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庸人’踉踉蹌蹌地出了洛陽宮,迴到了府上,韋府上下自是如喪考妣,韋玄貞忙是寫了奏疏,既是請罪,又是辭婚,隨即落魄地離開了洛陽。


    韋家的幾個不肖子得到了重懲,禦史台是素來不客氣的,再加上河南府此前早有搜證,最後除罪大惡極的流三千裏之外,其餘的也都杖罰。


    龍門宮裏,韋氏惶恐不安,本欲找父親商議,卻得知父親竟已是連夜走了,韋家內部,俱都是不安,哪裏還能說得上什麽話,到了次日,卻是待詔上官婉兒至龍門宮,身後領著幾個婆子,韋氏心驚膽戰地見她,卻見上官婉兒恭恭敬敬的朝韋氏行禮,口稱:“下官見過娘娘。”


    韋氏勉強使自己鎮定一些,道:“上官待詔有何見教?”


    上官婉兒道:“下官奉陛下口諭,前來傳話。”


    韋氏的臉色頓時黑沉,她當然知曉,這個風口浪尖上,聯姻的事已經徹底沒有了轉圜的餘地,自己的父親也被趕出了京師,雖然早有預料陛下一定會對自己采取一些‘措施’,卻還是沒有充分的準備,她的臉色變得很是難看,隻在一瞬間,俏臉便如紙一樣的蒼白:“臣妾……恭聽聖人口諭。”


    上官婉兒嫣然一笑,道:“娘娘不必如此,不過是代傳幾句話而已。陛下前幾日在淩煙閣看書,恰好看到一本裴琳所注的《女戒》,陛下說:‘生男曰弄璋,生女曰弄瓦,可見男女有別,為人妻者,必須晚寢早作,勿憚夙夜,執務和事,不辭劇易,方能恪守本分,婦人之德……’”


    上官婉兒說到這裏,韋氏的臉色已經徹底地變了。


    武則天讓上官婉兒傳話,給韋氏來講解婦德,這弦外之音裏,不正是罵人嗎?即便是風氣開放的時代,婦德也是很緊要的,上官婉兒特地跑來說這個,正所謂缺什麽給你補什麽,不就是說韋氏沒有婦德?而被人說成沒有婦德,這幾乎和後世一個女人被人罵作是小姐差不多了。


    韋氏心裏勃然大怒,偏生是不敢做聲,隻是唯唯諾諾的,宛如一隻溫順的小貓,哪裏還有什麽張牙舞爪。


    上官婉兒足足說了半個時辰,方才抿抿嘴,笑道:“聖人的話是多了一些,不過終究是一家人,這樣說,不也是為了娘娘好?聖人心心念念,總是怕你們龍門這兒的仆婦不夠用,所以特意從宮中挑了幾個,用來給娘娘貼身使喚,娘娘,這是天大的恩賜啊。”


    韋氏忙作感激涕零狀,道:“是,是。”


    上官婉兒笑道:“人已經隨我來了,還請娘娘善待,下官告辭。”


    上官婉兒正要辭出,韋氏聽到宮裏賜了幾個命婦,心裏便翻起滔天巨浪,曉得往後的日子不好過了,想到好不容易熬出頭,最後卻是落到這個境地,心裏又有不甘,她便甜甜地笑了笑道:“上官待詔。”


    上官婉兒駐足,道:“娘娘還有什麽吩咐嗎?”說話之間,她捋了捋額前的亂絲,鼻尖微微顫動,也霎是可愛。


    韋氏道:“令弟來了洛陽,可還住得慣吧?”


    上官婉兒笑吟吟地道:“倒還住得慣,他是喜動不喜靜的人,聽說孟津熱鬧,成日便往孟津跑。”


    說罷,上官婉兒辭出。


    待出了龍門宮,坐上了乘攆,婉兒方才那嬌俏的模樣頓時染上了一層寒霜,韋氏在臨末時,問候了自己的弟弟的話還環繞在她的耳裏,這是威脅還是警告呢?


    念及於此,婉兒的臉上浮出了一絲冷笑,她微微眯起眼眸來,人都是有逆鱗的,婉兒就有逆鱗,一個是她曾相依為命的弟弟,自曾祖獲罪之後,上官家遭難,她則被充入宮中,自己那嫡親的弟弟也在外遭了不少的罪,婉兒絕不能容忍有人對自己的弟弟有什麽企圖。


    “迴宮吧。”外頭的人馬還在靜候上官婉兒的吩咐,上官婉兒懶洋洋地道,她的逆鱗裏有她的弟弟,可是還有誰呢?上官婉兒猛地想到這個,那臉上凝成的冰霜頓時消融一些,卻又旋即露出了一絲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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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上官婉兒迴到了宮中,迎麵恰好有個女官自紫微宮來,那女官臉上驚駭莫名的樣子,道:“上官待詔,大事不好了。”


    上官婉兒鎮定自若地道:“出了什麽事?”


