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石梯前緩緩停下，整齊的青石台階仿佛憑空從土壤裏長了出來，向上延伸。
“我也想讓孫夫人教，孫夫人可比老先生溫柔多了。”蘇小郎感慨。
“孫夫人如今已經年近花甲了，還是不要把你放過去氣她才是。”蘇沅扶著巧喬的手從馬車上下來，伸手接過藕灰色的鬥篷披在身上，“小郎帶世子先行上去。”
蘇小郎毫不猶豫地拒絕：“讓小廝帶世子上去，我陪你······”
蘇沅慢慢地歎氣：“小郎聽話。”
被噎了迴去的蘇小郎氣悶地沉默了一會兒，硬邦邦地衝著蕭世子道：“走吧貴客，三娘姐讓我先帶你上去。”說完也不管蕭世子有沒有跟上來，悶悶不樂地往台階上衝。
蕭世子滿懷疑惑地跟了上去。
行到一半，一身風華的少年頓了一頓，迴頭看向被兩人落在山腳的主仆——
裹著藕灰色鬥篷的單薄少女安靜地站在被巧喬點著了的黑色的火盆邊上，婉婉蹲下身去，讓手中的書冊一頁一頁地被點燃。少女素白素白的精致麵孔顯得無比孱弱，又帶著幾分讓人心慌的冷漠。
埋頭走路的蘇小郎也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輕聲道：“你別覺得三娘子失禮——自從三年前來到蘇家，她每年這個時候，都要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地燒親手抄寫的經文。
“——畢竟，這裏是姑姑芳魂消逝的地方。”
蕭世子心口微微一跳，驚詫地迴頭看向蘇小郎——況府金尊玉貴的大娘子不是死在丞相府邸，而是死在其外祖家附近、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寺廟裏？！
“這種事情也沒刻意瞞著什麽人，”蘇小郎聳聳肩，“姑姑臨終前想迴江南罷了。我們走吧。”
蕭世子沉吟許久，最終還是默然跟了上去。
名不見經傳簡直就是為這間小破廟量身定製的詞語。
洛晉貴士多崇尚佛教，不少世家不僅家裏供奉著莊嚴的先祖佛堂，還會額外資助一間寺廟供百姓祭拜，為祖宗留名、也為子弟積存福氣。
且不拿烏潼皇家供奉的寺廟來對比，就是尋常地方有錢人家供奉出來的寺廟都要比這件小破廟莊重肅穆不知道多少。
還算看得過去的佛殿大堂被有些殘破的圍牆環繞，周圍錯落著小瓦房。衣著簡樸的僧人挑著水桶從木門裏麵走出來，見著兩人便放下扁擔，合手行禮。
蘇小郎很是認真地迴了一個佛禮。
目送和尚離開之後，蘇小郎推開木板門，苦惱地撓了撓頭：“老先生脾氣不太好，我比較急躁，所以和他說話總是說不清楚。你是蘇府的客人、也是孫夫人的學生，還是等三娘姐來向老先生介紹你比較好。”
看來還是個有脾氣的老學究。蕭世子不動聲色：“我在院子裏等等也無妨。”
蘇小郎：“那可不行，本來就是個小廟，放你在路中央多礙事。”說不定還有女眷來這裏拜訪，放個沒禮貌的登徒子在這裏，不是故意衝撞人家呢麽。
莫名被被嫌棄礙事了的蕭世子努力忍了忍：“那我去院子外麵等可好？”
蘇小郎覺得自己似乎是被世子殿下誤會了，但是又覺得他似乎也沒誤會太多：“這事兒我說不清楚，你就去那邊的佛堂裏轉轉吧。如果遇到了小姑娘、小娘子什麽的，世子你記得避開就是。”
蕭世子覺得和蘇小郎交流純屬浪費時間，敷衍地應了一聲，閑閑散散地揮了揮手，朝著佛殿走去。
蘇小郎看著蕭世子懶洋洋的背影，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語：“我這次真的沒什麽惡意······算了算了，反正都是姐姐和他的事情，我也摻和不起。”
······
蘇沅把最後一張佛經放進火盆裏，靜靜地看著紙張蜷縮變灰，被淹沒在一團火焰之中。
洛晉尚佛，但蘇家先輩裏麵能闖出名堂的，都是與天爭命的，於是子孫沿襲下來了不太相信這些東西的習慣。
直到況大娘子蒼白地在病床上消失了氣息。
那個繁花一樣美麗，舉止之間都是溫婉柔麗的女子，帶著她一身的才華與抱負、帶著對丈夫女兒滿心的擔憂不舍，死在了這個破落的、和她一點也不相稱的院子裏。
妻子去世不久，接踵而至的是朝廷中的風雨、摯友的戰亡、獨女古怪無醫的重病，蘇爹在那一年對神佛有了著魔般的迷信，近乎瘋癲地日日跪在佛殿裏祈求。
