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兒剛剛出了寢帳,便有個宦官來報:“宮裏來了人,送了許多蔬果來,說是奉韋娘娘之命,特來見過上皇。”


    “哦?”上官婉兒輕笑,卻是不以為意的點點頭:“是嗎,你且少待,我去稟告。”


    她不得不迴去,等進了寢帳,卻發現武則天已經酣然睡下。


    上官婉兒失笑,方才陛下還精神的很呢,這才多少時候,她躡手躡腳的去尋來那宦官:“告訴那人,就說陛下已經睡下,讓他迴去複命,就說在上皇已經知道了韋娘娘的心意。”


    那宦官忙是去了。


    這個小營地裏,如今許多人都已經乏了,很多人都隻是圍著篝火打盹。


    上官婉兒抬頭,遙望著長安城,她記得自己當初的時候,是對長安有印象的,那個時候……自己的祖父還沒有死,依然還在做宰相,可是後來,祖父獲罪,她小小年紀也就入了宮,隻是那時候,都城已經從長安遷去了洛陽。


    在她的記憶深處,似乎還有一些長安的殘存記憶,記憶中,有一處宅子,但是更多的,卻是當官兵衝入上官家的時候,那如狼似虎,麵目可憎的樣子。


    那時候她自然還年幼,許多事都不懂,直到後來,她才知道,因為如此,本該是大家閨秀,閨閣小姐的自己,已經改變了一生的命運。


    或者……若不是那一次,自己理應已經出嫁了吧,嫁給了萬年縣的某個世家子弟,管著一個諾大的家,和成群的奴仆,或許……也就沒有現在的紛擾不休了。


    上官婉兒記得武則天第一眼看她的時候,就對人說,這是一個心大的丫頭。


    其實上官婉兒卻知道不是的,那時候剛剛入宮的自己,不過是個飽受驚嚇,卻不得不假裝鎮定的小姑娘罷了,她心一點都不大,隻是……


    當她數年如一日的躲在淩煙閣裏看書,當她在武則天觀摩著這個女子,當她慣看了那些曾經不可一世的男人在武則天麵前的奴顏之態,這些人或許高貴,或許才高八鬥,或許……玉樹臨風,可是……上官婉兒卻見多了他們最醜惡的一麵,他們的怯弱,他們的滿腹心思,他們的諂笑,一一在上官婉兒的眼前,某種程度,上官婉兒在武則天身邊,更像是一個旁觀者,這些年來,她所見所聞,比許多人幾輩子加起來都要多。


    念及於此,她的眼眸自長安的高大城牆輪廓上收迴,目光隱入夜色中的幽暗,她不禁輕輕一歎,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自己的心才大了吧,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天下間,已經沒有幾個人能放在眼裏了。


    唯一讓她印象深刻的男人,似乎也隻有一個,在這個男人身邊,她也正如她從前所扮演的角色一樣,是一個冷靜的旁觀者,她看到一個小小的廚子,卻是無所不用其極的抓住時機,一步步向上攀爬,靠的……不是阿諛奉承,也不是他尊貴的血統……到底是什麽,上官婉兒也說不清。


    她隻好幽幽歎口氣,不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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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過去。


    清晨拂曉的晨霧還未升起,城門終於洞開。


    武則天還未醒,一夜未睡的上官婉兒也不急著通報。


    可是接下來……卻是無數人從城裏湧出來。


    為首的正是二皇子李重福,除此之外,就是三皇子和四皇子,還有不少大臣、官宦,一些關中門閥的子弟也參雜其中。


    那李重福幾乎是一馬當先,上官婉兒上前去,李重福忙是道:“上皇醒來了嗎?”


    上官婉兒道:“還未醒來,殿下不知有何事?”


    李重福道:“皇祖母遠道而來,我既是孫臣,豈敢無動於衷,本王是來給上皇問安的,既然上皇還未醒,你不必通報,我去賬外跪侯就是。”


    他倒是一點沒把自己當外人,吩咐了這一句之後,便急匆匆到了寢帳之外,跪在門口,不發一言。


    另外兩個兄弟見了,當然也不甘示弱,他們當然清楚,現在到了這必死的局麵,一句容不得他們苟且了。


    而現在的上皇,終究還是有底牌的,一方麵,她是父皇的母親,又是上皇,身份尊貴,真要論起來,便是父皇和韋後見了上皇,還不是乖乖要行大禮。


    再者,誰都清楚,上皇的背後就是秦少遊,秦少遊的背後就是神策府和五軍府,就是一萬多神策軍精銳,加上近十萬的五軍營精兵。


    這就是力量,正因為有了力量,就有了分庭抗禮的資本,一旦父皇有什麽不測,或者那韋氏想要做什麽,皇子們至少,可以有一線生機。


    三個皇子,直挺挺的跪在賬外。


    而其餘的人,則是遠遠側立一邊,他們連跪的資格都不曾有。


    就這樣,雖是烏壓壓的人,可是場麵卻很安靜,安靜的落針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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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韋後也起了個大早,或者說,其實她這一夜都是輾轉難眠,還不容易在即將天亮的時候打了個小盹,緊接著又被噩夢驚醒,等她問明了時辰,方才知道這時候城門理應開了,她急匆匆的道:“去叫韋洵來。”


    韋洵乃是韋後的異母兄弟,也是韋家的長子,奉命在此節製大明宮中的人馬。


    韋後左思右想,覺得還是韋洵靠得住一些。


    過不多時,韋洵便匆匆而來:“娘娘有何吩咐?”


