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鄭維權彈劾新任山東巡撫朱大典,私自製作販賣軍械。”


    鄭維權是禦史言官。


    他說:“今年三月,朱大典的家丁在遵化賣火銃給王元雅、趙率教,王、趙兩人各得火銃300支。火銃乃重要軍器,朱大典竟然私自製造販賣,以此牟利,理應論罪。懇請陛下治朱大典之罪。”


    此言一出朝堂嘩然,由於朱家的低調,很多官員還是不知道朱家武器厲害的,天下的衛所、營兵、民團中製作火銃似乎也是平常事,他們當然感到不解,疑惑。大佬級的官員是知道的,但是,誰也沒有當迴事,他們都收了朱大典的禮,也希望平安無事。禦史言官提出此事可是要捅馬蜂窩,此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就看崇禎的態度了。今天剛剛點了名的新任巡撫,剛才還敬獻了馬車,大家也都認識了,不少朝廷官員都看向朱大典。


    朱大典心中一緊,心說,該來的總要來。好在早有準備,因此,隻是沉穩地站在那裏,沒有動,也沒有說話。隻是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如老僧入定一般,這份定力,使不少官員心裏佩服。


    一時間滿朝無一人說話,事外之人誰也不想惹禍上身,朝堂上靜得嚇人。崇禎本來以為朱大典會反駁,不少人也是這麽想的,朱大典不出聲,反倒令皇帝尷尬起來。


    “朱愛卿可有話說?”不得已,崇禎終於說話了。其實崇禎帝在平台召對時就知道了實情,朱大典沒有賣軍火,做皇帝的要有超人的態度,自然不能說:這事兒我知道,你冤枉朱愛卿了。


    實際上朱大典就是在等崇禎說話,如果崇禎不說話,或者幹脆駁迴,那就說明與崇禎無關。否則,就是崇禎策劃的,或者默許的。他就是在等崇禎的態度。現在態度明朗了,朱大典也知道了皇帝的態度,起碼崇禎對朱家心存戒懼了。


    朱大典上前一步,躬身啟奏:“啟奏陛下,臣以為鄭禦史的話不需要迴答。


    我大明朝的各種規製的官軍,營兵、邊軍、衛所,包括民團,均設工匠,置作坊,自製武器,自然也就會製作火銃。我浙江護路隊、威海民團豈能例外。


    王元雅、趙率教二人所得火銃一部分是微臣贈送的。因為當時遵化戰事緊急,微臣出援手於王、趙,亦是援手朝廷邊防之意。因數量不足二位大人又委托我工匠製作一批火銃,兩月後製成交予兩位大人。王、趙二位大人購買鐵料,運輸至金華的手續單據都在,可以查驗。他們所附工匠辛苦費用不足實際開銷的半數。這是我朱家以邊防安危為重,以臣下之家財助官軍邊防。也是微臣與王、趙兩家交好,我朱家贈送之意。如何稱得上是販賣?我家丁在遵化,拿出*共計100箱、2000顆,不收分文,送給守城官軍,協助守城。販賣軍火的事情栽不到我朱大典的頭上。


    何況各路官軍購買軍械也是常事,有買家,自然就有賣家,也沒見治誰的買賣軍械之罪。這些道理大家都懂的,臣以為,用不著我反駁,所以臣沒有迴答。”


    滿朝的官員默然,這個迴答,有理有據,滴水不漏。軍械兵器自己使用自己製造,曆朝曆代都如此。要說有限製也是在盔甲戰車上,明代戰車已經很少使用了,所以朝廷命令控製的隻有盔甲了。朱家製造火銃自用、贈送、代別人製造完全在法理之中,並沒有違背朝廷的律令。


    有想跟著湊熱鬧攻訐的也都知趣的閉了嘴。但是,總有例外,又有一個人出班奏事。


    “陛下,微臣喬賢人有本。”這個喬賢人是兵科給事中,給事中是個古老的官名,“秦始置,西漢因之”,其身份就是朝廷各部的監察員。配合六部分為六科,有吏科、兵科等等,但是不歸六部統屬,為朝中要職。對於給事中一職,本作者另有一番議論,為了不影響故事的節奏,將在朝堂舌戰故事之後單列一節。


    喬賢人說:“據說,朱大典家火器作坊所製火銃,具有快、遠、準的優勢,犀利無比。此乃國之利器,強兵要務,豈能為個人所有?陛下,微臣以為此等產業理應收歸朝廷,以強國防。並且朝廷應該頒布法令,禁止個人設置火銃作坊。”


    這迴朱大典沒有等皇上問話,他先是反問一句:


    “喬大人可是兵科給事中,山西祁縣喬家的族人?”


    喬賢人昂首答道:“然也!”看起來頗為自信。


    從兵科給事中的職責來看,軍械之事與兵部有關,但也不全是兵部的事。朱大典更不是兵部的官員。作為兵科給事中,可以過問此事,但是有點勉強。


    朱大典微笑著說:“果然是名門望族,見識不一般。”


    然後麵向崇禎躬身啟奏:


    “陛下,這火銃的製作並非一爐、一錘的單一製作工具可以製成,也不是一兩個製作技巧可以做到的。銃管所用的材料需要冶鐵,還需要軋製。所謂軋製,就是把鋼鐵像搓揉麵團一樣,搓揉成需要的材料形狀,然後才是製作銃管。此外,還需要製作打火的燧石原料,火銃上其他的機構所用的磷銅(彈簧機構需要磷銅)及特殊鋼材,密閉用的橡膠材料,火藥、彈丸的製作、彈丸包裝紙的製作,如此等等,這牽扯一大批產業,並非一兩個工匠的事情。


