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嵩躬身下拜:“侄兒見過叔母。”


    那少婦微微一笑:“不必多禮。”


    “噗!”


    楚驛一口噴了出來,年逾五十的皇甫嵩居然向著這個看上去才二十多歲的女人下拜?這個女人還淡然接受了?


    “等等……叔母?”


    楚驛猛然反應過來,驚道:“這位夫人莫非是威明公的遺孀?”


    那少婦笑了笑:“正是妾身。”


    楚驛明白了,為何這位馬夫人年輕貌美,且愛好書法,而對皇甫嵩也並無過多的尊敬。因為她是皇甫規的妻子,按輩分是皇甫嵩的長輩。


    根據《後漢書》的記載:安定皇甫規妻,不知何氏女也。規初喪室家,後更娶之。妻善屬文,能草書。時為規答書記,眾人怪其工。及規卒時,妻年猶盛,而容色美……


    而《書斷》中亦雲:扶風馬夫人,大司農皇甫規之妻也。有才學,工隸書,夫人寡,董卓聘之,夫人不屈,卓殺之。


    韋續的《九品書人論》中將馬氏的行隸定為中中品,雖然不算很高,然其一介女流能在此書中留名,憑借的還並非其最為擅長的草書,其書法功力可見一斑。


    三人走進屋內,馬氏從竹筒中抽出那篇《命運賦》還給皇甫嵩,笑了笑:“我本來是想將這篇文賦還你,誰知路上卻遇上了楚侍郎本人,想來也會有緣。”


    皇甫嵩接過,神色恭謹,並沒有因為對方比他年幼就有半分不敬,寒暄的話語中也帶著客氣和禮儀。


    “麵對如此尤物都能目不斜視,心無雜念……果然要成為一代名將,至少要這樣的心性。”楚驛心中讚了一聲。


    皇甫堅壽和皇甫嵩的女兒皇甫娥親自給馬氏奉茶:“叔祖母,請用茶。”


    楚驛嘴角微抽,皇甫堅壽今年二十多歲,應該隻比馬氏小幾歲。而且從外表看,兩人還看不出差別,這麽恭敬實在太違和了……


    馬氏倒是不以為意,淡然地接過茶杯,微微抿了一口,對楚驛有些羞赧地道:“妾身有個不情之請,還望,楚侍郎能夠應允。”


    “夫人但說無妨。”楚驛心道在皇甫嵩麵前,還得表現的好一點,又補充道,“威明公文韜武略,保西北安寧,護大漢百姓,乃是在下最為敬重之人。夫人有何難處盡管開口,在下定然盡心竭力。”


    “嗬,妾身能有何難處?”馬氏失笑著搖了搖頭,“隻是妾身平日裏愛好書法,今日既然有幸得見楚侍郎,不知能否向楚侍郎討要一幅?”


    這隻是小事,楚驛爽快地答應:“再下聽聞馬夫人是草書大家,不如我二人互贈一幅字吧。”


    馬氏聽楚驛誇她是草書大家,有些不好意思:“楚侍郎是蔡大人高徒,眼界定然很高,隻怕見了妾身的字之後會覺得失望呢。”


    楚驛笑了笑:“在下年不及弱冠,尚且不憚於在人前展示。何況夫人之書早已聞名,怎會讓人失望呢?”


    馬氏秋水般的眸子微微一眨,隨即笑道:“那,妾身就獻醜了。”


    皇甫嵩命人拿來筆墨,馬氏先行動筆。楚驛微一沉吟,心道皇甫嵩就在旁邊,定然要寫一些能合其心意的話。但是也不能過於諂媚,否則反而會讓人小覷了。


    “最好能暗藏心跡……”楚驛喃喃,隨即筆走遊龍。


    “完成了。”


    楚驛和馬氏幾乎同時完成,不覺相視一笑,交換了彼此的字。


    楚驛見馬氏的紙上寫的是《漁父》的後半部分:


    “屈原曰:“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赴湘流,葬於江魚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


    漁父莞爾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複與言。”


    這是在勸我不要和董卓同流合汙嗎,還是說在表明自己的心跡?楚驛微微一笑,心中對馬氏多了一絲敬意。


    “好詩啊,楚侍郎果然文采斐然!”


    馬氏接過楚驛寫的字,忍不住嘖嘖稱歎:


    “小時不識月,唿作白玉盤。


    又疑瑤台鏡,飛在青雲端。


    仙人垂兩足,桂樹何團團。


    白兔搗藥成,問言與誰餐。


    蟾蜍蝕圓影,大明夜已殘。


    羿昔落九烏,天人清且安。


    **此淪惑,去去不足觀。


    憂來其如何,淒愴摧心肝。”


    馬氏讀完,沉吟了許久,寶貝似的將那首《古朗月行》收起來,放入竹筒中,嫣然一笑,如春風拂麵,不經意間,盡顯熟女的魅力:“世道之艱,如十日同空。若是真有大羿這般的英雄,那真是蒼生之幸了!”


    楚驛微微一笑:“在下也希望如此。”


    馬氏得了楚驛的字之後,告辭離開。皇甫嵩和皇甫堅壽又親自相送,楚驛也跟著。


    “妾身雖一女子,卻也聽說過,大丈夫不降其誌,不辱其身。”


    行至門口,馬氏笑著對楚驛道,眼中藏著鼓勵之意。


    楚驛自是聽出了馬氏的言外之意,平靜地道:“在下定當牢記夫人教誨。”


    伊人離去,楚驛打量皇甫嵩的臉色,見他臉色很不正常的正常。恍若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皇甫嵩淡淡地道:“楚侍郎今日前來,不知有什麽事情嗎?”


    不會吧,那一首古朗月行就是寫給你看的啊,你怎麽什麽反應都沒有?看不出來其中的意思?不可能啊,人家馬氏都能看出來,我就不信你皇甫義真能看不出來?


    皇甫堅壽神色有些怪異,而皇甫娥年十四,懵懵懂懂的,眼中透著疑惑。


    歎了口氣,楚驛心道還是說正事吧:“在下今日前來,是想請皇甫大人幫在下一個忙。”


    “什麽忙?”


    楚驛將來意說了出來,皇甫嵩微怔,隨即淡淡地道:“若是情況屬實,這是我分內之事。”


    確定皇甫嵩沒有其他反應之後,楚驛心中有些失望,拱手謝道:“那就多謝皇甫大人了。”


    這時,皇甫堅壽大著膽子,在皇甫嵩麵前對楚驛道:“楚侍郎剛剛贈與叔祖母的那一首詩,可否再予在下一份?”


    “好說。”楚驛持筆刷刷刷,又把《古朗月行》默寫了一遍。


    “楚侍郎果然才思敏捷,轉眼之間便完成了一篇如此佳作!”


    皇甫堅壽將《古朗月行》又細細看了一遍,眼中有著一種異樣的神采,但很快收斂。


    楚驛謙虛了幾句,見皇甫嵩依然沒有任何反應,失望之下,便告辭離開。但臨走之時,又想起那個天生尤物而極有氣節的馬氏,終是忍不住開口道:“有關威明公之妻,在下有一言還請皇甫大人細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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