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遊搖頭晃腦的說罷,不由失笑:“二桃殺三士,倒是有意思得很。本來我很不理解,陛下雖然年邁,可是畢竟身體康健,實在沒有必要急於立儲,本來我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的,可是現在卻是明白了。”


    秦少遊在大漠之中收到了一些洛陽的信息,而這些信息確實讓他困惑不已,因為問題的關鍵,他當然知道,曆史之中的武則天,最後還是選擇了李顯。


    又或者說,李顯無論如何都是武則天的最優選擇,因為李顯是武則天的骨肉,隻憑這一點就足夠了。


    可問題就在於,武則天絕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選擇李顯。


    她想要安安穩穩地坐在這金鑾椅上,靠的是對李氏皇族的打壓,打壓得越狠,她現在的地位才越穩固,這也是為何武則天執政前期,一方麵利用來俊臣、周興等酷吏,大肆株連親李氏的大臣,另一方麵又扶持武家,對李氏的溫和派進行製衡的根本原因。


    而現在,這才登基幾年,卻突然急召李顯入京,並且讓李顯名正言順入駐龍門,幾乎是向天下人昭告,李顯將成為自己的繼承者。


    這顯然將武則天陷入了一個極度尷尬的境地,因為這讓朝野內外看清了一個方向,既然李家的人遲早要做皇帝,那些酷吏,誰還敢對李家的人有所不敬?如來俊臣這些人,將來還敢查他的亂黨嗎?要知道,他所要查的亂黨,絕大多數,可都姓李啊,他難道不怕陛下百年之後,新帝對他秋後算賬?


    甚至還有可能,這些人眼看大勢已去,生怕將來遭致報複,為了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索性改換門庭,成為李氏的走狗。


    酷吏們離心了,百官們自是擁戴李顯,百姓們為之歡欣鼓舞,即便從前忠心於武則天的禁衛們此刻也開始動搖,那些並沒有太多原則的大臣突然有了原則,洛陽和長安的門閥,以及地方的豪強紛紛把寶壓在了這個皇太子身上。


    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當今天子的地位將會陷入極為尷尬的境地,甚至隻需要李顯振臂一唿,天下便又可改旗易幟,那麽對現在的武則天意味著什麽?


    這也是秦少遊最為大惑不解的地方,他甚至覺得陛下此時瘋了,相比於廟堂上的那些人,他們或許比秦少遊更為老謀深算,可是秦少遊卻比他們有一個更大的優勢,那便是秦少遊知道在另一個平行的曆史上發生了什麽。這就使得秦少遊絕不會像那些即便最老奸巨猾的王公大臣那樣,甚至會認為,這隻是武則天突然滋生出了舔犢之情,或者陛下自知已到了知天命之年,已經開始徐圖為身後之事謀劃了。


    而上官婉兒的這封書信,頓時解開了秦少遊的疑惑,他含笑看著李令月,心裏不由想,太平公主這個家夥,別看平時稀裏糊塗,其實心思怕也比自己想象中要深得多,隻是可惜,她顯然也沒有看穿武則天的謀劃。


    秦少遊畢竟是太平公主最忠實的盟友,此時,秦少遊也不藏私,笑吟吟地道:“殿下,我來問你一件事,眼下對陛下來說,最大的隱患是什麽?”


    秦少遊踟躕片刻,見太平公主隻是皺著眉頭,而沒有說話,便接著道:“前些日子,宗室的壓力實在太大了,先是我搶親,使得李隆基那小子蒙受了奇恥大辱,以至於百官憤憤不平,各路豪強虎視眈眈,天下的人心,終究還是在你們李家,這個人心,你知道有多可怕嗎?從昌平的黑齒常之,到掌管南衙的將軍,再到各地的藩王、豪強,即便他們對當今天子順服,可是這心裏,哪一個不是偏向於李氏?就拿崔詧來說吧,他們崔家當然不會輕易去謀反,也不會和天子對著幹,這個風險實在太大了,崔詧這樣穩妥的人,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鋌而走險的,可是你看他在朝中似乎公允,可是我卻聽人說,他平時最愛惜的便是一件道服,這個道服,他命人精心養護,一到閑暇時,就穿在身上,愛惜到了骨子裏,可是這個道服卻是太宗先皇帝賜予的,當今天子登基,對待他崔詧甚為優渥,平時不知賞賜了多少禦物,可是有哪一件比得過太宗皇帝的賞賜。隻憑這一點,便可管中窺豹,連崔詧都是如此,可想而知,陛下在徹底斷絕了李氏的希望之後,所承受的是何等的壓力。”


