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世子掀開垂簾的時候，看見的是一小碗酥酪。
米白微黃的酥酪上綴著幾片好看的糖玫瑰，明明是最普通的白瓷碗，最素淡簡單的顏色，卻有種軟軟甜甜的感覺撲麵而來，誘人食指大動。
蘇沅看少年人的目光止不住地往酥酪上飄，露出幾分了然的神色，溫和開口：“世子若是喜歡的話······”
“······”蕭世子麵露尷尬，“不必了。不知況三娘子找我何事？”
蘇沅順從地繞開了酥酪的話題：“此事本該由父親和小舅公同世子解釋，但是因兩人俱去提前處理一些事情，所以就交付到了三娘手中。”
提前處理？是關於借糧的事情麽？蕭世子不動聲色：“不知是何事？”
“父親和小舅公準備外出，去江南各個地區蘇家的田莊裏籌備糧食。”蘇沅解釋道，“還有和其他各家交涉糧食的轉借事宜。”
蕭世子先是被這種一點彎彎繞繞都沒有的交涉方式給震驚了一下，緩了一會兒才接上去：“······況小姐倒是個耿直的。”
“嗯，”蘇沅也不是第一次被這麽說了，“蕭世子應該知道蘇氏名下的大糧倉吧？”
蕭世子點點頭：“知曉。”要來誆騙人家的錢糧，這點調查還是做了的。
蘇氏不僅僅是江南最大的糧食商戶，也是所有江南糧商的調節者。
蘇氏名下的大糧倉匯集著江南八成以上的糧號，勢大權盛蘇氏扶持著他們的本地出售，以及對江南以外地區的售賣。所有印著大糧倉標誌的糧號，都有資格在洛晉各地的大糧倉倉庫儲存和調用他們的糧食。
這樣的統一儲存，大大便宜了糧食的對外出售的運輸儲存的資本耗費，從而能以更低的價格搶占市場——大糧倉在上一輩最鼎盛的時候，甚至能把糧食賣得比本地糧價低兩成，幾乎逼死了北地的本地糧號。
但是相對的，一旦蘇家翻臉不認人、鎖了糧倉斷了糧號的供貨源，江南的糧商有半數以上要傾家蕩產。
蕭世子十二三歲的時候聽過國子監的一群先生討論這個江南蘇家，那群道貌岸然的學術老家夥暗地裏稱之為“無恥之徒”——完全就是‘愛來來，不來死’的流氓套路。
腹誹歸腹誹，老家夥們也是相當服氣蘇家上一輩家主驚人的膽識和氣魄——這種前期敢把銀子水一樣灌進無底洞，水花都見不著還無動於衷繼續灌的，也就這麽一位了。
“恕我冒昧，”蘇沅繼續耿直地談話，“朝廷賦稅的征收在基層還是過於粗暴，當然也有洛晉建朝時間不長的原因，百姓們對朝廷還處於觀望的態度。若是單單靠朝廷的名義征收糧食，三年五載也撐不起你們規劃中的這場戰爭。”
蕭世子神色複雜。
“朝中世家累重，無非就是百姓們比起新興的稚嫩的王權，更加信任這些和他們同出一地、同根相連的繁盛家族。”蘇沅伸手試了試酥酪的溫度，垂下眼睛把它推遠了一些，繼續放涼，“所以你們才會向蘇家求助，而不是直接命令世家籌集······”
“放肆——！”
“妄論朝廷，肆誇世家權勢，大放擾亂民心之厥詞！”少年猛地一拍桌子，眼神陰戾帶著幾分狠辣地看向蘇沅：“你可知你這話——冒天下之大不韙！”
白瓷碗裏的酥酪顫了顫，被精巧的勺子劃開一道裂痕，不複完整。
僵持膠著的氣氛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藕灰色春裙的少女低垂著眉眼，伸出素白的手指，穩穩當當地扶住了歪斜的勺子。
蕭世子冷冷地笑了一聲，嘲諷相逼：“若是被聖上知道了你這一言半語，我倒是看看誰能救了這蘇家！”
墨發如綢緞垂墜的少女倏地抬起眼來，輕而急促地開口：“立刻······殺了他。”
一陣不知何處卷起來的狂風來勢洶洶地掀了起來，撞上了鏤空雕花的木窗。
幾乎是在房間裏暗下來的一瞬間，蘇沅的身邊就出現了四個身著黑衣的人，高矮胖瘦不一，但均是落地無聲，眼神冷漠。
蕭世子的笑容冷了下來：“你這是要······”殺人滅口麽？
還未等華服少年把一整句話吐出來，仿佛憑空冒出的黑衣人就齊齊衝他撲來。少女的衣角被掠過的風掀起來些許，順著繡了暗紋的衣帶流出一句冰冷決絕的話：