——祈求上天不要再帶走他唯一的女兒、帶走他後半生活下去的希望。
這種混亂的情況雖然在蘇沅掙紮過來之後緩解了不少，但蘇、況兩家上下都對佛殿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信服。無論再怎麽清醒地知道人事不由天，蘇府兩個當家人和京都丞相府的長輩都會虔誠地抄上一份佛經、千裏迢迢地送到蘇沅手裏，一張一張地燒給上天、祈求福運。
蘇沅自認為是模糊記憶中的唯物主義者，但也隱隱覺得，似乎冥冥之中真的有一雙大手，在惡意地撥弄著天下。
待到火盆中的火星漸漸熄滅，溫度也逐漸低了下去，巧喬用小廝遞過來的一塊素色的麻布把火盆仔細地包裹了起來，鄭重地抱在懷裏。
蘇沅點了點頭，輕聲道：“去吧。迴來時，直接去老先生那裏就是了。”
巧喬難得安靜乖巧地點了點頭。
蘇沅站在寺廟的門口看著巧喬順著頹圮的圍牆認認真真地走，在轉彎的地方迴了一下頭，衝望著自己的蘇沅笑了笑，消失在了轉角處。
墨綠春裳的少女垂了垂眼睛，抬手攔住了抬了兩桶水正往門裏走的僧人，問道：“這位師傅，不知有沒有看見蘇家的小郎君和另外一個年紀大些的郎君？”
跟在僧人身後的小和尚冒了個頭出來，連連說道：“我知道我知道！”
僧人低聲嗬斥：“慧通！不得無禮！還不給況三娘子道歉！”
小和尚似也發現了自己衝撞了眼前好看的女香客，麵色訕訕地縮了迴去。
好看的女香客露出了一個淺淡的微笑：“無妨，還請這位小師傅為我解惑。”
小和尚猶猶豫豫地看了看僧人，縮著頭不敢說話。
僧人歎了一口氣，語帶歉意地對蘇沅道：“這孩子是主持撿迴來的孤兒，來廟裏沒多久，還望三娘子見諒。”說完瞥了一眼身後的小家夥，“三娘子問你事情，你迴答就是。”
小和尚吐了吐舌頭，一張小嘴嘚吧嘚吧：“三娘子施主姐姐，剛才那個綠衣服的哥哥往老先生那裏去了，那個藍衣服的哥哥往佛殿那邊去了，”說完還悄悄看了一眼蘇沅，害羞道，“雖然那個藍衣服的哥哥也很好看，但我還是覺得三娘子施主姐姐好看些。”
僧人幾乎要仰頭呻吟。
蘇沅福身道謝：“那就多謝小師傅誇獎了。”
小和尚還沒弄清楚情況，樂滋滋地迴了一個稚氣的佛禮。
“我也想讓孫夫人教，孫夫人可比老先生溫柔多了。”蘇小郎感慨。
“孫夫人如今已經年近花甲了，還是不要把你放過去氣她才是。”蘇沅扶著巧喬的手從馬車上下來，伸手接過藕灰色的鬥篷披在身上，“小郎帶世子先行上去。”
蘇小郎毫不猶豫地拒絕：“讓小廝帶世子上去，我陪你······”
蘇沅慢慢地歎氣：“小郎聽話。”
被噎了迴去的蘇小郎氣悶地沉默了一會兒，硬邦邦地衝著蕭世子道：“走吧貴客，三娘姐讓我先帶你上去。”說完也不管蕭世子有沒有跟上來，悶悶不樂地往台階上衝。
蕭世子滿懷疑惑地跟了上去。
行到一半，一身風華的少年頓了一頓，迴頭看向被兩人落在山腳的主仆——
裹著藕灰色鬥篷的單薄少女安靜地站在被巧喬點著了的黑色的火盆邊上，婉婉蹲下身去，讓手中的書冊一頁一頁地被點燃。少女素白素白的精致麵孔顯得無比孱弱，又帶著幾分讓人心慌的冷漠。
埋頭走路的蘇小郎也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輕聲道：“你別覺得三娘子失禮——自從三年前來到蘇家，她每年這個時候，都要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地燒親手抄寫的經文。
“——畢竟，這裏是姑姑芳魂消逝的地方。”
蕭世子心口微微一跳，驚詫地迴頭看向蘇小郎——況府金尊玉貴的大娘子不是死在丞相府邸，而是死在其外祖家附近、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寺廟裏？！
“這種事情也沒刻意瞞著什麽人，”蘇小郎聳聳肩，“姑姑臨終前想迴江南罷了。我們走吧。”
蕭世子沉吟許久，最終還是默然跟了上去。
名不見經傳簡直就是為這間小破廟量身定製的詞語。
洛晉貴士多崇尚佛教，不少世家不僅家裏供奉著莊嚴的先祖佛堂，還會額外資助一間寺廟供百姓祭拜，為祖宗留名、也為子弟積存福氣。
且不拿烏潼皇家供奉的寺廟來對比，就是尋常地方有錢人家供奉出來的寺廟都要比這件小破廟莊重肅穆不知道多少。
