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沅幾乎是瞠目結舌地看著頭頂五六個被推開的窗戶,手上撬鎖的動作都頓住了——她在八個參差分布的房間裏安置了簡單的定時燃燒,現在至少有五個被敵人順推了一把——


    按時間算,最早開燒的那一個,半個房間都淹進火海裏了,這窗戶一推、空氣一流動,生生減少了預算一半的時間!


    整個客棧此時都充斥著尖叫唿喊聲!


    懊悔了一會兒沒有考慮到本地防火安全教育程度,蘇沅也沒空搞什麽技術層麵的東西了,掏出塞腰間的匕首粗暴地砸開了門鎖,一把扯開柴房的門。


    窩在窗邊費盡心思看情況的阿蕭飛快地站起身來,三步並作兩步鑽出了柴房門,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蘇沅把門鎖隨手扔在旁邊,很人道主義地踢開了被砸暈的守衛身邊所有的易燃物,一把抱住阿蕭鑽到了柴房後麵,貼著長滿青苔的後牆快速地移動。


    阿蕭急促地問道:“珍兒呢?”


    蘇沅意簡言賅:“廚房藏著。”忍了忍沒忍住,“阿蕭,以後要是在樓層比較高的地方著火了,你千萬不要先打開窗戶再滅火,懂?”


    阿蕭一怔:“啊?”


    “沒啥。”蘇沅在心裏歎了口氣——孩子還小,慢慢教。


    今天刮北風,搭配著蘇沅設置的房間順序,沒有多久半個客棧就冒起了濃濃的黑煙。


    關阿蕭的柴房和貼著客房的廚房隔了一段不短的距離,最為不得已的是廚房剛好位於下風口——意味著有很大的可能,在蘇沅躲開小二侍衛趕到廚房的時候,廚房也會成為重災區。


    蘇沅把阿蕭放下,微微喘著氣皺緊了眉頭——事情比她想得還要糟糕。


    朝翎客棧的廚房是標準的青瓦房,但是為了冬季的保暖加固鋪了一層稻草,在幹燥的深秋無疑是最好的燃燒材料。而不幸中的萬幸是,昨夜的一場雨極大地減緩了本應飛起的燃燒速度。


    廚房是一個半折的結構,背靠後院的圍牆,火焰攏住了茅草鋪設最厚的前門,留守的夥計們端著各式各樣的盆桶大唿小叫著救火。


    大概是因為廚房在此時沒什麽人在,所以圍過來救火的人也不多。身形瘦削的少年牽著青色秋襖的小女孩,無聲無息地鑽進了靠後牆的側門。


    暗色的血跡從肩頭的傷口滲了出來,帶這些許酥麻的疼痛感刺激著頭皮,蘇沅強忍住升騰而上的煩躁費力推了推側門,卻怎麽也推撞不開。少年皮姑娘深吸一口氣,靠住身後的圍牆,猛地抬起腿踹向窗戶。


    被木板封上的窗戶吱呀著慘叫了一聲,剝落了一塊稱不上大的缺口。


    阿蕭立刻迎了上去,借了一把蘇沅的力氣飛快地爬進了缺口裏。


    憐娘壓在傷口處的藥漸漸失效,蘇沅的嘴唇開始泛白:“裏麵,珍兒在水缸後麵,速戰速決。”


    阿蕭扒著比自己還高的窗台用力點了點頭,轉頭就開始在彌漫了燒灼氣息的廚房裏尋找。屋外的火漸漸蔓延到了裏麵,囤積著大量木柴的廚房燃燒起來產生了大量的濃煙,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窗外的少年皮姑娘提高聲音最後喊了一句:“用水浸濕衣服捂住口鼻!”


    青色秋襖的小姑娘一身不吭地跑了進去。


    地上滿是倒塌燃燒的木架和廚具,廚房的側門靠近爐灶,堆積了不少幹木柴,蘇沅考慮到危險性,把珍兒小姑娘塞到了裏麵。


    阿蕭捂住口鼻往裏跑,眯著眼睛大聲喊道:“珍兒?珍兒!快出來!我是阿蕭!”


