圈內的確是個謎,但她上采訪的時候曾說過,她家裏隻剩下一個父親了,她又沒有男朋友,那這封遺書是寫給誰的?

    林徊嘴角帶著一絲似有若無的淺笑,目光對上了江崇的視線。

    她抿緊了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她勾了勾唇,冷硬的軍服也被她穿出了幾分柔美:“我寫給我小舅舅的。”

    慕蕭蕭好奇,撐著下巴眨眼:“徊姐,你還有舅舅啊,那你舅舅是做什麽的?”

    林徊的家世瞞得嚴實,外界都猜測,她要麽出身於富貴人家,要麽就是貧寒至極。

    江崇垂在身側的手指撚了撚。

    林徊從台上走下來,掀了掀唇,有些漫不經心地迴答:“我小舅舅養豬的。”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

    “網絡上不是有我以前被豬追的照片嗎?就是我小舅舅那破豬圈裏的豬。”

    陸允兒不屑地嗤了一聲,眉梢裏都是勝了林徊一籌的得意和譏嘲。

    夏晗衝著周誠擠眉弄眼:“周隊,該輪到你們了。”

    慕蕭蕭跟著起哄:“對,江隊、周隊,我們想看看真正上戰場的人寫的信件和我們寫的有什麽不一樣!”

    陸允兒也很感興趣,她軟著聲音笑,直勾勾地看著江崇:“對啊,給我們看看呀。”

    江崇臉頰緊繃,什麽話也沒說。

    周誠想了想,覺得也沒什麽不能看的,便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封信,大大方方地給大家念了。

    偏偏江崇一直不拿出來。

    周誠斜了他一眼,出其不意地伸手,從他口袋裏奪了那封信,拆了開來。

    慕蕭蕭靈活,動作快,也湊在了周誠的後麵,匆匆一瞥,還沒看清。

    江崇目光冷冷,伸手搶了迴去,他抿直嘴唇,下頜的線條緊繃著,攥著信件的手指隱約可見青筋。

    他冷聲說:“好了,每個人把自己的信件折疊好,裝進自己的作戰服口袋,休息十分鍾,然後出發。”

    江崇說完,就轉身往外麵走去。

    氣氛一下有些凝固。

    慕蕭蕭像是受了驚嚇般,傻傻地站在原地,眨著眼睛,微微張大了嘴,望著林徊。

    周誠也有些訝異地挑眉,深深地看了林徊一眼,半晌,輕笑了一下,跟在了江崇後麵出去了。

    陸允兒說話的語氣陰陽怪氣的:“蕭蕭,江隊不讓你看,你還看,你把他惹生氣了。”

    慕蕭蕭撇嘴,不好意思地說:“我知道我錯了。”

    林徊慢條斯理地將她的信件折疊好,然後去洗手池。

    慕蕭蕭連忙跟上:“徊姐,等等我。”

    林徊在洗手,慕蕭蕭的視線一直黏在她的身上,讓她想要不注意都難。

    慕蕭蕭遲疑了半天,終於鼓足了勇氣,把臉湊到了林徊的麵前。

    林徊一抬頭,就看到了慕蕭蕭放大的五官,緩和了一下:“怎麽了?”

    慕蕭蕭說:“徊姐,你是不是以前就認識江隊?”

    “……”

    林徊用紙巾擦著手,沒有迴答。

    慕蕭蕭眉開眼笑,小眼神滿是八卦的氣息:“那天在宿舍,我看到你強吻江隊了。”

    “……”

    林徊的動作頓住。

    她的目光轉向了慕蕭蕭。

    慕蕭蕭臉上的笑意越發濃了:“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剛剛看到江隊的遺書了……上麵有你的名字。”

    林徊烏黑的瞳孔輕輕地收縮了一下,捏著紙巾的手漸漸收緊,胸口就像揣了一隻兔子,劇烈地蹦跳著,又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地捏住了,連唿吸都疼,胸腔裏堵著一口氣。

    她高興,他能想起她,又害怕,忍不住想,如果他真的出事了,她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是不是就見到了他冷冰冰的身體?或許,連屍體都沒有。

    她低了頭,喉嚨哽住,眼淚就落了下來,滴在了手背上。

    眼眶微紅。

    空氣裏,有細小的塵埃起伏。

    慕蕭蕭被嚇到了,說不出話來,一時間安靜得隻剩下林徊輕微的唿吸聲。

    她站了一會,抬起頭,重新打開了水龍頭。

    水流聲嘩啦啦。

    眼淚滑落到她的唇畔,有一點點鹹、一點點苦。

    她弓身,捧了水,潑在了自己的臉上,雙手捂著臉,一動不動。

    良久,嘴角才緩緩地彎出了淺淺的弧度。

    她出現在他的遺書裏。

    訓練場上,戰爭開始。

    硝煙彌漫,喊殺震天。

    張導和幾個副導演都在掌鏡,鏡頭緊緊地跟著場上的幾個人。

    泥潭裏圓木滾著,沈域拉著繩索,從上方滑降了下來,陸允兒和慕蕭蕭從掛梯上下來。

    林徊趴在泥潭裏,白皙的臉上塗滿了黑色的泥土,渾身濕透。

    這樣的天氣裏,她冷得嘴唇微微泛白。

    她緊緊地抿唇,眼神堅定,盯著前方。

    前方安靜,她慢慢地爬起,貓著腰,緩步跑到了前方,突然有煙幕彈炸了開來。

    耳麥裏傳來江崇短促的命令:“林徊,臥倒!拔槍!射擊!”

