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支箭矢在疾馳之中飛射而出,破空之聲嗤嗤作響。


    隨即,一支狼牙箭便如流星一般劃過空中,直接紮中百步內的稻草人。


    噗……


    箭矢將稻草射了個通透,餘威尚在,於是狠狠地刺入了土地,入土寸餘後,箭羽還在劇烈的抖動。


    這一箭,自是方靜的手段。


    隻是其他人……雖是箭矢如脫韁野馬衝出,結果卻有點慘不忍睹,距離稻草人最近的,也有數步的距離。


    噠噠噠……


    方靜放慢了馬速,其餘人紛紛隨他收了弓,漸漸地穩住戰馬。


    方靜已被雨水淋透,他顯得怒氣衝衝,直接將馬鞭丟在泥地裏,大吼道:“說了多少遍,說了多少遍,我們是順風,是順風,有人順風就開了弓,這倒也罷了,可是某難道沒有教你們嗎?順風的力道是多少,逆風的力道是多少。還有……方才報的是細雨,王二,你來說,順風細雨該如何?”


    王二亦是下了馬,他也是騎射中的一員,隻是……他的水平發揮得也不甚好,箭矢足足距離稻草人差了七八丈,這個距離簡直就是騎射圈的恥辱。


    王二滿臉通紅,道:“下了細雨,射角要揚高一些,把弓開滿。”


    方靜直接過去,踢了王二的屁股,厲聲道:“記得倒是牢,可是你自己看看,你做到了嗎?”


    王二懊惱地道:“校尉……我……在馬上顛簸得太厲害。”


    方靜卻是冷笑,並沒有為王二的辯解而顯露出半分的人情味,他瞪著眼睛,怒氣衝衝地道:“荒謬,我是怎樣和你說的,隻要人在馬上,那麽你就是馬,馬就是你,你的身子不能總想著是騎著它,越是如此,你的身子無法與它一致,就越是顛簸,你要隨它的性,它起你則起,他伏你則伏,這騎射,最重要的就是熟知馬性,摸清了它的性子,你順著它,它還未起時,你心裏就有了底,你手裏的弓箭才能拿穩,你才不會慌張失措。說到底,還是練得太少,從今日開始,你們這一隊就不必再練騎射了,重新學騎術,未來一個月,給本校尉每日坐在馬上,和它們同吃同睡,就是上茅房,也得把它帶著。明白了嗎?”


    王二猶豫了很久,才道:“那它上茅房呢?”


    方靜隨即道:“那就給我鏟糞。”


    他臉色鐵青,眼眸掃視一眼那些觀摩的騎兵,大喝道:“下一隊……”話在這裏戛然而止,因為他看到了秦少遊,於是伸出手,做出一個製止的動作,本要勒馬排眾而出的一隊騎士紛紛又製止住了馬,方靜則是踩著泥濘到了秦少遊馬下,對著秦少遊,抱手作揖道:“都尉大人怎的來了?下官見過秦都尉。”


    秦少遊坐在馬上,臉上帶著幾分笑意,道:“正好有閑來和方校尉學習馬術,方才方校尉的騎射實在讓某大開眼界,歎為觀止哪。”


    方靜苦笑,麵露慚愧之色,道:“哪裏,下官這點三腳貓功夫實在不登大雅之堂,況且為將者未必就要善戰,最重要的,卻還是練兵,下官實在無能得很,這騎射已練了一月之久,依舊沒有半分成效。”


    秦少遊卻是搖頭,正色道:“方校尉此言差矣,這裏畢竟不是飛騎,飛騎的騎射,說是天下第一也不為過,不過飛騎的兵都是從禁軍各衛裏挑選出來的勇武之士,他們的底子足,在入飛騎之前就已善戰善射,稍一點撥,騎射的本事就有了。可是這團結營不同,將士們呢,現在氣力是有的,膽量也是不小,說是精兵也不為過,唯獨缺的還是技巧,這東西不是一月兩月就能練出來的功勞,既是笨鳥,方校尉也就別指望著他們能一鳴驚人,就讓它先飛;別人下一分功夫,我們下三分功夫,別人操練一個時辰,我們操練五個時辰,吃得苦中苦,才能練出兵中王,方校尉隻管往死裏操練就是,至於其他的,包在本都尉的身上,體力消耗大,三餐不夠,那就是四頓、五頓,戰馬吃不消,那就再買一批馬,輪替著來跑,將士們跌打得厲害,那就多請大夫,還是那句話,能用錢解決的事就是小事,而方校尉所教授的行軍臨陣之法,卻是這團結營裏天大的事,如何把一個人鍛造成百煉之鋼就如何鍛造,我秦少遊未必是個合格都尉,可隻有一條,這些兵,包括了你方校尉在內,我是如自家的兄弟看的,是我秦少遊的人,錢我不在乎。”


    隻是,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秦少遊的心在淌血啊!