“我說，他會中毒身亡。”
······
蘇爹把鬥篷摘下來遞給素楠，詢問道：“你們小姐和那個世子談得怎麽樣了？哎呀，實在不行打暈了帶走就是了。”聊聊聊還花時間。
素楠也算是習慣了自家正經的小姐有個這麽不靠譜的親爹，恭順地迴答：“小姐並沒有讓素楠進去服侍，不過小姐院子裏留了蕭世子的晚膳，應該就是有了好的結果吧。”
蘇爹哼了一聲：“還留晚膳？誰知道那小子跟我們三娘說了什麽花言巧語，你也不去看著點兒。”
小姐最不吃的就是花言巧語了好麽。素楠笑道：“小姐有小姐的想法，怎麽是我們能插嘴的。”
蘇爹吹胡子瞪眼：“你不管？你跟了她快十年了，你不管？你們不管我管，給我去三娘的院子裏通告一聲，就說她爹也要留晚膳，吃完了也給我再擺一桌！”
盡管很無語但還是要微笑的素楠：“······是。”
這廂蘇爹大張旗鼓地過來留晚膳，那廂隔著一扇屏風的兩人對著麵前一桌子的飯菜卻是心思各不相同。
蘇沅麵色淡淡地接過巧喬熱水燙洗過了的筷子，夾了一小塊烙蛋卷放進了手邊的小碟子裏。巧喬趕緊拿起一旁的醬汁，謹慎地舀了小半勺，均勻地澆在蛋卷上。
蕭世子在屏風的另一端聽著幾不可聞的碗筷碰撞聲，終於還是沒忍住朗聲笑了出來：“況三啊況三，你別扭些什麽！被你好生坑了一把的人是我才對吧？”
屏風上的投影落筷一頓，不輕不重地拍筷聲音傳了過來，還有少女軟而冷的聲音：“食不言寢不語，若是世子已經用好了，不如叫人收了碗筷。”
蕭世子悶笑一聲，倒是沒有繼續招惹略帶怒氣的少女，站起身來拱手告辭：“我知曉你是個不開玩笑的人，小爺也沒什麽惡意——想你現在也不想見到小爺，那就先行告辭了。”
蘇沅揚了揚下巴：“巧喬，送客。”
巧喬連忙應了兩聲，跟了出去。
“巧喬姑娘不必了，”蕭世子攔住巧喬，笑吟吟道，“你現在最好還是安撫一下你們小姐。”畢竟，他可算是把她取鬧得不輕。
巧喬心有惴惴地迴頭看自家小姐。
屏風後的少女點點頭。
米白微黃的酥酪上綴著幾片好看的糖玫瑰，明明是最普通的白瓷碗，最素淡簡單的顏色，卻有種軟軟甜甜的感覺撲麵而來，誘人食指大動。
蘇沅看少年人的目光止不住地往酥酪上飄，露出幾分了然的神色，溫和開口：“世子若是喜歡的話······”
“······”蕭世子麵露尷尬，“不必了。不知況三娘子找我何事？”
蘇沅順從地繞開了酥酪的話題：“此事本該由父親和小舅公同世子解釋，但是因兩人俱去提前處理一些事情，所以就交付到了三娘手中。”
提前處理？是關於借糧的事情麽？蕭世子不動聲色：“不知是何事？”
“父親和小舅公準備外出，去江南各個地區蘇家的田莊裏籌備糧食。”蘇沅解釋道，“還有和其他各家交涉糧食的轉借事宜。”
蕭世子先是被這種一點彎彎繞繞都沒有的交涉方式給震驚了一下，緩了一會兒才接上去：“······況小姐倒是個耿直的。”
“嗯，”蘇沅也不是第一次被這麽說了，“蕭世子應該知道蘇氏名下的大糧倉吧？”
蕭世子點點頭：“知曉。”要來誆騙人家的錢糧，這點調查還是做了的。
蘇氏不僅僅是江南最大的糧食商戶，也是所有江南糧商的調節者。
蘇氏名下的大糧倉匯集著江南八成以上的糧號，勢大權盛蘇氏扶持著他們的本地出售，以及對江南以外地區的售賣。所有印著大糧倉標誌的糧號，都有資格在洛晉各地的大糧倉倉庫儲存和調用他們的糧食。
這樣的統一儲存，大大便宜了糧食的對外出售的運輸儲存的資本耗費，從而能以更低的價格搶占市場——大糧倉在上一輩最鼎盛的時候，甚至能把糧食賣得比本地糧價低兩成，幾乎逼死了北地的本地糧號。
但是相對的，一旦蘇家翻臉不認人、鎖了糧倉斷了糧號的供貨源，江南的糧商有半數以上要傾家蕩產。
蕭世子十二三歲的時候聽過國子監的一群先生討論這個江南蘇家，那群道貌岸然的學術老家夥暗地裏稱之為“無恥之徒”——完全就是‘愛來來，不來死’的流氓套路。