    林徊的心提了起來,她下意識地持槍臥倒,趴在了土地上,透過掩體的空隙,對準前方的紅點開了一槍。

    仿真槍傳來了“射中”的震動。

    林徊彎了彎唇。

    江崇冷靜道:“分散,匍匐前進。”

    在最後戰爭快要結束的時候,林徊被“敵方”逮捕了,她當時躲在掩體後,忽然就從後麵伸出了一隻手,與此同時,槍支抵住了她的額頭。

    幾乎全團被滅,然後就是嚴刑逼供。

    江崇下了命令,因為他們不是真正的軍人,所以減輕了逼供力度。

    但林徊還是覺得難受,一群戴著黑頭套的人毫不留情地押著他們,讓他們跪在泥濘的地上。

    高壓水槍噴射、溺水、熏催淚瓦斯。

    夏晗被摁在地上,戴著黑頭套的人狠狠地問他:“說,你們下一步的戰略!”

    他渾身狼狽,被綁著手腳,大聲嘶吼:“寧死不屈,我是中國軍人,哪怕獻出生命,也要挺到最後!”

    林徊被瓦斯熏得眼睛睜不開,淚眼模糊,忍不住幹嘔,還沒反應過來,就又被摁進了渾濁的水中。

    她閉緊了眼睛,聽到了夏晗的聲音。

    這是台詞,圈內的人都說夏晗是小鮮肉裏最敬業的演員,這樣看,還真是。

    隻有把劇本和台詞記得很熟,才能這麽快入戲,幾乎是融入了真情實感。

    沈域吼了一聲,他平日的嗓音如冷冷的清水,一旦吼起來,卻也能輕易地激起滿腔熱血,他的聲音有力、動聽——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如果祖國遭到侵犯,熱血男兒當自強!

    ……

    紅旗飄飄,軍號響。

    劍已出鞘,雷鳴電閃。

    ……

    中國軍魂!”

    慢慢地,其餘的幾個人也跟著加入了歌唱。

    沒有伴奏,沒有伴音,隻有幾個人的嗓音,高亢有力,因為被壓迫著,聲音還有些走調,卻一點都影響他們的愛國激情,熱血沸騰。

    林徊的眼前閃過江崇堅毅硬朗的麵孔,想象著他赤裸著上身,滿身傷痕的模樣,想象著他寧死不屈的樣子,想象著他為了國家和人民奮戰的樣子。

    光想著,她的胸口就沸騰般灼熱起來。

    她一點也不後悔,一聽說國防宣傳部要拍一部關於軍人的主旋律電影,她就又是試鏡又是塞錢,甚至沒提什麽條件,隻拿了很低的片酬,就簽了合約。

    她隻是想體驗一迴軍人的生活,隻是想離他近一點。

    張導盯著監視器裏的眾人,仔仔細細地研究每人的神情,跟旁邊的副導演笑了起來:“我覺得不錯,軍人的熱血、兄弟情和愛國情,都有了。”

    副導演也讚許:“對,這次來軍隊啊,算是來對了,演員有了體驗,才會有自己的體悟,才能更好地融入角色之中。沈域本來就是演技派,這一段都快演得出神入化了,發自內心、全程投入,那個小花林徊的演技也還可以。”

    張導笑了笑,注視著鏡頭裏的林徊。

    結束了訓練,基地門口停了好幾輛汽車,都是這幾個明星的車。

    幾個人收了東西,提著行李箱下去。

    上車前,特戰隊員雙腿並攏,挺直脊背,站成了一排,嚴肅地敬禮,目送他們離去。

    慕蕭蕭年紀小,最經受不住分別的場麵,她眼眶紅紅的:“江隊、周隊,我會想你們的。”

    周誠緩了緩情緒,勾起嘴角,重新給慕蕭蕭敬禮,叫道:“慕蕭蕭。”

    “到!”慕蕭蕭下意識地站直身體。

    周誠說:“把蛟龍突擊隊演好、演活!這是命令!”

    “是!”

    林徊是最後一個離開的。

    助理幫林徊把行李箱放到了後備廂,林徊則走到了江崇的麵前。

    她仰起頭,黑白分明的眼睛,顯得有些無辜,她的聲音很小:“這個任務結束了,你會去哪裏?”

    江崇垂眸看她,目光落在她頭頂的草莓發夾上。

    草莓發夾褪了色,廉價又幼稚,有過歲月的刻痕,和她身上質地柔軟的毛衣裙,一點都不搭。

    才出了基地,溫度還很低,她就毫不顧忌地露出了兩條筆直的白腿,冷風吹來,她冷得下意識地蹭了蹭。

    江崇皺了一下眉,粗糲的手指勾了勾,又鬆開。

    周誠替江崇迴答,他眼裏的笑意分明:“江隊會休假一段時間,我也是。”

    林徊笑了起來,拉長了眼尾,如黑絲絨布一般的眼裏,落滿了星光。

    她薄唇微動:“江隊、周隊,再見。”

    夜色深重,路燈昏黃,一排挺拔的身影在地上拉開了一道道長長的人影。

    黑色的保姆車關上了車門,引擎啟動,車燈閃爍。

    車輪在黃土地上碾過,留下兩道又長又深的痕跡。

    尾氣噴灑,汽車拐過幾條山道,從這荒涼寂靜的山間,駛向了浮光掠影的繁華世界。

    喧鬧、浮躁,充斥著名和利以及厭惡。

    已經看不到江崇了,林徊迴過頭,閉上眼睛休息。

    助理問她:“徊姐,是迴家嗎?”

    “嗯,送我到公寓,我睡一會。”

    她腦袋昏昏沉沉的,眼前隻有黑暗,什麽也做不了,連掙紮都沒有,就陷入了漆黑的世界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他的白月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生逢二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生逢二月並收藏他的白月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