    幼女帶著哭聲的應答從角落傳了過來,阿蕭好生鬆了一口氣。


    姑娘皮少年利索地扯下一塊褲腳塞進了水缸裏,飛快地把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從水缸背後扯出來,用濕布捂住她的口鼻,險險躲過倒塌的房梁往側門的方向跑。


    看到兩個小矮個子從拐角擠了出來,少年皮姑娘也明顯鬆了一口氣。


    阿蕭費力地抱住哭得喘不過氣來的珍兒就要往上舉,在窗口隻露了半張臉的少年平靜地開口:“阿蕭,你先出來。”


    姑娘皮少年頓時一愣。


    蘇沅微微彎下腰來,隔著窗戶和矮個子的包子姑娘對視,目光篤定而冷靜:“你先出來,立刻!”


    阿蕭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地鬆開了托抱著珍兒的手,又在下一刻固執地把哭得小臉通紅的小姑娘抱了起來。粉色冬裙的小姑娘完全不知道自己剛在生死取舍線上走了一遭,懵懵懂懂地瞪著水潤潤的琉璃眸子,信賴地衝蘇沅伸出了手。


    蘇沅麵無表情地接住了珍兒的手,胳膊微微使力把她往外拖。阿蕭有些訕訕地看著粉色冬裙的珍兒被抱了出去,抿著嘴唇墊著腳扒上了窗台。


    少年皮姑娘眉眼陡然一緊,厲聲喝道:“蹲下!”


    反抗了一次已經耗盡勇氣的阿蕭飛快地蹲在了地上,身後砸落的房梁帶下來一大片碎石,一股腦地衝著包子姑娘砸了過去。阿蕭隻覺得一陣眩暈,腦海中就像蘇沅中箭時一般飛快地閃過許許多多莫名的場景,白光火光倫次閃過幾乎晃花了眼睛。


    阿蕭本能地後錯了一步扶住牆壁,勉力緩解太陽穴傳來的陣陣疼痛。


    ······等等,扶牆?


    一身灰色短打的少年表情驚悚地看著自己修長的手指,入目是明顯高了一個海拔的地麵。阿蕭見了鬼一般扭過頭,渾身髒兮兮的珍兒軟軟地、著急地看著他。


    阿蕭一個激靈轉過身去,慌張地衝窗戶裏抱頭蹲在地上的小姑娘喊道:“蘇沅!蘇沅!你快點出來!”


    圓滾滾的小姑娘慢慢地站了起來,有些適應不了地晃了晃身體,清透的大眼睛抬了起來,直直盯著阿蕭穩穩當當地開口:“阿蕭,現在立刻帶著珍兒翻牆離開。”


    蹲在旁邊的珍兒一下子就又哭了出來:“阿蕭、阿蕭!你快點出來呀!阿蕭!”


    阿蕭:“蘇沅!”


    表情鎮定到冷漠的小姑娘不為所動:“阿蕭,圖安他們迴來了。”剛才蘇沅換口讓阿蕭先出來,就是聽到了牆外的馬蹄聲,存了隻保住一個的覺悟。


    她確確實實允諾會兌現的承諾其實隻有兩個——幫珍兒乳娘傳話,帶阿蕭去京都。


    蘇沅有些難受地咳嗽了兩聲,按住了阿蕭的話:“如果我在裏麵唿救,他們會選擇優先把我救出來,畢竟我和珍兒的身份還沒有完全確定——圖魯那裏珍兒的奶娘處理好了。”


    麵容肅冷的小姑娘微微鬆了表情,輕聲道:“現在,立刻離開。林檎可信。”


    阿蕭猶豫:“可是你······”


    “你以為我是你麽?”蘇沅的表情變得不耐,“還是忘了我說過什麽?”


    阿蕭僵住。


    蘇部長一言九鼎。


    眼前這個人無所不能,一言九鼎。


    少年咬了咬牙,彎腰艱難地抱起粉色冬裙的小姑娘,狼狽地踩著窗台爬上了後院的前頭。


    瞳色幽深的小姑娘安靜地看著少年和女童頭也不迴地消失在牆頭,極輕極輕地歎了一口氣,慢吞吞地轉身走進了熊熊燃燒的火海之中。


    總是如此······就像相遇一樣,突兀地邂逅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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