    不過……這也確實是秦少遊的寫照。


    這些民團,其實和秦少遊的聯係並不緊密,因為秦都尉隔三差五都看不到人,不是去繡花,就是去做買賣,兵……畢竟不是秦少遊練出來的。


    可是要維係大家之間的關係,秦少遊唯一能做的,就是確認在團結營中所謂‘兄長’的角色,方靜可以是團勇們的嚴師,而秦少遊必須是父兄,所以別看有時舍不得,他照樣還是表現出自己的大方,明明團結營現在已經步入正軌,財權已經從秦少遊的單方麵出資變成了食戶的稅賦。


    可是秦少遊照樣大言不慚,他把這筆錢的概念故意含糊,從而使得營造一種老子養你們的印象。


    而這方麵,秦少遊做得倒是很成功,至少在這團結營上下,對這位秦都尉都是敬畏有加的,秦少遊的威望,顯然也遠遠比方靜要高得多。


    方靜聽罷,忙道:“下官知道了,有秦都尉這一番話,下官豈敢不盡力?”


    當秦少遊去到了大營,外頭的操練依舊還在繼續。


    其實本質上,秦少遊不是一個武人,或者說,雖然現在是棄筆從戎,帶了兵,可是他心裏卻還是很有情懷的。


    讀書人最不好的毛病,就是帶兵時喜歡裝逼,仿佛不特立獨行一些,就渾身難受的厲害,秦少遊也有這壞毛病,一到了營裏,他就有看《春秋》的壞毛病,高高跪坐於大帳,下頭幾個文吏小心翼翼的在辦公,而秦少遊獨坐上首,身子微傾,手持一本春秋,沉吟不語,這一坐就是半個時辰。


    等到天色微微暗淡下去,操練卻還在繼續,隻是從一開始的騎射變成了給戰馬洗刷和喂養馬料,等到馬兒迴到了圈子裏,大家才開始用飯。


    用過了飯,才是將士們最喜愛的活動了。


    星光之下,一盞盞的篝火點了起來,整個長達數裏的營盤,與天上的繁星相映成輝。


    這時候便是傳統的節目了,大家盤膝坐在篝火旁,在這一日的操練之下,拖著疲憊的身軀,或是熱一些吃食,一邊吃,一邊說幾句閑話,或是聚在一起,聽說書人講故事。


    說書人也是雇來的,當然,他們並非是真正說書,如今卻是有了編製,號稱忠義吏,他們講的故事,無一不是精挑細選,大抵都是自秦州以來,各種忠義的故事,從孔孟說道文王,又能從文王講到蘇武牧羊,這些故事都是通俗得很,甚至很多是添加了一些神話色彩,不過軍中人就吃這一套,這裏娛樂本就不多,自然而然這種故事令他們聽得津津有味。


    秦少遊偶爾也會來聽書,甚至還會將這些忠義吏們召集起來,湊在一起編撰一些故事,又或者是指導一下宣講的大致方向。


    這種東西雖然簡單,其實卻十分有效,大多數團勇是務農的漢子,見識淺薄,外間的世界,或者是祖宗們發生了什麽,他們是一概不知,這也難怪,許多人斥他們是無知蠢民,秦少遊當然不能指望讓他們成為什麽鴻儒博士,其實便是教授他們讀書寫字都有些困難,可是至少得開闊他們的眼界,這個世上,驅使一群無知的人去行軍打仗,看上去似乎省心,而實際上卻是不然,人的勇氣來自於他們的認知,最強悍且最不畏死的人,往往都擁有希望和信仰。


    東方人不信仰宗教,唯一能做的就是擺出祖宗的大旗,我們的祖宗曾幾何時做過什麽,他們的光輝事跡是如何代代相傳,這些人雖已死節,可是至今卻為人所供奉和後世子孫瞻仰,又是為何?


    諸如此類的東西,無知者斥之為洗腦,而秦少遊卻是明白,這隻不過是一種方法而已,他給予了這些團勇刀槍劍戟,給了他們戰馬,可是他們的心裏也依舊需要一個武器,這個武器,你若是不給,那麽自然會有別人給,你不去占領它,它就會拜服在別人的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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