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老板揮退下人走進房間的時候，婦人正坐在待客的小幾旁邊，安靜地微微垂著眉眼。
將軍府邸多年的沉默、經年累月的清寂憂思、三四十歲的女人，已經稱不上美麗了，細細的皺紋沿著肌理的紋路勾勒開，鬢邊藏著幾根白發，年輕時鮮活美麗的秋水眸子裏盛滿了疲憊和渾濁。
沒有貴胄人家內府娘子的華貴氣質，婦人像一個白瓷杯子一樣坐在小幾旁，安靜得要隱進空氣裏。
督老板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淡去了笑嗬嗬的模樣：“憐娘······”
婦人稍稍偏了偏頭，額角唇邊還有殘存的血跡，表情卻十分平靜，甚至稱得上安然。憐娘垂下眉眼，低低地開口：“大人要放我們走麽？”
督老板崩了崩臉頰，放慢語速：“你放心，我不會傷害閑雜人等，但是你和珍兒要跟我們走。”
憐娘垂著視線言語絮絮：“我和小小姐出來泛舟已經太久了，再不迴去老夫人和大少爺會擔心。二少爺和小小姐一直身體不好，所以府裏都很緊著主子的身體，采薇他們也會擔心······”
督老板安靜地聽她講完，淡淡地迴了一句：“這些和我有什麽關係呢？我又不是將軍府的下人了。”
憐娘臉色一滯，忽地慘笑了起來：“是啊，你是圖魯大人，不是我孩子的阿爹了。”
‘阿爹’這兩個字一下子刺中了督老板，原本平靜寬容的男人似乎一下子老了不少，經年累月的恨意一層一層潮水般地席卷上來，淹沒了所有歲月裏恬淡幸福的迴憶。
督老板，或者說圖魯猛地站起身來，把桌子上所有的東西都掃到了地上，怒吼：“鬆兒！你告訴我！鬆兒又有什麽錯！為什麽死的人不是該死的人！為什麽是鬆兒！”
憐娘的身體開始戰栗，淚水從眼角湧了出來：“那不是二少爺的錯啊······阿德、督尚德······人不能忘恩負義······鬆兒的命、鬆兒的命本就是將軍給的······”
圖魯似乎在瞬間被卸去了全身的力氣，疲倦地在一片狼藉的小幾旁坐下，扶著遍布皺紋的額頭，語帶哽咽：“他才十幾歲啊······他還沒有讀完書、還沒有成家啊······”
男人的目光開始放空，嘴中喃喃地念叨著，緩慢地癱軟在扶手椅上。
憐娘端正地坐在小幾旁，像剛開始一般目光安靜地垂在男人身上，眼角還掛著淚珠，神色卻無比冷漠。
肩膀上纏著繃帶的少年無聲無息地從窗戶翻進來，語氣沉靜：“他的精神非常不穩定，已經出現了易怒易靜的分裂現象，身有陳疾，長此以往會變得癡傻。”
婦人抬起頭來微微笑了笑：“你是個好孩子。”
蘇沅稍微思考了一下，給出了比較中肯的迴答：“我不否認。”
憐娘嘴邊的笑意深了一些：“好孩子應該有好報應。我會拖住他們，你帶著小小姐和你的妹妹趕緊離開。等到了烏潼，讓小小姐帶你們去將軍府，老夫人一定非常感謝你們。”
蘇沅：“我盡最大的努力。”一個也是帶兩個也是帶，債多不愁。
憐娘目光移開，看了看角落裏的香爐。
蘇沅：“沒關係。這是鎮定性質藥物的加強版本，有一點點迷幻效果。藥效持久，長時間吸入不傷身體，事後一杯綠豆湯。”隻要九九八。況且這大叔還病得不輕。
憐娘把字句含在嘴裏，一個一個地吐出來：“如果能見到小小姐的小叔叔，小哥幫我帶句話可否？”
“······”蘇沅，“您說。”
形容狼狽疲倦的婦人露出一個慈愛寬容的笑，有些恍惚的目光落在蘇沅身上，似乎透過麵色沉靜的少年再看其他什麽人：“幫我告訴他······憐娘不恨他。”
蘇沅把這幾個字在腦海裏轉了幾遍，確定記住了之後點點頭：“我承諾帶到。”
少年人轉身踩在窗台上，身形頓了頓，轉過來看著憐娘的眼睛輕聲道：“也許他希望你能恨他。”畢竟很多時候，恨才是苟延殘喘的動力。
憐娘笑吟吟地看著蘇沅：“好孩子，去吧，去吧。憐娘也為你們做不了什麽了，去吧，去吧。”
少年人轉過身去，毫不猶豫地跳了出去。
