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桃花泛濫的眸子微閃——目前來說,就算肅王世子追妓下江南已經是烏潼世家中的一個笑話,但也還隻是世家核心圈子裏的笑話。


    而一個千裏之外、深閨之中的質子世家少女,顯然是不被包括在內的。


    蘇沅不緊不慢地垂下眼,若無其事地繼續喝茶。


    勤勤懇懇的素楠默默頂上:“公子誤會了。我們並未苛責唐掌櫃,隻是因他違反了酒樓的規矩,而讓他暫時地離開江南酒樓、稍作反省。”


    燕雙拉了拉燕慕,幅度很小地搖了搖頭——方才,她也隻是在懇求況小姐不要為難唐掌櫃,而非被況小姐刁難追究。奈何自家妹妹上來就是一大通話,燕雙還未來得及阻攔解釋,就迎來了一尊大佛。


    燕慕猶豫地看了看方小郎。


    “但是,”素楠話鋒一轉,“唐掌櫃行事有差是確之鑿鑿的。為了償還江南酒樓在上半年營業中的聲譽、收入等等的損失,唐掌櫃自然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燕雙抿了抿塗抹著細膩胭脂的嘴唇:“敢問這位姑娘,不知需要多少銀錢?”


    素楠偏頭看向自家小姐。蘇沅沉吟了一會兒,點點頭。


    “嗬,”寶藍長袍的少年人一撩衣袍坐在了蘇沅對麵的椅子上,大喇喇地翹著腳譏諷道,“我還道是什麽事兒呢,到頭來不就是錢的問題?”


    蘇沅:“這世上任何事情,都有一定的可能受到錢的影響——所以方公子這話我不否認。”


    方小郎打量著掀了一半垂紗的少女,幽深的瞳孔裏泛著深深淺淺的藍色。少年的目光漠然挑剔,就像是在最好的玉器店裏懶洋洋地挑扳指:“開個價——小爺我今天樂意,就是為燕慕買下江南酒樓,又有何妨?”


    蘇沅:“抱歉冒犯,但是家族字號不轉手他人。”各地的代理掌櫃都是蘇家的分支子弟,或者直係家仆。


    方小郎從喉嚨裏滾出一聲笑:“況三娘子誤會了,我也沒有什麽精力去找人在這麽個小鎮,經營一個巴掌大的酒樓,我要買的——”


    “是整個洛晉,所有的江南酒樓。”


    話音一落,在場幾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氣:這可真真是豪言壯語。


    且不說洛晉上下七十餘定位為高端酒樓的江南酒樓要價有多麽驚人,單單就說它招牌下那一個蘇字,代表的就不是普通商賈的轉手買賣,而是蘇家世世代代的傳承。


    這位貴氣十足的少年郎,放言要買的不僅僅是酒樓,更是江南百年世家的臉麵。


    素楠的臉色微微漲紅,言語之間帶了惱怒:“這位公子,您慎言。”


    買蘇家的臉麵給一個妓子!這可是活生生的打臉!若不是小姐出門隻帶了福伯和她,素楠一個字兒都不想說、什麽理都沒興趣論,管他什麽來頭!直接上去就把人給叉出去扔街角!


    方小郎餘光都懶得給她,戲謔地看著麵無表情的蘇沅:“既然況三娘子知道我的身份,自然也就知道我有沒有能力買下這麽個酒樓。不知此事,你是否說得上話呢?”


    少女露出來的半張臉上浮現出沉吟的神色。


    方小郎興趣乏乏地挑眉——搞了半天,就是個裝模作樣的深閨女子。牙尖嘴利倒是挺有一套,真遇上這種權衡世家走向的大事兒,還不是瞬間就心慌意亂了。


    “可以。”


    少女清淩淩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前廳裏響了起來,帶著芳華年齡的嬌嫩底子,卻是實打實的清透淡然模樣。


    方小郎散漫的表情一滯。


    素楠輕蹙峨眉麵露擔憂,但還是強行按下心中的異樣,順從地退到了一旁——蘇沅自有蘇沅的理由,況家的三娘子從來不是意氣行事的嬌娘子。


    “我說可以,”蘇沅整理了一下措辭,“把江南酒樓賣給方公子並沒有什麽為難。但是江南酒樓的經營係統比較複雜,管理的交接需要一定的時間。”


    少女抬頭看了一眼方小郎,古井無波的眸子裏很難得地閃過了一絲疑惑,“這一係列的交接需要一個比較仔細的手續,我要插手大部分主要內容,大致需要一個月——若你此來江南是為了酒樓的事情,我現在就可以應下。”


    應下!我的乖乖!那可是大名鼎鼎的江南酒樓!


    燕雙強行忍住心中的驚愕,垂下眼睛來擋住眸中的萬千波瀾。不同於妹妹在烏潼的萬眾矚目、恣意灑脫風格,燕雙自從被賣入江畔樓就在估量自己未來的出路,對酒樓豔業也算有幾分了解,深深明白江南酒樓在方方麵麵難以估計的價值。


    那是一座挖不完的銀礦,還帶著世家的金烙印。


    燕雙倒不覺得眼前這位況姓小姐是在胡鬧硬撐,而是默默地、重新審視這位意外之客。


    方小郎嗤笑:“我閑啊?跑這窮山惡水買酒樓?烏潼自有美景美酒美人,繁華如雪享不盡,”說完暗示般地覷了一眼燕慕,“這千裏迢迢,自然是為了更有價值的東西。”


    燕慕臉頰微微一紅,衝方小郎福了福身,嬌羞地躲到了燕雙身後。


    蘇沅很鎮靜地看著這女貌男也貌的一幕,無視了突然風流曖昧起來的氛圍,語氣認真嚴肅:“我平素不喜歡拐彎抹角、試試探探。方公子若是有誠意,那就明人不說暗話——”


    “春風不渡。”


    少年人散漫隨意的表情一頓,總是眯起來瞥人的眸子緩緩地張開,厲著目光重新打量了一遍眼前素色衣裳的瘦小少女——還是那垂紗遮掩下露出來的半張精致素白的臉頰,還是那禮儀分毫不失、態度不驕不躁的坐姿,卻在那四個字吐出來之後,有了完全不一樣的模樣。


    方小郎想起,這個表情淡淡的少女,一直自稱況三娘子。


    洛晉世家最重傳承,隻有血統尊貴無匹,或者非常有天分、受期待的子弟,才有資格冠以排序稱唿。而在血脈混雜、子嗣敗落的情況下,合族上下隻能拿出一個大郎的情況也非鮮見。


    烏潼況家的老丞相一脈子嗣單薄,子輩隻有況大爺一人,孫輩也隻有兩個男丁。她敢自稱況三娘子、而不是蘇大娘子,吐得出‘春風不渡’四個字,就說明這個在方小郎看來除了聯姻一無是處的少女——


    披著況家的氏族榮耀,擔著況家的似錦前程。


    蘇沅微微揚了揚下巴,示意素楠將兩個姐妹帶下去。候在一旁的侍女無聲地點了點頭,碎步微挪,半是強硬地把兩個姐妹花請了出去。


    燕雙和燕慕都是風塵裏滾過來的人,自然看得清現在的形式,乖順地跟著素楠退了下去。


    細碎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前廳再次安靜了下來。


    眉目盛極的少年人放下支起的腿,沉著聲音道:“肅親王府,世子珺。”


    況三娘——你代表的,到底是哪一方勢力?


    蘇沅:“江南蘇家,況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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