    “立即帶一隊人馬,迎接上皇入宮,記著,要懂禮數,切莫讓人覺得咱們韋家的人不懂的規矩,你平時是浪蕩慣了的,以往輕慢的事本宮不追究,可是你要知道,你現在是去迎駕,若是惹出什麽事,本宮絕不姑息。”


    韋洵忙是應命,旋即便點齊了一支人馬,鮮衣怒馬的往東城去。


    其實韋洵對於韋後的話有些不以為然,迎駕?那個姓武的惡婦,現在算什麽?這天下……可是姓韋不姓武。


    不過韋後的叮囑還是起了作用,韋洵本來就是紈絝子,甚至連韋後都瞧不上他,隻不過這幾年來,隨著楊再思和鄭家的背叛,再加上許多人的蛇鼠兩端,讓韋後對於那些大臣,已不再有多少信任了,不得已之下,才啟用了韋洵。


    不管怎麽說,還是自己家人用的放心一些。


    韋洵本來隻當這是一個小差事,所以也沒有太過重視,隻是等接近東城的時候,發現那兒熙熙攘攘,他不由皺眉。


    這是怎麽迴事,東城又沒有挨著市集,而且絕大多數入城的人,平時都是從其他門進來的,這是東城的正門,除了一些身份高貴的人,不會有人出入。


    所以久在長安的韋洵才覺得詫異,而且……他發現了許多的熟悉麵孔,這些人可都不是一般人,甚至有一些禁衛的武官也參雜其中。


    韋洵皺起眉,當眾人看到韋家的人到了,倒是不敢造次,紛紛讓出一條道路出來。


    隻不過,韋洵越是出了門洞,越是心驚,等他看到了三個皇子,臉色更加差役。


    此時天已涼了,李重福三人已經跪了小半時辰,可是紋絲不動,他們即便看到了韋洵來,也是不理不睬。


    以往的時候,這三個皇子真是狗都不如,見了韋洵都要熱絡的招唿,甚至在場的絕大多數人,其實都是如此,以往的笑容不見了,有的有的隻是陌生。


    這時候韋洵即便再蠢,也感覺到事態嚴重起來。


    他打馬上前,有人截住他:“什麽人。”


    韋洵隻好下馬,道:“我奉韋娘娘之命,特來迎駕。”


    “上皇陛下還在休息,煩請稍待。”


    煩請稍待……真是好大的架子。


    韋後的心意,在這長安城就是聖旨,誰敢輕慢了韋後。


    可是……這種輕慢,卻讓韋洵猛然意識到,事情很不簡單。


    那個女人,當真還在酣睡嗎?


    這可不見得,人在城外呢,幾個皇子就跪在外頭恭恭敬敬的候著,許多的官宦和顯貴們此時都在屏息等待,而自己作為韋後的使者,卻也隻能在此‘稍等’。


    這是什麽架子?即便是天子也不過如此吧?


    人都是盲從的,盲從的人最大的特點就在於,很多時候人並不理智,比如上皇和天子,到底誰更尊貴呢?理智上來說,天子才是正主,畢竟上皇隻是尊位而已,這和太後沒什麽分別。


    可是人最大的盲從就在於,他們更習慣於從表麵上來看人的權勢高低,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才有人需要麵子,所以才有人需要擺架子,架子擺的越高,大家越是會產生錯覺,越是生出敬仰之心。


    這長安城到底誰說了算,從法理上來說,當然是陛下,當然也是韋後。可是當無數人在此屈膝奴顏地奉承著武則天的時候,人心就變了。


    武則天要的……顯然就是這個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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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韋洵的不耐煩已經越來越多,因為足足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日頭都已經上了三竿,這時候,已是正午時分。


    而這裏的人,沒有一個人敢輕易離去,所有人都焦灼的看著那寢帳,寢帳裏一點聲息都沒有。


    就好像上皇卯足了勁頭,在和大家玩看誰先眨眼的遊戲而已。


    而最最可怕的顯然不是這個,要等,韋洵可以等一天兩天,他雖然是不耐煩,可是這畢竟不會少一塊肉。


    真正可怕之處就在於,長安已經震動。


    起初有人聽說了上皇到了,倒也不以為意,大家該吃吃,該喝喝,有一些大唐的忠臣們,想要表態,那是他們的事,和自己沒有關係。


    可是……時間過得越久,有人開始坐不住了。


    三個皇子去了,三省的周公也去了,禁衛中的趙都督也沒有拉下。


    這麽多人,這麽多自己聽說過和沒聽說過的人,據說是聚眾者上千。


    於是乎……一些恪守中立的人有些坐不住了,人都是盲從的,別人都去了,自己該不該去?不去,說不準會得罪太子,會得罪上皇,會得罪許多人,可是不去……似乎也未必能討好到韋家,更何況,就算是去了,在場這麽多人,所謂法不責眾,似乎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於是猶豫的人越來越多,終究,還是有人悄悄的動了身,而動身了一個,就有兩個,乃至於十個、八個,而去的人越多,不去的人就越是不安,就仿佛別人都密密麻麻的站在一起,而自己卻孤零零的站在另一邊,仿佛要被千夫所指一樣,某種程度,人是需要安全感的,而安全感卻是需要從別人的身上才能得到,隻有抱了團,站在人群之中,人心才能踏實。


    個剛剛個就就就幾乎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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