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讓秦少遊掌握了孟津港。


    這倒是秦少遊不曾預料到,蚊子大小終究是一塊肉,錢畢竟是小事,最緊要的是在這個節骨眼,天子突然給了這個恩惠,由此可見,秦少遊現在所做的一切,得到了天子鼎力的支持。


    本來禦史台那兒,是有幾個禦史對秦少遊的恣意妄為頗為不滿的。


    你說人家好端端的種糧,你卻是在推廣什麽勞什子山茶和桑樹、亞麻,這是什麽鬼,大周朝,終究還是以糧為本的,如此做法,委實傷農,你們團結營的地多,加上秦少遊自己的地,足足有數十萬畝,這麽一大片土地,這麽多人口,猛地去玩這一套,這教人怎麽吃得消。


    彈劾的奏疏,是老早就準備好了的。


    不過禦史也有三六九等之分,同樣是侍禦史,有權柄滔天如來俊臣者,也有不太會來事的小禦史,每天罵這個罵那個,可是……誰理你呢。


    而侍禦史們總有一個不太好的習慣,那就是但凡寫好了奏疏卻是不能急於去發,他得去請益,所謂請益,就是得尋一些身份高貴的人去指教,某某某公,下官的奏疏,不知如何。而那些真正的大人物,往往看了之後,便也願意‘點撥’一二。


    這樣的做法,當然是怕傷及無辜,或者說,遭惹到不該遭惹到的人。


    就比如鼎鼎大名的崔詧,下了值,疲倦的坐在草廬裏,吃著公主茶,精神還未緩過來,就有人來拜謁了,是個老熟人,在台院裏公幹的侍禦史,他遞上了自己的彈劾,笑吟吟的道:“還請崔公指教。”


    崔詧對此不露聲色,拿了奏疏,隻是略一看過,隨即歎口氣,把這彈劾的紙片直接就丟進了炭盆裏。


    這樣的天裏,冷颼颼的,炭盆裏的炭燒得通紅,一遇到紙片,立即卷起一團火苗,旋即將其燃為灰燼。


    “啊……崔公……這是何意?”


    崔詧冷冷的看他:“你彈劾的也不是沒有道理,關中和關東的地,乃是朝廷最緊要的糧地,團結營和孟津縣公這樣做,是有些荒唐,可是……這是他們的食戶,何必要理會。”


    “隻是……”


    崔詧笑了,道:“子恆啊,聖人前日,給了秦少遊孟津港的稅賦,你明白了麽?秦少遊改糧為桑,改糧為茶,此事已經有些時候了,宮中不可能不知,可是非但不聞不問,反而又給了這個厚賜,到現在,你還看不清麽?這是宮中鼎力支持著幹的,現在彈劾,這是自討苦吃。”


    “隻是,某既為言官,難道不該仗義執言麽?”


    崔詧又笑:“仗義要用在該用的地方,這等細枝末節,去與宮中為難,唱聖人的反調,這是昏聵,不是仗義。況且,秦少遊自己的食戶,他要怎樣,何勞別人指手畫腳,這些事,你不要問。”


    崔詧這番話所蘊含的道理,卻顯見了他的高門風範。


    崔家很強麽?當然很強,而且強的有點過分,以至於太宗皇帝在的時候,因為崔家的姓氏排在李家之前,大發了牢騷,可是照樣還得用崔家的人為將為相,可是崔詧有自己的哲學,那就是無論誰做天子,牽涉到了他們的根本利益,他們當然絕不會坐視不理,比如上一次,因為學務的事,崔家幾乎就和武則天反目了。


    可是呢,他們也絕不會一味的和天子唱反調,不但如此,在不牽涉到自己利益本身的時候,他們更樂於去逢迎天子,天子對秦少遊信重,秦少遊總是會做出一些亂七八糟的事來,比如這一次,以糧改桑和山茶,這……算什麽事?既然不算什麽事,那麽跑去反對做什麽,不但不能反對,還得找個機會,表示一下聖人目光如炬,不拘一格降人才,能提拔出秦少遊這樣的賢才。


    這侍禦史愚蠢之處就在於,他看到了崔家的實力,也看到了在一些根本問題上,崔詧與天子之間的交鋒,卻是沒有看到,絕大多數時候,崔詧是個‘馬屁精’,或者說,是一個對天子極為恭順的順臣。


    崔詧說著,已是端起了茶盞,他對這公主茶,實在是愛不釋手,喜歡到了骨子裏。


    “既如此,那麽某明白了,崔公,告辭。”