    李令月似乎對秦少遊的話頗為認同:“這倒是實情,這天下人終究還是食古不化的,其實他們心向哪裏都無所謂,隻不過,我一直覺得母皇做這天子,比起許多我們李家的人反而更強一些,可是……”


    秦少遊微微一笑,道:“我才沒興致和你在誰更聖明上頭浪費口舌。我要說的是陛下的這一步殺招。公主殿下,事到如今,當今陛下是不是已經陷入了險地?一旦有人橫下心來,隻怕又是一個玄武門之變了,所以……李顯入京,這才是一步絕妙的棋,這一步實在是太過漂亮,讓我這個做臣子的,都不由衷佩服聖人的高明。”


    李令月滿是疑竇:“母皇這樣做,難道不是對李家的人讓步嗎?”


    秦少遊搖頭道:“表麵上看是讓步,實則卻是一個殺招。這便是二桃殺三士的含義所在。我隻問你,廬陵王此人,是不是性子孱弱,甚至……我說得再不好聽一些,是否望之不似人君?”


    李令月道:“我這皇兄……確實太過膽小了。”


    秦少遊抿嘴一笑道:“他不堪為人君,可是有人卻頗有龍虎之氣,本來按理來說,廬陵王如今乃是嫡長子,成為皇太子也是名正言順。可是問題又出來了,這李氏之中,還有一個人有資格克繼大統,那便是臨淄王李隆基。李隆基乃是陛下第四個兒子李旦的兒子,隻是因為皇長子李弘早夭,因而才將這李隆基過繼給了李弘,這李隆基不但是嫡親的皇太孫,其父亦與公主殿下和廬陵王一樣,乃是陛下所生,最重要的是,他還是已故皇太子的‘兒子’,這個身份,就意味著他本來就最有機會以嫡長太孫的名義繼承大統,而事實上,陛下將他養在身邊,對他極盡寵愛,也確實有這個‘心思’。可是現在,廬陵王一到了洛陽,這意味著什麽?”


    李令月眼眸一亮,不由道:“你的意思是,一旦廬陵王要做皇太子,臨淄王的地位就陷入了最尷尬的境地,是了,此前陛下將那小子養在身邊,在天下人看來,許多人都以為將來這個太孫是最有希望的,因為朝中擁李的不少大臣都環繞於李隆基那小子周圍,無非就是希望等到將來李隆基登基,能夠延續他們的富貴罷了。至於廬陵王,他素來膽小如鼠,既無雄心,也無壯誌,已經被許多擁李的大臣排除在外,可是誰知廬陵王居然成了皇太子,本來處境最尷尬的是母皇,可是轉眼之間,最尷尬的則是那位‘偽太孫’了,更可笑的是,那些此前與李隆基那家夥相交莫逆之人,如今隻怕也更為尷尬了。”


    秦少遊嗬嗬一笑,道:“對,就是這個道理,李隆基沒有選擇,因為自他出生時起,因為過繼給了先太子李弘,這就意味著,從一開始,他的背後就會有一支力量或明或暗的在鼎力支持,現在……他們的希望全部落空,想要改換門庭也已來不及了,他們……是必定要讓李隆基來做天子的,就在數月之前,李氏還是鐵板一塊,大家團結一致,不斷給陛下施加壓力,可是李顯一入京,隻是轉瞬之間,卻是形勢逆轉,反而是李氏內部開始麵和心不合,我看,遲早他們要為了桃子,要爭個你死我活。”


    李令月聽罷,長長唿了口冷氣,她猛地察覺自己的後襟已是冷汗淋漓,作為人女,她萬萬想不到自己這個母皇,心機居然深沉到這個地步,如此步步為營,轉眼之間便可翻雲覆雨,把所有人都玩弄於鼓掌之中。


    她不由凝眉:“可是廬陵王在藩地日久,與大臣生疏,雖然被召迴了洛陽,可是李隆基和他背後的那些人早已積蓄了不知多少力量,廬陵王如何會是這些人的對手。”


    秦少遊歎口氣,他拿起了茶盞輕抿一口,才淡淡的道:“陛下既然把人召迴來了,那麽接下來就會是龍虎之鬥,陛下永遠都是那個坐收漁翁之利的人,怎麽可能讓一條狗去和老虎戰鬥呢。對此,陛下早有安排,你可不要忘了,在李顯召迴宮中之前,狄仁傑也已入京了,而且直接進了機要,掌握尚書之權。”


    李令月禁不住道:“他?”


    秦少遊帶著淡笑道:“你可莫要小看了他,這個人,比你想象中要可怕得多,他是‘忠臣’,既然是忠臣,那麽必定會支持皇太子,現在的皇太子是——廬陵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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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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