    臣可以將火銃送給朝廷,也可以代朝廷加工火銃,並且隻按照此前王元雅大人之例,收朝廷一半的工匠辛苦費,補一些臣下的虧空,這也是臣為朝廷出力,以臣之財力效忠朝廷。


    如果這些產業交給朝廷,朝廷的製作成本定然會更高,甚至高於兩三倍。微臣也可以斷言,以我朝官員之品行,能力,不出兩年,十倍的價錢也做不出來了。


    陛下,朝廷若有意建造同樣的產業,以富國強兵,臣願傾力相助,使朝廷盡早擁有此等產業,所需費用臣自然會盡力壓低,絕不牟利。


    陛下,臣還有一問,要問喬大人。”


    說著,朱大典轉過身,麵向喬賢人說道:“喬大人,下官非罪臣,下官之私產,就憑爾一句‘據說’就要抄沒歸朝廷?在這堂皇的朝堂上也講‘懷璧其罪’嗎?


    有產業的官員並非下官一人,爾山西喬家錢莊、當鋪遍天下,以錢莊高利放貸,控製地方經濟,控製糧食價格,包銷西北大軍的軍糧。


    錢糧乃國之根本,豈容爾喬家控製?更有甚者,明目張膽的把糧食、綢緞、布匹甚至鐵器、銅鐵鉛鋅原料大量銷往蒙古、後金,這資敵之罪還需要查證麽?就在這朝中恐怕也盡人皆知。如若喬大人不服,下官可以提供詳細條陳證據。僅張家口一地的資敵貨物,即可殺盡你喬家一族!


    下官想問喬大人,爾等家產要抄沒充公嗎?”


    這可不是空口無憑,朱家在張家口有商鋪,同時也是情報站,喬家的證據實實在在的掌握在朱大典手中。


    這一席話說得喬賢人滿頭大汗,胡須顫抖,口舌打顫,一句話說不出來。抖著手“你......你......”,然後就癱倒在地。朝堂上一片混亂,又是掐人中,又是召喚太醫。


    滿朝的官員看著朱大典,得出一個結論:朱大典非尋常人物也!想抹黑朱大典,先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但是,朱大典明白,這麽重要的軍備生產被朱家壟斷朝廷是不放心的,之前的話雖然有理有據,言辭犀利。但是他自知有些狡辯,強詞奪理之嫌。


    因此,朱大典又說:“陛下,如果朝廷一定要收這火銃製作作坊,臣可以低價出售火銃製作的全部機器,同時保證教會朝廷的工匠使用這些機器,使他們可以製作出合格的火銃。若欲無償占有,還需有個說辭。”


    出錢買可以,巧取豪奪不行!在皇帝麵前,這個話就有點生硬了。


    此外,機器賣給你,工匠你自己培養,自己的工匠是不能放手的,用朱萬化的話說,這叫技術儲備。


    朱大典又說:“陛下,經營一個火銃作坊,不同於一人一錘的鐵匠爐,絕非想象中那樣簡單。在紛雜的事務中,微臣隻舉出一例:火銃作坊中重要崗位的工匠多至百人,這些人必須是識字、會書寫之人,還要懂得數理算法,認識幾何圖形。我大明的秀才充當工匠也是不合格的,何況我們的秀才舉人也不屑也學習這些*技巧、雕蟲小技。不知朝廷到哪裏去找這些工匠?”


    這幾句話可是驚動了朝堂,上上下下數十名官員可都是讀書人,讀書之人的傲氣何曾把身份微賤的工匠當一迴事?可是朱大典的話明明白白的告訴他們,你們都沒有做工匠的本事!這些官員驚愕之餘,對朱大典也有了點怒火。朱大典這個話有點不妥,容易得罪人。但是新式火銃實實在在的擺在那裏,頑固不化的頭腦受點衝擊也好。


    崇禎皇帝可不是今天才麵對這種衝擊,他召孫元化進京就是為了探求格物在朝堂、天下的地位、作用。


    聽到朱大典這個話,崇禎的麵色不溫不火,心中五味雜陳,也不知是個什麽滋味。這朱大典也不是好相與的。事情還需要仔細謀劃,今天這個情況也談不下去了,崇禎隻好散朝。


    有如此強悍之臣下,做君主的自然心中不安。朱大典就在京城,找個由頭拘禁他也不是作不到。但是,朱大典的五個兒子其非等閑之輩?朱萬武、朱萬傑之用兵崇禎也略有所聞。再輔以朱家軍之火器,舉國上下,誰人能敵?據錦衣衛之報,金華朱家的靈魂人物並非朱大典,而是他的長子朱萬化。如此犀利之火器是他的二兒子朱萬文坐鎮製造的,據說船堅炮利的龐大艦隊是他五兒子統帥的。這朱家五子如何了得,朱大典竟然有這麽五個兒子!......


    崇禎不敢想下去了,動一動朱大典,這大明的天下怕是轉眼就失去了!何況到今日為止,金華朱家一直在為朝廷效力。在朝廷尚不知道的情況下,幫朝廷的大忙,應該是我大明的忠臣啊!可是,看著又不像!


    召他一個兒子進京做人質?一旦露出這個意思,怕是朱家立即翻臉。亂民、後金夠難纏的,朝廷吃力,畢竟還能對付。要對付金華朱家恐怕一點辦法也沒有。崇禎感到空前的無力。


    金華朱家對朝廷始終是笑臉,崇禎麵對著這個笑臉,怎麽看怎麽別扭。


    ---第125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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