    人已遠去。


    崔詧眼眸輕描淡寫的掃視了一眼這炭盆中的灰燼,他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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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糧為桑和改良為山茶以及亞麻地事,看上去容易,其實卻很難,這裏頭最大的難處不在於朝中諸公的心思,而在於食戶們的慣性。


    祖宗十八代都在種糧,突然讓他們去種其他的,不免心裏不安。


    而要破除這種不安,使用強行的手段是不成的,你越是用強,按照農人們的哲學,那你肯定是在害我,若是真有好處,至於用強麽,其實……這也是所謂基層工作的難題,因而秦少遊隻能引導。


    而引導的辦法很簡單,那就是錢。


    在和王勇商議了一陣之後,秦少遊便下了決心,次日一早,便在各處莊子那兒貼出了文榜,大肆收購茶葉、亞麻和絲繭,有多少要多少,隻要你有,莊子裏就拿出真金白銀,絕不忽悠。


    不隻是如此,王勇還帶著許多人,挨家挨戶到鄉裏去收,有亞麻麽?有絲繭麽?有茶葉麽?高價收購,沒有?啊……真是遺憾啊。沒有那還不快種,不種就吃虧了,縣公現在急需這些東西,然後一副你是逗比一樣的表情看著人家,必須得是見過世麵的城裏人瞧鄉下野人地鄙夷表情。


    一直看到你慚愧,你心裏露怯為止,這個時候,人心就開始動搖了,就開始自卑了,開始妄自菲薄了。


    最後一擊必殺,某某某鄉現在都在種,勞力都搶著在附近嫁接山茶和桑木。


    這種‘愚民’之法,虛虛實實,卻是抓住了廣大農民朋友最重要的心理,其一是不自信,其二是從眾。


    若不是王勇死活要攔著,秦少遊甚至還打算在黃河裏挖出一塊大石出來,大石裏必須得刻著:“改糧為桑大法好,種了山茶保平安”。


    最後之所以沒有做成,實在是這玩意有點忌諱,此等廣大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慣用造反伎倆,分分鍾會被人質疑為圖謀不軌。


    鄉人固然有淳樸到可愛的一麵,卻也不免有盲從的弱點。


    不管怎麽說,在這種連哄帶騙的方式之下,總算大事已定。


    秦少遊每日騎著馬,在這廣葆的土地上來迴遊蕩,和娘子們研究一下繡花的技巧,與農人們琢磨著種桑,到大營裏去團勇們演武,有時坐在田埂上,捏著螞蚱豎著螞蟻,田園的生活,淡出個鳥來,卻又能找到一絲樂趣。


    太平公主殿下已經不來了,不來了的理由很簡單,多半是上一次和秦少遊一言不合。


    公主殿下也是有脾氣的,你敢觸怒她,她當然打定了主意不理你。


    而且近來洛陽城裏有諸多傳言,說秦少遊乃是兔相公,這讓秦少遊很是懷疑,這又是那位純潔善良的李寡婦散播的謠言。


    臥槽…… 不是東西啊。


    總而言之,不能這麽僵持下去了,再如此,還不知會有啥妖言出來。


    於是秦少遊趴在案牘上,洋洋灑灑的寫了一封長信,很是認真的總結了自己與公主殿下的友誼,並且痛定思痛的認識到了自己的不足,最後表示,很願意將這段不倫的友誼維持下去。


    信發了出去,次日一清早,秦少遊在莊子裏起來,剛剛洗漱完畢,李令月就心急火燎的來了。


    秦少遊萬萬想不到,李令月的迴應如此熾熱。


    李令月劈頭蓋臉的就道:“本宮本來不打算和你有什麽牽涉的,你這樣的人……嗬嗬……”這便是我漢文化的精神之處,隻是兩句嗬嗬,便蘊含了千言萬語,而裏頭的信息用腳趾頭就可影響到,無非就是,你就是個渣渣,你不是東西,你人品卑劣之類。


    嗬嗬之後,李令月又道:“可是哪,本宮終究不是小氣的人,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本宮好說歹說,也得心胸寬廣一些。”


    說到了心胸,秦少遊就不自覺的把目光稍稍下移了一些,其實……公主殿下的心胸是挺寬的,這隻怕是個d吧。


    天可憐見的,公主殿下這麽大的心胸,走路不知會不會累。


    李令月見秦少遊目中的不懷好意,頓時冷若寒霜,把手一伸道:“帳呢。”


    “帳……什麽帳……”


    “莊子的帳……”


    秦少遊忍不住道:“不是每個旬日,都讓人送去了府上?”


    李令月卻是一副很精明的冷笑:“這是抄錄的,誰曉得有沒有做手腳,本宮要查底帳。”


    哎……秦少遊搖搖頭,誤交匪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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