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曾歷歷在目,隻是今時不同往日,早已物是人非。


    曾幾何時,有個人送過她一整片白玉蘭林,隻是究竟過了多久?久到她也記不住了。


    她望著窗外,眼神稍許空洞。


    那個人曾說要十裏長街,紅妝相送,三媒六聘,高頭大馬前來娶她。好像當初還說好要一起下山去看江南微雨,去看西湖斷橋,去看塞外草原,去看大漠風光,去看雄奇的雪山勝景……陪她看遍這盛世繁華。


    最後,為什麽沒實現呢?


    有一瘸了腿、毀了容眼睛還瞎了一隻的老僕拿著掃帚緩緩從遠處走進,叩門。


    葉以歡抬首,輕聲道:“進來吧。”


    老僕顫巍巍地拿著手中的掃帚替她打理屋內環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嘆息了一聲,“你身子不好,就別開窗了。”


    “咳咳咳……”她喉嚨一澀,不受控製的劇烈咳嗽起來,原本慘白的臉上迅速湧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紅,又是一陣氣血翻騰,最近好像比以前咳得更厲害了些。


    “讓我開著吧……隻有這樣,我才能第一時間看見他迴來……上次說到哪兒了?你都在幫我記著吧?”


    老僕哀哽一聲,“是……都記著呢……你說你那師兄,劍術高超,道法絕倫,是這純陽宮數年來的不世之材……”


    【二】


    江湖人都知,純陽門派師尊座下大弟子聶聞淵俊逸寧人,才貌無濤。武功盡得師父真傳,年紀輕輕便聞名於世,不知有多少女子為其早已芳心暗許。


    奈何聶聞淵早已情根深種,心中亦有如斯美人。


    葉以歡是他的小師妹,嬌俏可愛,溫婉動人。他與她自小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十幾年的朝夕相處,她傾慕這個疼自己入骨的師兄,他亦是對這個靈俏動人的小師妹甚是深愛。


    葉以歡總喜歡笑嘻嘻地拉著他的衣袖輕拂道:“師兄啊,我覺得咱們門派裏,你是最厲害的人!”


    聶聞淵故意板起臉——“傻丫頭,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莫要胡說。”


    “嘻嘻,不管,師兄是我心中最最最厲害的人了!”


    葉以歡的生辰,聶聞淵在純陽宮種下百棵白玉蘭樹,作為禮物。


    他拉著她的手跑到白玉蘭樹旁說道:“師妹,你瞧,待這些玉蘭花盛開,必定會和你一樣美。”


    葉以歡想了想,看著這百棵小樹苗,笑著說:“師兄,我們來做個約定可好?”


    他點點頭——“嗯,你說”。


    “幾年後,待這些白玉蘭開滿純陽宮,我便嫁與你,好不好?”她嘟囔著小嘴,說出此番話時,竟有些羞澀。


    他拍了拍她的腦袋,眸中的寵溺,“好。”


    【三】


    那日,聶聞淵奉旨下山平定武林之亂。臨行前,他摸著葉以歡的頭承諾,“師妹,我此番隨師兄弟下山平亂,你且放心等我,切莫掛念。待我歸來我便求了師父,娶你為妻。”


    葉以歡臉瞬間紅了起來,帶著女子的嬌羞,“那師兄,我們約好啦,我等你,你記得,要早點迴來呀。”


    聶聞淵離山時,葉以歡站在山頂上,看著他的身影逐漸遠去。


    他這一去,便是三年。葉以歡每一日都站在師門前,等待著聶聞淵歸來。他們說好的,待他迴來便娶她為妻,從此以後,他陪著她自由自在,天高地闊,四海為家。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那日晨起,梳妝之時,一把玉蘭木梳垂然落地,竟然傳來了聶聞淵的噩耗。


    聶聞淵死了,死在了沙場上,或是馬蹄下。


    聽說,死無全屍。


    “阿歡,為師替你尋迴了阿淵的劍。”師尊將那寶劍呈給她。


    葉以歡接過來,抱在懷中。寶劍很沉,冰涼涼的,冷硬得沒有一絲溫度。人沒迴來,劍迴來了。她抱著劍,緩步走入房門。


    葉以歡將寶劍抱在懷裏細細的瞧著,她認得這把劍。聶聞淵曾經將這把劍拿到她麵前的時候,臉上的自傲是掩飾不住的。他說,這把劍是他的出師之劍,是好劍。她細細的摸著劍鞘,唇角帶著溫柔的笑意,笑著笑著淚水垂直而如雨下,一滴一滴落在了劍身上,“師兄,你怎麽能騙我呢?”


    【五】


    “別等了……你等不來他的……都已經十年了……”老僕粗噶的聲音令葉以歡在陷入的思緒中稍稍迴過神來。


    她抬頭望向外麵的天空。良久,才發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嘆息,“原來已經十年了啊……”


    她盯著窗外的白玉蘭,風過境,無數花瓣飄搖曳曳的淩空而下,一朵朵、一瓣瓣,牽著一縷縷的清香留下滿地的純白。已記不清過了多少個花期,花開了又謝,謝了待來年又重新盛開。


    “不知他是否仍然存活在這萬丈紅塵,奔勞於生老病死、悲歡離合。”


    老僕背對著她暗裏抹了一把眼淚,想要說什麽,卻是欲言又止,哀戚訴道,“他的一生早在下山那一刻就已經結束了……”


    “咳咳……咳咳……”葉以歡又一次猛烈的咳嗽起來,像是要把五髒六腑都咳出來。撕心裂肺,咳得渾身發冷,“是了,我這一生也終要結束了。過往歲月裏的甜蜜與哀愁,幼年時的天真,少年時的痛苦,中年時的絕望,都要煙消雲散了。隻是,等了他這麽多年……卻還是未能……未能再見他一麵……到底,心有不甘吶。咳咳咳……”烏紅的血順著唇瓣溢出,滴落在潔白無瑕的白玉蘭花瓣上,她抬手抹了抹,卻怎麽也抹不完一般。


    老僕一下跪在地上,哀慟抬首,一時間那隻有一隻渾濁的眼裏淚水絕堤。


    【六】


    正逢亂世,聶聞淵誤中賊子奸計陷於敵營,歷經幾番波折瞎了一隻眼,廢了一條腿,甚遭遇毀容中毒壞了嗓子。得當地獵戶獲救,方才得以逃生。但,武功盡失。而後才知同去的近百名師兄弟們,無一生還……他深覺此生無顏再見師門也無顏見她……


    然,幸得貴人開解指點,生於斯,長於斯,死於斯。聶聞淵便私心決定隱去過往留作門中奴僕,侍奉她住處附近幾座殿打掃。


    他的私心,便是把最好的自己留在她的心裏。寧可讓她相信,她的師兄,已經死於戰亂,而不是讓她知道她的師兄,她的驕傲,如今……已成廢人。


    葉以歡輕笑道:“我等了他十年,是個老姑娘了啊,他若是見到我可不許嫌棄……”


    相思那麽長,我願你是知道的。可是我要走了,就讓我把你忘記在心上。


    【尾聲】


    棲憂酒坊內。


    我唇瓣勾起淺淺的笑意——“年少初逢,一切都美好幹淨。但,情之一字始終未解。”


    他們年少時想付與的心事因為害羞沒寫下來,到了年華老去,人已不再想再畫一畫少年的眉目竟是不能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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