腹誹歸腹誹，老家夥們也是相當服氣蘇家上一輩家主驚人的膽識和氣魄——這種前期敢把銀子水一樣灌進無底洞，水花都見不著還無動於衷繼續灌的，也就這麽一位了。
“恕我冒昧，”蘇沅繼續耿直地談話，“朝廷賦稅的征收在基層還是過於粗暴，當然也有洛晉建朝時間不長的原因，百姓們對朝廷還處於觀望的態度。若是單單靠朝廷的名義征收糧食，三年五載也撐不起你們規劃中的這場戰爭。”
蕭世子神色複雜。
“朝中世家累重，無非就是百姓們比起新興的稚嫩的王權，更加信任這些和他們同出一地、同根相連的繁盛家族。”蘇沅伸手試了試酥酪的溫度，垂下眼睛把它推遠了一些，繼續放涼，“所以你們才會向蘇家求助，而不是直接命令世家籌集······”
“放肆——！”
“妄論朝廷，肆誇世家權勢，大放擾亂民心之厥詞！”少年猛地一拍桌子，眼神陰戾帶著幾分狠辣地看向蘇沅：“你可知你這話——冒天下之大不韙！”
白瓷碗裏的酥酪顫了顫，被精巧的勺子劃開一道裂痕，不複完整。
僵持膠著的氣氛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藕灰色春裙的少女低垂著眉眼，伸出素白的手指，穩穩當當地扶住了歪斜的勺子。
蕭世子冷冷地笑了一聲，嘲諷相逼：“若是被聖上知道了你這一言半語，我倒是看看誰能救了這蘇家！”
墨發如綢緞垂墜的少女倏地抬起眼來，輕而急促地開口：“立刻······殺了他。”
一陣不知何處卷起來的狂風來勢洶洶地掀了起來，撞上了鏤空雕花的木窗。
幾乎是在房間裏暗下來的一瞬間，蘇沅的身邊就出現了四個身著黑衣的人，高矮胖瘦不一，但均是落地無聲，眼神冷漠。
蕭世子的笑容冷了下來：“你這是要······”殺人滅口麽？
還未等華服少年把一整句話吐出來，仿佛憑空冒出的黑衣人就齊齊衝他撲來。少女的衣角被掠過的風掀起來些許，順著繡了暗紋的衣帶流出一句冰冷決絕的話：
“我說，他會中毒身亡。”
······
蘇爹把鬥篷摘下來遞給素楠，詢問道：“你們小姐和那個世子談得怎麽樣了？哎呀，實在不行打暈了帶走就是了。”聊聊聊還花時間。
素楠也算是習慣了自家正經的小姐有個這麽不靠譜的親爹，恭順地迴答：“小姐並沒有讓素楠進去服侍，不過小姐院子裏留了蕭世子的晚膳，應該就是有了好的結果吧。”
蘇爹哼了一聲：“還留晚膳？誰知道那小子跟我們三娘說了什麽花言巧語，你也不去看著點兒。”
小姐最不吃的就是花言巧語了好麽。素楠笑道：“小姐有小姐的想法，怎麽是我們能插嘴的。”
蘇爹吹胡子瞪眼：“你不管？你跟了她快十年了，你不管？你們不管我管，給我去三娘的院子裏通告一聲，就說她爹也要留晚膳，吃完了也給我再擺一桌！”
盡管很無語但還是要微笑的素楠：“······是。”
這廂蘇爹大張旗鼓地過來留晚膳，那廂隔著一扇屏風的兩人對著麵前一桌子的飯菜卻是心思各不相同。
蘇沅麵色淡淡地接過巧喬熱水燙洗過了的筷子，夾了一小塊烙蛋卷放進了手邊的小碟子裏。巧喬趕緊拿起一旁的醬汁，謹慎地舀了小半勺，均勻地澆在蛋卷上。
蕭世子在屏風的另一端聽著幾不可聞的碗筷碰撞聲，終於還是沒忍住朗聲笑了出來：“況三啊況三，你別扭些什麽！被你好生坑了一把的人是我才對吧？”
屏風上的投影落筷一頓，不輕不重地拍筷聲音傳了過來，還有少女軟而冷的聲音：“食不言寢不語，若是世子已經用好了，不如叫人收了碗筷。”
蕭世子悶笑一聲，倒是沒有繼續招惹略帶怒氣的少女，站起身來拱手告辭：“我知曉你是個不開玩笑的人，小爺也沒什麽惡意——想你現在也不想見到小爺，那就先行告辭了。”
蘇沅揚了揚下巴：“巧喬，送客。”
巧喬連忙應了兩聲，跟了出去。
“巧喬姑娘不必了，”蕭世子攔住巧喬，笑吟吟道，“你現在最好還是安撫一下你們小姐。”畢竟，他可算是把她取鬧得不輕。
巧喬心有惴惴地迴頭看自家小姐。
屏風後的少女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