還算看得過去的佛殿大堂被有些殘破的圍牆環繞，周圍錯落著小瓦房。衣著簡樸的僧人挑著水桶從木門裏麵走出來，見著兩人便放下扁擔，合手行禮。
蘇小郎很是認真地迴了一個佛禮。
目送和尚離開之後，蘇小郎推開木板門，苦惱地撓了撓頭：“老先生脾氣不太好，我比較急躁，所以和他說話總是說不清楚。你是蘇府的客人、也是孫夫人的學生，還是等三娘姐來向老先生介紹你比較好。”
看來還是個有脾氣的老學究。蕭世子不動聲色：“我在院子裏等等也無妨。”
蘇小郎：“那可不行，本來就是個小廟，放你在路中央多礙事。”說不定還有女眷來這裏拜訪，放個沒禮貌的登徒子在這裏，不是故意衝撞人家呢麽。
莫名被被嫌棄礙事了的蕭世子努力忍了忍：“那我去院子外麵等可好？”
蘇小郎覺得自己似乎是被世子殿下誤會了，但是又覺得他似乎也沒誤會太多：“這事兒我說不清楚，你就去那邊的佛堂裏轉轉吧。如果遇到了小姑娘、小娘子什麽的，世子你記得避開就是。”
蕭世子覺得和蘇小郎交流純屬浪費時間，敷衍地應了一聲，閑閑散散地揮了揮手，朝著佛殿走去。
蘇小郎看著蕭世子懶洋洋的背影，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語：“我這次真的沒什麽惡意······算了算了，反正都是姐姐和他的事情，我也摻和不起。”
······
蘇沅把最後一張佛經放進火盆裏，靜靜地看著紙張蜷縮變灰，被淹沒在一團火焰之中。
洛晉尚佛，但蘇家先輩裏麵能闖出名堂的，都是與天爭命的，於是子孫沿襲下來了不太相信這些東西的習慣。
直到況大娘子蒼白地在病床上消失了氣息。
那個繁花一樣美麗，舉止之間都是溫婉柔麗的女子，帶著她一身的才華與抱負、帶著對丈夫女兒滿心的擔憂不舍，死在了這個破落的、和她一點也不相稱的院子裏。
妻子去世不久，接踵而至的是朝廷中的風雨、摯友的戰亡、獨女古怪無醫的重病，蘇爹在那一年對神佛有了著魔般的迷信，近乎瘋癲地日日跪在佛殿裏祈求。
——祈求上天不要再帶走他唯一的女兒、帶走他後半生活下去的希望。
這種混亂的情況雖然在蘇沅掙紮過來之後緩解了不少，但蘇、況兩家上下都對佛殿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信服。無論再怎麽清醒地知道人事不由天，蘇府兩個當家人和京都丞相府的長輩都會虔誠地抄上一份佛經、千裏迢迢地送到蘇沅手裏，一張一張地燒給上天、祈求福運。
蘇沅自認為是模糊記憶中的唯物主義者，但也隱隱覺得，似乎冥冥之中真的有一雙大手，在惡意地撥弄著天下。
待到火盆中的火星漸漸熄滅，溫度也逐漸低了下去，巧喬用小廝遞過來的一塊素色的麻布把火盆仔細地包裹了起來，鄭重地抱在懷裏。
蘇沅點了點頭，輕聲道：“去吧。迴來時，直接去老先生那裏就是了。”
巧喬難得安靜乖巧地點了點頭。
蘇沅站在寺廟的門口看著巧喬順著頹圮的圍牆認認真真地走，在轉彎的地方迴了一下頭，衝望著自己的蘇沅笑了笑，消失在了轉角處。
墨綠春裳的少女垂了垂眼睛，抬手攔住了抬了兩桶水正往門裏走的僧人，問道：“這位師傅，不知有沒有看見蘇家的小郎君和另外一個年紀大些的郎君？”
跟在僧人身後的小和尚冒了個頭出來，連連說道：“我知道我知道！”
僧人低聲嗬斥：“慧通！不得無禮！還不給況三娘子道歉！”
小和尚似也發現了自己衝撞了眼前好看的女香客，麵色訕訕地縮了迴去。
好看的女香客露出了一個淺淡的微笑：“無妨，還請這位小師傅為我解惑。”
小和尚猶猶豫豫地看了看僧人，縮著頭不敢說話。
僧人歎了一口氣，語帶歉意地對蘇沅道：“這孩子是主持撿迴來的孤兒，來廟裏沒多久，還望三娘子見諒。”說完瞥了一眼身後的小家夥，“三娘子問你事情，你迴答就是。”
小和尚吐了吐舌頭，一張小嘴嘚吧嘚吧：“三娘子施主姐姐，剛才那個綠衣服的哥哥往老先生那裏去了，那個藍衣服的哥哥往佛殿那邊去了，”說完還悄悄看了一眼蘇沅，害羞道，“雖然那個藍衣服的哥哥也很好看，但我還是覺得三娘子施主姐姐好看些。”
僧人幾乎要仰頭呻吟。
蘇沅福身道謝：“那就多謝小師傅誇獎了。”
小和尚還沒弄清楚情況，樂滋滋地迴了一個稚氣的佛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