房間裏一時有些安靜，隻有神情恍惚的男人忽高忽低的絮語。憐娘起身搭上門栓窗栓，坐在梳妝鏡前認真地整理了自己的妝容衣裳，緩緩地抽出藏在袖子裏、還帶著幹涸血跡的軟劍，慢慢地放在了小幾上。
夫妻兩人隔著一張小幾安靜地坐在一起，就像初次相見時，將門的管家娘子和酒樓的小賬簿隔桌而坐。彼時的羞澀忐忑，隨著十幾年的坎坷酸澀，已恍如隔世。
婦人輕笑一聲，食指緩緩地摩挲著配身數十年的軟劍，抬起柔柔軟軟的目光：“阿德，我們將軍府壞脾氣的賬簿先生，缺一個徒弟······”
“你願不願意，過來啊？”
······
阿蕭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泥土，走到了羅漢床前。裹著暗紅色鬥篷的小女孩兒懵懵懂懂地抬頭看著阿蕭，伸手抓住了姑娘皮少年的衣角。
阿蕭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整理珍兒的衣襟：“你蘇沅哥哥一定會來救我們的，你隻要跟著他走，什麽都不用想······好吧老實說我覺得你也想不了什麽太複雜的東西。
“要是我跟你們走丟了，沒有找到你們，你遇到一個很帥很帥的病秧子叔叔，他問你我的事情，你就說，你就說······”阿蕭鼻頭泛酸，“來世還為父子。”
珍兒眨了眨眼睛，疑惑：“為什麽不是父女呀？阿蕭是姐姐呀！”
阿蕭楞了一下，沒繃住笑了出來：“父女也行吧，反正那家夥喜歡女兒喜歡得緊，我就委屈點兒好了。”
緊閉的門突然被打開，圖安目光兇戾地走進來掃了一眼靠在羅漢床旁邊的兩個小姑娘，衝身後點了點頭。門外走進來兩個身量頗高的蠻族女子，兩人一進來就緊緊地盯住了阿蕭和珍兒。
圖安先是對兩個女子交代了幾句，轉臉衝著兩個女童生澀地蹦字：“你們，老實一點。”
阿蕭不動聲色地按了按珍兒的手心。珍兒小姑娘稍稍提了一口氣，大聲道：“奶娘呢？我要奶娘！”
圖安厭惡地撇了撇嘴，開門就離開了。兩個蠻族女子對視了一眼，分別在桌子邊和羅漢床邊坐下，視線都緊緊黏在兩個小孩的身上。
饒是內心堅定君子端方，阿蕭也沒忍住在心裏罵了一句髒話。
將軍府邸多年的沉默、經年累月的清寂憂思、三四十歲的女人，已經稱不上美麗了，細細的皺紋沿著肌理的紋路勾勒開，鬢邊藏著幾根白發，年輕時鮮活美麗的秋水眸子裏盛滿了疲憊和渾濁。
沒有貴胄人家內府娘子的華貴氣質，婦人像一個白瓷杯子一樣坐在小幾旁，安靜得要隱進空氣裏。
督老板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淡去了笑嗬嗬的模樣：“憐娘······”
婦人稍稍偏了偏頭，額角唇邊還有殘存的血跡，表情卻十分平靜，甚至稱得上安然。憐娘垂下眉眼，低低地開口：“大人要放我們走麽？”
督老板崩了崩臉頰，放慢語速：“你放心，我不會傷害閑雜人等，但是你和珍兒要跟我們走。”
憐娘垂著視線言語絮絮：“我和小小姐出來泛舟已經太久了，再不迴去老夫人和大少爺會擔心。二少爺和小小姐一直身體不好，所以府裏都很緊著主子的身體，采薇他們也會擔心······”
督老板安靜地聽她講完，淡淡地迴了一句：“這些和我有什麽關係呢？我又不是將軍府的下人了。”
憐娘臉色一滯，忽地慘笑了起來：“是啊，你是圖魯大人，不是我孩子的阿爹了。”
‘阿爹’這兩個字一下子刺中了督老板，原本平靜寬容的男人似乎一下子老了不少，經年累月的恨意一層一層潮水般地席卷上來，淹沒了所有歲月裏恬淡幸福的迴憶。
督老板，或者說圖魯猛地站起身來，把桌子上所有的東西都掃到了地上，怒吼：“鬆兒！你告訴我！鬆兒又有什麽錯！為什麽死的人不是該死的人！為什麽是鬆兒！”
憐娘的身體開始戰栗，淚水從眼角湧了出來：“那不是二少爺的錯啊······阿德、督尚德······人不能忘恩負義······鬆兒的命、鬆兒的命本就是將軍給的······”
圖魯似乎在瞬間被卸去了全身的力氣，疲倦地在一片狼藉的小幾旁坐下，扶著遍布皺紋的額頭，語帶哽咽：“他才十幾歲啊······他還沒有讀完書、還沒有成家啊······”