    “公主殿下……自盡了……”


    上官婉兒的臉色先是一變,很快又恢複正常。


    “哪個公主?”


    “自是太平公主殿下。”


    聽到這裏,上官婉兒倒是心裏平靜得很,李令月會自盡,那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上官婉兒寧可相信韋氏成了溫柔的妻子,也不願意相信李令月會如此想不開,對這位公主殿下,上官婉兒實在是太了解不過了。


    “人……救下來了罷?”


    “是呀,是呀,幸虧發現得及時,殿下臉都紅了,一口氣差點沒有吊上來,脖子上還有一根猩紅的勒痕,讓人看了都是觸目驚心,放了下來便滔滔大哭,說是此先奉了聖人的命嫁去了薛家,本來說好女不二嫁的,心裏存著相夫教子的心思,打定了主意要一輩子嫁雞隨雞,誰曉得薛家獲罪,從此成了未亡人,此後聖人又讓嫁去韋家,殿下又說,這是身為人女的命,父母之媒,也不敢說什麽,結果卻惹得非議四起,如今連夫家都辭了婚事,自此聲名狼藉,讓人取笑,遺臭萬年,這輩子都不能安生,下輩子還要遭人取笑,說是不活了,活著也沒甚意思,不如死了幹淨,也好顯出自己的貞烈,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她還念詩哩。”


    “啊……”上官婉兒滿是驚訝地道:“念的什麽詩》”


    “南山有烏,北山張羅。烏自高飛,羅當奈何。烏鵲雙飛,不樂鳳凰。妾是庶人,不樂宋王。”


    “……”上官婉兒哭笑不得,這詩出自戰國,說的是宋國君主宋康王的門客韓憑,娶妻何氏。何氏非常美麗,宋康王想把她占為己有,誣陷韓憑罪名,將他送去做苦工。何氏知道宋康王的企圖,才寫下這首詩,表明自己從一而終的誌願,不過……這詩自李令月口裏出來,總是有些怪異。


    雖是女官,不過終究還是女人,這女官總還是帶著幾分八卦的心思,說起這樣的事來,真是繪聲繪色,她繼續道:“聖人嚇了一跳,忙是請了禦醫去診視,將太平公主殿下又接到了宮中來,太平公主隻是在榻上哭,周圍的人都是束手無策,聖人幾番勸她,說是再擇良媒,公主殿下一會兒又說要剪斷了青絲,聖人見如此,便答應她,說是可在宮中暫時修一座庵,且讓她靜養……”


    “誰曉得殿下又哭,說是剪斷了青絲也堵不住人言可畏,還是死了幹淨。”


    上官婉兒愕然,立即想到,李令月多半是要以做尼姑為要挾,偏生她是病急亂投醫,竟是忘了陛下乃是好佛之人,對女兒做幾年尼姑,竟是勉強答應。這一答應,可怎麽成,李令月立即層層加碼,這下是非要‘尋死’了。


    女官急切地道:“聖人現在束手無策,剛從紫微宮裏出來,此時也是茶飯不思,心亂如麻,又讓下官去紫微宮裏探視……”女官緊張兮兮的樣子,低聲道:“殿下在撕衣裙哩。”


    上官婉兒不由驚住了:“她衣裙都不要穿了。”心裏想,莫非真是犯了‘癔症’,就算是假戲真做,也不必把自己衣裙撕了。


    女官苦笑道:“撕的是聖人的衣裙,數百件織造出來的鳳衣,全都……”女官大歎可惜。


    上官婉兒一副了然的樣子,這……就難怪了,原來撕的是別人的,她隻得道:“好了,你不必去複命了,我去見陛下。”


    那女官如蒙大赦,現在陛下在氣頭上,現在跑去稟告這件事,這不是作死嗎?誰知道會觸什麽黴頭?上官待詔不一樣,她若是去,聖人總顧忌一些,忙是喜滋滋地道:“多謝上官待詔。”


    上官婉兒問明了武則天所處的地方,原來卻是淩煙閣。於是忙碎步前去,進到淩煙閣裏,便見這大唐二十四功臣的畫像下,武則天跪坐於小案之後,案牘上是幾本竹簡編的書,她似乎沒有在看,而是闔著目,身子傾著,手肘抵著案牘,一隻手握成拳,支著自己的側臉,似打盹狀。


    上官婉兒上前,道:“婉兒見過陛下,陛下……的身子不好嗎?是否叫禦醫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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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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