男人的目光開始放空，嘴中喃喃地念叨著，緩慢地癱軟在扶手椅上。
憐娘端正地坐在小幾旁，像剛開始一般目光安靜地垂在男人身上，眼角還掛著淚珠，神色卻無比冷漠。
肩膀上纏著繃帶的少年無聲無息地從窗戶翻進來，語氣沉靜：“他的精神非常不穩定，已經出現了易怒易靜的分裂現象，身有陳疾，長此以往會變得癡傻。”
婦人抬起頭來微微笑了笑：“你是個好孩子。”
蘇沅稍微思考了一下，給出了比較中肯的迴答：“我不否認。”
憐娘嘴邊的笑意深了一些：“好孩子應該有好報應。我會拖住他們，你帶著小小姐和你的妹妹趕緊離開。等到了烏潼，讓小小姐帶你們去將軍府，老夫人一定非常感謝你們。”
蘇沅：“我盡最大的努力。”一個也是帶兩個也是帶，債多不愁。
憐娘目光移開，看了看角落裏的香爐。
蘇沅：“沒關係。這是鎮定性質藥物的加強版本，有一點點迷幻效果。藥效持久，長時間吸入不傷身體，事後一杯綠豆湯。”隻要九九八。況且這大叔還病得不輕。
憐娘把字句含在嘴裏，一個一個地吐出來：“如果能見到小小姐的小叔叔，小哥幫我帶句話可否？”
“······”蘇沅，“您說。”
形容狼狽疲倦的婦人露出一個慈愛寬容的笑，有些恍惚的目光落在蘇沅身上，似乎透過麵色沉靜的少年再看其他什麽人：“幫我告訴他······憐娘不恨他。”
蘇沅把這幾個字在腦海裏轉了幾遍，確定記住了之後點點頭：“我承諾帶到。”
少年人轉身踩在窗台上，身形頓了頓，轉過來看著憐娘的眼睛輕聲道：“也許他希望你能恨他。”畢竟很多時候，恨才是苟延殘喘的動力。
憐娘笑吟吟地看著蘇沅：“好孩子，去吧，去吧。憐娘也為你們做不了什麽了，去吧，去吧。”
少年人轉過身去，毫不猶豫地跳了出去。
房間裏一時有些安靜，隻有神情恍惚的男人忽高忽低的絮語。憐娘起身搭上門栓窗栓，坐在梳妝鏡前認真地整理了自己的妝容衣裳，緩緩地抽出藏在袖子裏、還帶著幹涸血跡的軟劍，慢慢地放在了小幾上。
夫妻兩人隔著一張小幾安靜地坐在一起，就像初次相見時，將門的管家娘子和酒樓的小賬簿隔桌而坐。彼時的羞澀忐忑，隨著十幾年的坎坷酸澀，已恍如隔世。
婦人輕笑一聲，食指緩緩地摩挲著配身數十年的軟劍，抬起柔柔軟軟的目光：“阿德，我們將軍府壞脾氣的賬簿先生，缺一個徒弟······”
“你願不願意，過來啊？”
······
阿蕭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泥土，走到了羅漢床前。裹著暗紅色鬥篷的小女孩兒懵懵懂懂地抬頭看著阿蕭，伸手抓住了姑娘皮少年的衣角。
阿蕭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整理珍兒的衣襟：“你蘇沅哥哥一定會來救我們的，你隻要跟著他走，什麽都不用想······好吧老實說我覺得你也想不了什麽太複雜的東西。
“要是我跟你們走丟了，沒有找到你們，你遇到一個很帥很帥的病秧子叔叔，他問你我的事情，你就說，你就說······”阿蕭鼻頭泛酸，“來世還為父子。”
珍兒眨了眨眼睛，疑惑：“為什麽不是父女呀？阿蕭是姐姐呀！”
阿蕭楞了一下，沒繃住笑了出來：“父女也行吧，反正那家夥喜歡女兒喜歡得緊，我就委屈點兒好了。”
緊閉的門突然被打開，圖安目光兇戾地走進來掃了一眼靠在羅漢床旁邊的兩個小姑娘，衝身後點了點頭。門外走進來兩個身量頗高的蠻族女子，兩人一進來就緊緊地盯住了阿蕭和珍兒。
圖安先是對兩個女子交代了幾句，轉臉衝著兩個女童生澀地蹦字：“你們，老實一點。”
阿蕭不動聲色地按了按珍兒的手心。珍兒小姑娘稍稍提了一口氣，大聲道：“奶娘呢？我要奶娘！”
圖安厭惡地撇了撇嘴，開門就離開了。兩個蠻族女子對視了一眼，分別在桌子邊和羅漢床邊坐下，視線都緊緊黏在兩個小孩的身上。
饒是內心堅定君子端方，阿蕭也沒忍住在心裏罵了一句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